莱茵从小就不是个爱冒险的孩子。在同龄人还被青春期荷尔蒙支配，寻找各种机会挥洒激情和汗水的时候，他就更偏爱宅在藏书室和哈斯塔一起研究各种知识。

除了身为贵族子嗣不得不参与的骑马围猎，他学生时代唯一接触过的运动，就是半表演半防身的花哨剑术。

他对追寻真相的热爱，并不能等同于少年人以身涉险的无知无畏。

如果莱茵哪天舍弃了用头脑稳中求胜，那多半是该死的命运使然，而非青年学者本意如此。

就好比现在，他拎着煤油提灯正在往回赶，却被通道里的某块小石子拌了一跤。牛皮纸袋脱手而出，里面的照片从没封的袋口溜出来，撒了一地。

弯腰捡照片的莱茵看到了佣兵队长莱纳进城之后的每一个所到之处。

这些黑白相片背后都被排了序，卡兹向他展示的正是第一张，地点似乎是一个小商铺。

真正有意义的是最后两张照片。

镜头里的莱纳正和什么人说笑，侧脸很是轻松愉快；通过不算清晰的背景青年学者能够知道，它摄于工厂区——再没有哪儿的棚屋比那里的更具特色，肮脏和破烂的特色。

最后一张则更加好辨认，莱纳背对拍摄者，走进了罐头厂。

“不妙啊，哈斯塔。”莱茵在空旷的地道里小声自语，就像曾经没有旁人时那样。

“你觉得莱纳先生是受害者还是……共犯?”

“我对这件事知之甚少，但就目前来说，他要是共犯就没有必要在离开前向剑湾发报报备。”

与莱茵声线一致的男声回荡在幽深甬道，要是有外人在场怕不得惊呼闹鬼。

哈斯塔一贯喜欢用精神力制造声波与莱茵交谈，而不是使用简单的心灵连线在脑内低语，前者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像个完整独立的人。

“他要是共犯就不该离开考古工地，和那个克什么……联手，你们谁也逃不出来。”

“你说小福诺费尽周折搞这些，到底有什么实际的好处?”莱茵问，“他甚至杀掉了那些成功转化的眷者。”

“让更多的加入他的教派。”哈斯塔回答，“那些眷者的血液和肉，能提高普通人的精神力，也就是灵感，从而让他们获得灵视。”

他习惯性地嘲讽:“真迟钝啊，竟然没发现刚才的木屋离考古工地只有几公里的直线距离?”

“我没注意，但之前根据车票也做出了诺萨克的怪事和迷宫挖掘有关的推测。”莱茵摩挲下巴，“现在就希望艾伦能……”

“哈斯塔，你说，他们处心积虑准备那么久，会因为剑湾派来的后续调查团就失败吗？”

“玄咯。我甚至觉得没有准备的话，那帮奥术师会全军覆没。诺萨克的邪教徒没理由不把这些变量考虑在内。”

莱茵纠结了一下，下定决心问:“你想要什么报酬?”

“……”哈斯塔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大笑起来。

“你还是要回去?为什么不直接买张车票跑路?我觉得你不像那种会为了别人把自己搭进去的圣人啊？”

“你直说要什么吧……”莱茵被这一连串问题弄得有些烦躁，“这件事跟我自己也有关系。”

“迷宫里的最后一版碑文上说，独角兽的血将开启信者的救赎之路。”莱茵回答，“我那时候不知道独角兽的含义，但现在……”

整个伦斐尔已知的独角兽家族只有一个，那就是曾跟随波恩大公从剑湾来到南方抗击深渊邪物，护国骑士团的“智者”，霍恩·查维斯特的后裔们。

而莱茵·查维斯特因为一双返祖的紫眸，更是被波恩上流社交圈戏称为，“最后的独角兽”——尽管他几乎没有遗传到什么祖先的血脉天赋。

哈斯塔还是有些不情愿:“那你更应该跑路了，就你这菜鸡本事，跑才是唯一王道啊！”

“逃避不是个办法，哈斯塔。”莱茵摊手，表现得很无奈，“隐患不尽早解决只会发展成毒瘤。”

这话半真半假，哈斯塔心知肚明。他看着长大的“小独角兽”或许没有遗传到“智者”霍恩一半的智慧，但绝对继承了这个可悲家族十分的善良。

“这次事件了结，再加上往返拜沃金斯的时间，回到厄特沃什差不多就暑假了。”莱茵增加筹码。

“三个月的假期，只要没有特殊情况，身体都给你用。”

“......”

哈斯塔心动了。莱茵上公学以后，他就再没有机会同他轮流使用躯体，而自由和阳光是他无法抗拒的诱惑。

“把我给你的项链拿出来。”他怄气指使道。

莱茵这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戴着克劳泽给的机械齿轮吊坠，银线上还栓了个原来没有的娃娃。

半个拇指大小，四只栩栩如生的大眼死不瞑目般地瞪着他，嘴巴被红线粗糙地缝上，四肢肌肤光滑细腻，一身红裙衬得它愈加诡异。

当然最诡异地还是莱茵竟然一直都没发现它。这几天数次洗澡穿衣，他怎么可能没留意这么显眼的项链?!

“这是无迹傀儡。呵，知道它是什么做的吗？”哈斯塔的声音忽然变得朦胧缥缈。

莱茵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深海，周围视线听觉都被模糊，随着水波摇晃，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

他的视觉慢慢拉长，放远，就像施展冥想法时一样，“灵魂”逐渐转变为旁观者，真正做到“置身事外”。

“是……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迷茫空灵。

“是当初折磨过你，欺负过我的命运使者啊。”哈斯塔张狂地冷笑起来，“什么狗屁使者，还不是被我抽筋扒皮，做成了傀儡。可恨它死到临头都不肯说穿越的方法!”

“莱茵，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他饱含深意地注视已经完全离开肉体的“小独角兽”。

“遵守承诺的才是乖孩子。”

莱茵在混沌朦胧间感觉到有个气泡包裹住了自己，应该是哈斯塔担心他的精神力不足以脱离肉体太久，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保护他。

周遭的海变得温暖，像是重回母亲子宫般叫人安心，莱茵的精神松懈下来，不自觉沉沉睡去。

“好孩子。”铂金发银紫双眼的青年动作浮夸地活动了一下周身关节，将不知何来的鸟嘴面具扣在脸上。

“好好睡一觉吧，等你醒来，已经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