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撕开浓雾，沼泽周围的红杉树渐渐显出了形态。莱茵漫步于密林之间的小径，仔细拨开遮蔽视线的枝叶。受惊的露珠慌张地挪动圆润的身躯，从叶片滚落到历史学家修长的指尖，亲昵短暂地留下一吻。

转瞬即逝在遍地枯叶之中。

而人的生命有些时候并不比露水矜贵多少。

地上的一块镀金怀表吸引了莱茵的目光。它的表盘已经在战斗中损坏，指针永远地固定在了某一时刻，表盖内侧是一副精心修剪的黑白合影。

莱茵发现自己与照片上三人都有短暂的一面之缘——居中的是已经半疯的老福诺爵士，左侧是黑蟒的首领卡兹，右侧则是不喜欢外乡人的查理局长。

照片上的他们都还很年轻，朝气蓬勃，神色张扬，未曾预料到后半生发生的那些纠葛与分歧。

怀表背面还浅浅刻着一行波恩语：敬诺萨克！

卡兹·布莱克的尸体倒在离怀表不远的碎石上，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某种程度的异化，扭曲又绵软无力地瘫在下身。

喉管裸露在外，喷溅得到处都是的鲜血足以在一夜过后，依旧让人想象出当时的惨烈景象。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把银质匕首就紧握在卡兹的右手。看来他是无法容忍自己变成怪物的一员，在还没有失去理智的时候，选择了自我了断。

莱茵轻轻合上他圆瞪的怒目，将无法手刃仇敌的不甘与愤恨消解于此世。

小福诺也好，怪物也好，都已经不存在了。您心心念念的诺萨克已经得到拯救......安息吧。

莱茵在仪式现场转悠了一圈，正在他打算通过地道先返回城内的时候，巨大的声响由远及近出现在了沼泽上空。

这是一个漂浮飞翔于高空的庞然大物，它有着流畅优美的线条，金银相间的涂装，轻盈坚固的合金骨架支撑起了船舱，齿轮与金属外壳保护住了装有气囊的棉布，船体两侧排列着八门巨炮，蒸汽动力机的轰鸣和尾部螺旋桨叶片的旋转声，共同谱写了一曲撼动人心的乐章。

它集人类迄今为止所有的机械与金属的美学于一身，是当之无愧的奇迹！蒸汽工业的奇迹！人类亲手创造的奇迹！

飞空艇就这么以一种傲然威严的姿态悬停在了沼泽的上空，几个奥术师从侧面的小门中走出船舱，腰间扣着伸缩金属绳缓缓降落。

“莱茵先生，您没有事吧？！”前考古队长约瑟夫是第一个找到青年学者的人。他上看下看，不断打量莱茵确认他安好。

“太感谢您了，您又一次帮助拜沃金斯避免了一场灾难！”大胡子剑湾人感激地握住莱茵的手，用力挥了两下。

“这么说来，艾伦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得到约瑟夫肯定回答的莱茵终于泄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这算是最近几天最好的消息了。

莱茵主动向约瑟夫讲述了事情经过，当然，他隐去了哈斯塔的那一部分，只说自己完成调查后就被卡兹以脸面为由打发走了。

但是回程途中他心感不安，觉得不应该抛下黑蟒商会的人，于是又折返了沼泽。等他到来，战斗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黑帮们似乎成功阻止了仪式，但自己也死伤惨重。他不断搜索试图找到个活人，但目前只有一个昏迷的莱纳可能幸存。

听完莱茵的话，约瑟夫安慰道：“莱茵先生已经做得非常好了，战斗本就不是您这样的学者的工作。他们成功守护了自己的家乡，也是得偿所愿了。”

照你这么说，他们全都应该是死不瞑目......莱茵暗自吐槽。

“您能第一时间想通来龙去脉，还利用我留下的印记反向向我传递情报，就算是奥术师也难拥有您的冷静与智慧。”

是的，莱茵来工厂之前让卡兹手下传递的并不是求救消息，相反，他让艾伦想办法用约瑟夫留在信上的火漆，向调查团传递了警告：

迷宫的囚者有可能受到外界召唤而脱困，务必小心再小心！

虽然事后证明，莱茵的经验还是不足，没有判断准确是召唤还是降生，但结局总归是圆满解决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邪教徒。”莱茵对约瑟夫说，“这间工厂曾将眷者的血肉酿成麦酒、做成罐头，卖到各地去，再不阻止的话会酿成惨祸。”

“我们已经和波恩专门处理此事的部门联系了，他们会负责追查罐头的下落。”约瑟夫颔首。

“但你也别太担心，只要邪教仪式毁掉，神话生物被封印。吃下罐头的人也最多短时间里涨点灵感，看到些奇怪的东西，不会有生命危险。”

莱茵这才松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先上飞空艇，他们要检测一下这片地区被神话生物污染的范围和程度，再决定采用什么级别的净化。”

约瑟夫为莱茵和自己扣上升降绳：“我的老师，也是拜沃金斯学院炼金学派的首席很想见见你，你们可以聊一聊。等他们完事了，再一起回诺萨克城。”

飞空艇的内部比下方看到的还要大。宽敞的室内甚至布置了吧台，沙发区，图书室这些区域。

靠窗的单人沙发里，一位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儒雅绅士抬起头，温和地注视着从外面进来的莱茵。

他的头发乌黑，皮肤紧致富有活力，但深邃沧桑的祖母绿眼眸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

“西塞罗·博莱纳。”绅士合上书，优雅得体地站起来，向莱茵行礼。

“莱茵·查维斯特。很荣幸见到您，博莱纳阁下。”历史学者亦左手抚胸，微微躬身。

约瑟夫去吧台为莱茵准备饮品：“您要喝点什么吗？”

“茶就可以了。”莱茵转身入座，“博莱纳阁下，不知道您此行是否顺利？”

“西塞罗就好。托您的福，总算是没有酿成大祸。”绿眸绅士说得很真诚。

“希望我的冒昧邀请不会招致您的反感。”他无奈笑笑，“虽然克劳泽不属于拜沃金斯，但炼金学派内部出现叛徒，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必须把事情弄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

莱茵接过约瑟夫递来的茶，微微颔首：“您问吧，我不会有所隐瞒的。”

我要隐瞒的事反正也和克劳泽没关系......

“约瑟夫说，他和拉图上到一层的时候，克劳泽已经死了，而您倒在了大门后面的通道里。可以问一下您是如何战胜克劳泽的吗？”

“准确地来说，我并没有战胜他。”莱茵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杯耳，抬起瓷杯抿了口茶汤。

“我在一层石室中与他周旋，本来只是希望多少拖点时间等约瑟夫队长他们来救我，没想到他会越来越虚弱。”

“在迷宫中服用‘神血’的副作用就是这样。”西塞罗笑了笑，“但是也不会只能维持这么短的时间。正常来讲，他应该会再过好几个小时才会被抽干生命力而死。”

锋利的绿眸暗含质疑和威压，紧盯住莱茵。

“是的，但您别忘了一层除了能兜圈子，还有九座神像。”历史学者心底非常紧张，甚至恍惚中听到了自己暴走的心跳，但良好的贵族教育让他下意识维持扑克脸来掩饰情绪。

“还没有开启隐藏门的时候，我就因为直视那几座神像屡生幻象。后来我将他引入代表月之女神的雕塑前，他身上的那些蠕虫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疯狂逃离他。”

没错......因为它们看到了哈斯塔，但我不会说......

“当然我自己也差点精神崩溃，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没有受伤的我会倒在迷宫门口。”

西塞罗颔首，算是认可了莱茵的说辞，转而道：“那么您是如何打开门的？”

“在克劳泽濒死的几分钟里，我和他有过一场对话。”莱茵又啜饮一小口茶。

西塞罗和约瑟夫对视一眼，皆是精神一振。

莱茵把克劳泽临终的遗言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尤其强调了他的妹妹，和那个“既是梦境又是意识”的“大祭司”。

在他看来，如果剑湾奥术师能自己动手清理门户，一切都会轻松简单很多。

“克劳泽的妹妹艾琳娜？”约瑟夫惊讶地喊出声，“你确定？”

“可她一年前就病死了啊！我当时在霍林沃夫学院出差，还参加了她的葬礼！”

莱茵头疼地揉揉额角，质疑道：“奥术那么神奇，难道就没有把人复活之类的高阶法术吗？”

“唯有灵魂，是禁忌。”西塞罗意味深长地沉吟了一句，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这事先放一放，您提供的信息事关重大，我们要好好消化一下。”

“他们霍林沃夫出事，咱们可不好管，要不然让奈瑟协会派人去查吧？”约瑟夫向老师提议。

西塞罗点点头，正要和莱茵聊点别的，飞艇的门被推开，下方作业的奥术师们回来了。

“教授，查完了。下面三级污染，不严重。但工厂地下那边很麻烦，要不先封锁了，让波恩自己派人清理吧？”

西塞罗否决了那人的提议：“这次是我们全责，必须把烂摊子清理干净。”

“什么叫我们全责，明明是霍林沃夫出了个败类。”

“就是，关我们拜沃金斯什么事啊？！”

“咱们这儿还死了两个人呢！”

几个队员都有些怨念，喝了口水，骂骂咧咧地向下层船舱走去。

“你们是要用光明系魔法净化这里吗？”莱茵好奇地问。

“光明系魔法......您的观念似乎还停留在历史学家被称为吟游诗人的上古传说中。”西塞罗轻笑一声，“要不要欣赏下新时代炼金术的净化？”

莱茵跟着西塞罗来到客舱露台。几分钟后，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正下方的沼泽整个被翻了个面。尸体、树木、法阵残余，统统淫灭在附魔的炮火当中。

就连半空的飞艇也跟着大地狠狠颤抖了几下。

莱茵扶着栏杆，呆滞又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身后是前来邀功的奥术师雀跃的声音。

“精准定位！一击即中！教授，我们搞定这边了。等天黑就去工厂定点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