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您需要了解我们与心灵术士的异同，也就是梦境学派的基本概念。”

梅库斯打趣了一句：“用你们世俗学者的话说，要先搞清楚这个学科的哲学观点，再去钻研如何实际运用这些概念。”

“心灵术士们相信这个世界仅有一种本源，也就是意识，所谓的物质不过是意识的折射。物质诞生于意识，并受其影响。任何无法或尚未被意识到的存在即为不存在，因为它们本身毫无意义。”

“同理，不会思考的事物本身没有价值，是无数人对它的定义和认知赋予了它意义。”

“通过将一切存在意识化，心灵术士获得了许多让炼金术师觉得匪夷所思的能力，例如心灵连线，心理诱导，意识窃取。但其中最神奇的还要属五维化。”

“西塞罗阁下说，高阶心灵术士们能够凭借这个，暂时进化为五维生物，掌握时间？”莱茵回想起昨晚的对话。

“准确来说，是看清可能。”梅库斯高深莫测地解释，“他们能看清未来几秒到几分钟的所有可能性，并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一种。”

莱茵惊叹：“这真是太可怕了……”

“而我们梦境学派，在认同意识即为本源的前提下，开创出了自己的哲学理念。”梅库斯骄傲地抬起下巴。

“我们与心灵术士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相信意识并不是独一且封闭的，它们不仅可以交流，亦可同化。”

梅库斯一字一顿，强调道：“梦境是意识的窗户，是高于所有独立意识的平台，包容了潜意识和无意识。是心灵的高级形式。”

“既然可以同化，那是不是也可以分化？又是从哪处整体分化出来的呢？”莱茵认真记下这点，提问道。

“问得好。”梅库斯赞许地笑笑。

目前除了炼金学派，其余四个奥术流派都尚未否认神的存在，只是模糊地将其归结为人类无法看见、理解的，更高位格或者更先进的生物。

晋升为奥术师最关键的道具——“神血”，正是从几座古苏美尔99层大迷宫中挖掘出的，陷入沉睡的“神”体内获得。

而梦境，最早就被认为是最初的那位造物主，脱胎于无序混沌之神的“意识溢出”。

但因为无序混沌的属性，它不会思考，本身并不具备意义，仅仅成为了一个承载包容所有类型意识的广阔平台。

人类浅薄贫弱的意识会在黑夜降临，阴性与混沌到达极盛时，受到这个“平台”的吸引，以梦的形式，将意识活动展露出来。

“这个平台，我们称之为主梦境。”梅库斯看了眼莱茵的笔记，满意地点头。

“主梦境是包含了无数较弱的个体意识活动的集合。”

他在黑板上随手画了一个大圆，又在当中圈了好几个小圆，生动形象地示意。

“您刚才说，它是较弱意识活动的集合？”莱茵摩挲着下巴，套在钢笔尾端的笔帽轻敲纸张。

“所谓‘弱意识’，应该是指无意识活动和潜意识活动吧？世俗心理学就认为梦是由它们构成的。”

莱茵斟酌了一下，问道：“那么有没有强意识活动的梦境？”

梅库斯慈祥地笑道：“您一定从小受到老师们的青睐。”

“有些灵感过于强盛的人可能会偶然创造出有意识的梦。”

他自豪地说。

“但只有我们梦境术士，才能随时进行有较强意识参与的梦境活动，它的专业术语是清醒梦。”

梅库斯屈指在黑板上敲了敲，示意重点。

“服用神血之后，您就拥有了清醒入梦的能力。这个入梦包括你自己的梦境，他人的梦境，以及整个主梦境平台。”

“也就是说我再也不能不做梦，或者不记得自己的梦了？”莱茵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梅库斯“呃”了一声：“以您的灵感值来说，是的。”

莱茵头疼地摁了摁额角。

“您接着说。”

“一环析梦师，很好地概括了您未来的学习方向——解析梦境。”

梅库斯正色道：“分析的步骤，首先是判断这个梦境属于无意识还是潜意识。无意识梦完全没有意识控制，无序但可以引导。”

“潜意识梦有较弱的意识参与，混乱但可以解读。它们两者常常同时出现在一个梦的不同意象或时间段中。”

“普通人的梦境是毫无防备的，只要您不冒险过于深入，就不会有危险。高灵感人群，比如其他学派术士的梦会有所防御，他们有一定概率会记得您。”

“但谨慎行事，不做出攻击他们的行为的话，也是无伤大雅。”

“自己做过的梦是练习的最佳对象，您还可以从中解读出自己最近的精神状态，日常生活中被忽视但其实极为重要的灵感。”

“对于莱茵先生您这种灵感90的怪……天才，自我解析更是适应灵视，缓解疯狂的好办法。”

梅库斯向莱茵要过他的身份识别卡，插进墙角二代办公型差分机的卡槽里。

一阵清脆的敲击声之后，他说道：“好了，试试用您的精神力接触它。”

莱茵闭上眼，成为非凡者后，他即使不用冥想法也能毫无障碍地掌握第六感官。

心跳和血液的鼓噪声慢慢低弱，漆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缕幽微的蓝光，如丝网、如触手的感觉器官清晰地“看到”了办公室中的一切。

梅库斯被一抹橘红勾勒填满，其他没有生命的物品则是暗淡透明的蓝色，一张薄薄的金属卡摆在桌面边缘。

莱茵小心翼翼地“触碰”它，周围景象随即消失，卡片放大成一扇门出现在脑海中。

门后，是一排又一排足有图书馆那么大的书架，目前只有离他最近的那排第一、二层隔板上放了书籍。

《梦的解析》、《析梦一百难题详解》、《主梦境漫步指南》……

成吧，莱茵在心叹气，真是“梦”回公学时代，又要刻苦学习了。

等他解除灵视，就听到梅库斯笑眯眯地说：“这些是一环的教材。”

“考虑到您不算正式学生，不会参加考试，我把题库也一并给您了，为了安全着想，请时常自测。”

“……”

“好的。”莱茵已经麻木了，甚至为里面放的不是《基础物理学大纲》而感到庆幸。

“对了，如果有任何问题，或者想旁听课程，只要把这张卡放在您的枕边，随时都能来到梦中的拜沃金斯。我和其他教授都很愿意为您解答。”

……这个学派的教授和学生没疯真的都是奇迹！

“再次欢迎您加入梦境学派，您的虚心和敏锐让我印象深刻。约瑟夫先生已经在大厅......”

就在莱茵要和梅库斯道别时，办公室大门被敲响，一个黑发红眸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脸庞有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稚嫩感，五官深邃立体，却少有棱角。

“老师，夜安。”他恭敬地问候，举止间透露出贵族特有的优雅从容。

他的视线接触到莱茵时，神色稍显惊讶，随即恍然道：“您一定就是莱茵·查维斯特先生。”

历史学者略一思忖，也温柔地回应：“那么您一定就是梅库斯阁下的首席弟子，奈克特拉泽先生了吧？”

高灵感某种程度上真是作弊利器啊......刚才不过扫了办公桌一眼，竟然就能把无意间看到名字和真人联系起来。

“久闻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奈克特拉泽血色的双目饱含笑意，侧身立在门边目送莱茵离开。

由幻象和真实共同构建的大厅如梦境般缥缈，几十条奇诡华丽的走廊百转千回。炼金术师担心贸然进入会迷失其中，便安静地等在自动书记人偶旁边，和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当看到莱茵从某个本该是死路的走廊走出来的时候，约瑟夫立刻拎起手杖，快步迎了上去。

“成为梦境术士的感觉如何？”他笑着问。

莱茵调侃道：“在得知这辈子都得清醒做梦的时候，我后悔当时没选炼金了。”

约瑟夫哈哈大笑：“有人说厉害的析梦师能从梦境分析出一个人过去和现在的所有经历和想法，您可千万别来我梦里，给我留点可怜的秘密吧！”

“合格的绅士是不会未经允许闯入他人领地的，不管是家里还是梦里。”莱茵笑着承诺。

“您处理好逃课的孩子们了？”

约瑟夫“啊”了声：“教育了一顿，让他们明天去补课。安娜那孩子对母亲留下的工坊总是过分上心。”

她的母亲原来是与约瑟夫同届的学生，在一次遗迹勘探中不幸遇难，这个由她和丈夫经营保管的古物工坊遭遇裁撤之际，安娜力排众议将它保留了下来。

这两年她和裴阔德招揽了一些对古物很有兴趣的同学加入，但因为炼金术师们缺乏专业知识，他们又忙于学业，实在少有成果。连运营资金都只能通过为博物馆修文物来赚取。

要知道她母亲那会儿，可是有无数人争抢着把古物送到工坊去鉴定和研究的。

“总之希望您能帮帮她，这孩子真的太不容易了。”约瑟夫摸摸胡子，惭愧地恳求。

莱茵想了想，有所保留地答应：“我尽力。”

两人离开西侧的梦境学派教学楼，在夜色下向宿舍走去。

这时，远方的一座尖塔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座古朴破败的高塔与整个学院的整洁气派格格不入，像是已经荒废的建筑。它的高度直插云霄，理应非常显眼，莱茵却在进入学院这么久之后才第一次注意到。

“那是什么？”莱茵抬手指向塔的方向。

约瑟夫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敷衍潦草地回答：“贤者高塔，或者叫巴别塔，整个伦斐尔大陆最顶尖的奥术结晶之一。”

还没等莱茵询问为什么顶尖奥术结晶会这么破旧，约瑟夫就迅速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来找您，是想把这个亲手交给您。”

他取出一个长条方形礼物盒，“您和艾伦先生一人一个，算是我对之前工作失误的赔罪。”

莱茵刚想推拒，但剑湾人不由分说地把礼物塞进他怀里。一顿繁文缛节的客套之后，学者还是禁不住热情收下了礼盒。

“约瑟夫队长。”莱茵没急着拆它，久违地用回考古队时的称呼询问道。

“莱纳队长怎么样了？还有其他几个佣兵队员找到了吗？”

这个问题出口的瞬间，他竟觉得浑身舒坦，就好像被迫憋了数年的秘密终于得以揭晓。

就好像束缚手脚的丝线终于被挣脱。

约瑟夫下意识别开目光：“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得到消息，他们都已经遇难了……奈瑟协会的调查团已经把他们的遗体送回各自国家。”

莱茵紧盯着对方，心脏忽然疯狂跳动，血液的躁动呼啸而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微妙灵感在脑海中叫嚣——约瑟夫对他说谎了。

“是吗。这真是，太不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