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雾薄如贵妇人臂弯中挽起的轻纱，笼罩着尚在沉睡的拜沃金斯学院。

未等初升的阳光驱散所有眷恋浮空城的雾气，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勤奋早起的少年少女，身穿熨烫笔挺的校服，披着象征各自学派颜色的兜帽长袍，抱着书或背包，三三两两地交谈着。

真是富有朝气的画面啊……莱茵感叹，自己上大学那会儿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呢！只可惜现在已经年纪大了，没了这种冲劲。

莫名的沧桑席卷了他的内心，少年们欢快的声音和轻盈的步伐，又让他迸发出一种对活泼年轻的向往，竟有种返老还童的错觉。

心思敏感细腻的学者因此番起伏的心潮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决定去约瑟夫昨晚推荐的“工坊”看看。

炼金人偶指给他的地址，是一栋比其他城堡更高更窄瘦的南方风格建筑。华丽的飞扶臂和彩色玻璃，戳破天际的尖顶和高挑拱形梁柱，让他想起家乡破败的教堂。

这或许是某位出身南方的大奥术师为纪念家乡投资修建的，以至于和学院的别的建筑格格不入，莱茵分析道。

城堡门口的喷泉不似其它的磅礴大气，倒是独树一帜得神圣精美。

大厅里身穿南方宫廷风格长裙的炼金人偶朝访客行礼：“欢迎来到拜沃金斯的工坊大楼，请出示您的身份凭证，如需引导，请告诉伊莎您要拜访的工坊名称。”

噫？也就是说，这栋建筑里有不止一个“工坊”？莱茵微诧，尴尬地问道:

“您好，美丽的伊莎小姐，我初来乍到，请问想要了解工坊的信息，需要怎么做？”

一想到自己在对着机器说话，就浑身不自在啊。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生怕自己问了过于困难的问题。

伊莎反应了一会儿，指着两侧墙壁回答：“学生们会把工坊的介绍和招人启示贴在那边，您可以自行查阅。”

说完她将磁卡还给莱茵，抚胸行礼：“祝您有美好的一天，莱茵先生。”

墙边的告示板密密麻麻挤满了介绍自家工坊、招收新人的公告，粗略看来与炼金相关的工坊数量最多，它们有些松散，有些则像公司一样需要签署合同。

比较出名的大型工坊甚至要好几轮面试才能加入。

莱茵顿时没了兴致，博士答辩的“绝望”尚未从他脑海中消失，还是不要再自作虐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墙角一张不起眼的纸条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张用古苏美尔技艺制造的纱纸上用圣体写道:

“古物研究学会”：

以历史文献、古代卷轴、陪葬品等研究、解读为主，偶尔会帮助各地博物馆修复文物。

招收1-2位新人，必须具备历史学专业知识，学派不限，序列不限。

入会前需要考核，以苏美尔历史为主，了解其他古代文明或发表过权威论文者，优先录用。

工坊位置：4-9-5-1

莱茵来回摩挲了几下质地近乎能够以假乱真的纱纸，最终被莫名的好胜心策动，打算去试试自己的知识水平有没有资格被选中。

当然，他只是去试试，即使被选中了也不会加入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组织。

熟悉的鸟笼升降梯缓慢爬升一段时间后，灰暗无光的楼层出现在莱茵眼前。身后的金属格栅外，是让人双腿打颤的高空景致，而眼前，是如幽火的煤气壁灯，和无边黑暗。

莱茵知道拜沃金斯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去看待，稍微做了点心理建设，便迈步走了进去。

梯门在身后合拢，走过一段仅见五指的漆黑通道后，莱茵来到了该层大厅。

这里如博物馆一般用玻璃展柜摆放着各种藏品，从展开悬挂的古卷轴，到金银铜器，还有从遗迹搬出来的雕塑。

绝大部分展柜仅在有人走近时，才会亮起一盏昏暗暖黄的灯，从上方照射下来，让参观者得以看清其中的展览品细节。

这些防止损坏氧化的措施做得真是严密，厄特沃什皇家博物馆也不过如此了……莱茵隔着玻璃凑近打量一只黄金圣杯，在心底感叹。

“您好？”清脆的声音在走廊那头响起。

莱茵转头看过去，一个中等个子，褐发灰眸的男人站在壁灯下向自己打招呼。

“请问这里是古物研究学会吗？”莱茵问，“我在大厅看到了你们的留言。”

男子了然，招手道：“啊，您是来面试的吧！请到这边来。”

莱茵发现这层楼全是半开放式的正方展览厅，只有一间有门的房间，就在男人站的位置旁边。

“我叫裴阔德·麦克白，二环炼金术士，是古物学会的副社长。”男人热情地招呼，“所谓的面试只是例行提问，您既然能看懂楼下的告示，想必完全没问题的！”

“莱茵·查维斯特。”莱茵问他，“你们这儿的藏品好齐全，有几个好像还是灰烬纪元中期的，是参与考古挖到的吗？”

裴阔德一听莱茵能精准说出藏品的时代，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有些是博物馆送来感谢我们的，有些是募捐来的，还有学院勘探遗迹拿到的古物，研究完以后放到这边。”

他铆足了劲和莱茵套近乎:

“一会儿咱们的会长会问您几个问题，比如......别紧张，您一定行的！”

我也这么觉得，莱茵嘴角微勾，对自己的学术水平颇为自信骄傲。

“……谢谢，我尽力。”

门内偌大的会客室里摆了满墙的书架，上面都是精心保护的珍贵文献，靠窗的缎面红沙发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女。

她穿着羊腿袖蛋糕裙，矮跟皮质短靴，戴着银白手套正在翻阅一本古书，瓷白的脸颊上毫无表情，黑发安静地披在肩头。简直比楼下的伊莎还像炼金人偶。

“会长——会长！”裴阔德叫了好几声，少女才茫然地抬起头。

“终于有面试的人来了！”他三步并两步跨到沙发边，自认为小声地说道。

“他能看懂圣体，还看出了几个藏品的年份！会长您随便问几个问题走个过场，赶紧把他招进来吧！”

“……”原来连报名面试的人都没有……看来历史系在哪里都这么不受待见啊……

莱茵颇为感慨，看着少女问道，“我是莱茵·查维斯特，可以请教您的芳名吗？”

她厌烦地挥挥手：“入会以后当然会告诉你，如果连面试都过不了，知道了也没用。”

突然，她似乎察觉了什么，正眼打量起莱茵。

“……莱茵......查维斯特？《古苏美尔圣体与楔体演变推论》以及《二重论证法的设想与探讨》的作者？”

“区区拙作，承蒙小姐记挂。”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

什么？一旁的裴阔德闻言震惊地揉了揉眼，似乎在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他刚才竟然安慰一个写出教材的历史学家不要紧张业余面试？！

……先生，您的反射弧不是一般的长，莱茵腹诽。

“我叫安娜·霍金斯。”少女忽然开口，“别在这种虚礼上浪费时间了，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被《历史》期刊登载的南方学术论文，如果还能成为拙作的话，我这20年来写的文章怕不都是狗屎！”

连剑湾的马夫都知道各大期刊对南方学者的轻视和偏见，这甚至已经成为一种公开的歧视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被历史学最权威的期刊选中，在首页连续刊登两篇论文，某种程度上将莱茵称为历史学家也不为过。

裴阔德激动地站起身，“您快坐下吧，要喝点什么吗？”

“如果有茶就再好不过了，非常感谢您。”莱茵也不想搞得跟答辩似的，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双手交叠在膝上。

“按照您的双重论证法，在古苏美尔文献和北方吟游诗人的传说中，存在于神话晚期到灰烬早期的伊兹王国，是否不应该承认其存在？”

安娜纠结着眉头，尖锐地问道。

“正如我在论文开头说的，历史的迷人之处就在于谁都无法真正掀开它羞涩的面纱。”莱茵低笑一声。

“揭开的永远是真相的一部分，迷题隐藏在真相之中，且当你解决了一个，又会有无数个伴随着真相而来。”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轻信任何传说或前人的书籍。”莱茵严肃地说道，神情与他在大学课堂别无二致。

“事实上你永远无法得知古人们写下这些时，是和我们一样经过缜密考证，还是仅仅在写小说。”

“一旦假设的根基出现问题，往后建立在这上面的推断和论证，都将出现严重偏差。”

“只有考古挖掘的文物、碑文、卷轴与历史古籍、传说相互佐证，才能相对保证结论正确。在此之前，还是把它们当作单纯的故事或民俗来看待吧。”

这番解释让小姑娘稍微能够接受一些，收敛锋芒缓和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认同您对圣体与楔体关系的推测！”

“据说您参与了这次学院发起的中型迷宫勘探？”安娜乌黑的眼眸里流转着好奇的光芒。

“是的，碰巧当了替补。”莱茵困惑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约瑟夫教授带我们二年级的结构模型课。”为莱茵沏茶的裴阔德解释，“他在课前闲谈时提到了您。”

氤氲的热气带着一股清甜的麦香，莱茵分辨出这是北地特产的路易波士茶。

“古苏美尔遗迹是什么样子的？”安娜严肃的小脸上露出隐晦的向往。

这话让莱茵愣了下，拥有这么多藏品，却没亲自下过遗迹吗？

“……恢宏、诡异、惊世骇俗……”且让人不想再去第二次！他回忆着短短三天的经历，如实相告。

二人又和莱茵探讨了很多和苏美尔有关的历史问题。波恩学者发现，剑湾的学生们在做假设的时候思路要更开阔大胆，尤其是对那些未解之谜，当然也更容易发挥过度变成空想。

“不管如何，能有您这样一位历史学家加入古物研究学会，这个工坊也不算名不副实了。”安娜似乎松了口气，眼神柔和下来。

“要是愿意的话，您来担任会长也可以……”

不，我其实只是一时冲动想来挑战下剑湾的历史水平，没打算加入……

“是这样的，安娜小姐。”他想了个不算蹩脚的理由。

“我只会在拜沃金斯停留不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返回波恩。虽然我也对您的藏品极为感兴趣，但是恐怕距离上……”

“这倒不是难事。”第四个人的声音出现在门边。

约瑟夫脱下礼帽挂到衣帽架上，冲房间里一脸惊恐的三人歉意微笑，“抱歉，在门口听了会儿你们的对话，一不留神忘记敲门了。”

裴阔德和安娜神色紧张地站起身，行礼问候道：“教授，早上好！”

“现在已经快中午了呢！”约瑟夫笑眯眯地捋捋胡子，“两位能够告诉我，为什么今早有微观物理课的你们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嘛？”

原来这俩孩子是翘课来搞副业了，莱茵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年轻人啊，想当年自己也……

约瑟夫不再理会两个憋红了脸颊手足无措的熊孩子，对莱茵说道：“一会儿我让威廉先生给您弄个小物件，能让您远距离参加工坊聚会。”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直接不参加不就好了啊……

然而约瑟夫的盛情难却，而且他也不想被俩小辈看出自己其实在没事找事耍他们玩。

“真是麻烦您了！”莱茵言不由衷，“感激”地站起身。

“不麻烦不麻烦！”约瑟夫爽朗地笑道，“您多参加集体活动，西塞罗老师也就不用担心您将来因为性格问题失去理智！”

……原来从昨晚开始，我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说好的炼金系都是直肠子不会算计人的呢？！

“言归正传，您的测试报告出来了。”约瑟夫从外套口袋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上面盖着拜沃金斯标志性的校徽图章，白底黑字地印着：

姓名：莱茵·查维斯特

性别：男（莱茵露出看弱智般的友善微笑）

年龄：26

基因来源：55%泰瑞尔(波恩)，45%剑湾奥德萨

血脉来源：独角兽

灵感（精神力）：90/100(警告！测试对象灵感过高！必须加以训练引导！）

灵视类型：视觉&梦境

生命力：60/100（偏瘦，无疾病)

稳定值：60/100（心理状态:较孤僻，不信任他人。建议测试对象多交朋友，多参与社会活动）

综合建议：建议选择除言灵外的任意学派，测试对象应按时监控自己的心理状态，晋升的积分可根据需要调整到高于普通水平10-15点的标准。

“晋升还要积分？那是什么？”莱茵皱眉，有些不爽学院对自己的隐瞒。

“完成晋升条件的非凡者需要达到相应积分标准才能获得神血。”约瑟夫察觉到莱茵的情绪。

“一环10，二环50，三环100，四环300……”他摸摸胡子，“但其实对您这种学者而言没什么意义。”

“我在拜沃金斯那么多年，从学生时代到现在，还从来没见过达到晋升条件却积分不够的人。”

裴阔德也插话道：“是的，发一篇校报级别的论文就给10，您那两篇论文就足足有100积分了。”

“再加上完成技能训练、帮助他人的任务，不太可能因为积分被拒绝晋升的。”

好吧，那设置这种东西的意义何在，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嘛，莱茵无语地挑眉。

“最初只是为了让奥术师们不要闭门造车，多参与实践，分享经验，结果就这么流传了两千年。”

约瑟夫严肃地将逐渐跑偏的话题拉回来：“所以莱茵先生，您考虑好加入哪个学派了吗？”

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夜，而这份报告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金发紫眸的青年微笑道：“是的，约瑟夫先生。”

“我希望成为梦境学派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