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老旧工装，带着沾满污渍的鸭舌贝雷帽的男人仓皇向巷子中逃窜。随着人面恶犬的接近，地上流淌的鲜血、尸体和头颅越来越多。

男人在小巷中穿行，却时不时发现前方的道路被封死，他不得不掉头转向。

整个梦境都回荡着恶魔般低沉轻蔑的笑声，还有做梦的男人口齿不清的哭喊，但即使如此，整个噩梦依旧十分坚固。

“紧紧跟随的恶犬象征了这个男人的恐惧来源。”莱茵心有不忍，却只能站在一边冷静地分析。

一旦他像之前引导妇女一样帮助这位可怜人消灭梦魇，对梦的解析就会变得不再客观准确。

“他内心深处害怕某个对象或者某种东西会找到他，而那样东西在他心目中拥有改变周围环境的非凡能力。”

哈斯塔摇头，反驳道：“与其说追他的存在拥有特殊能力，倒不如理解为他自己内心深处认为自己不值得或不应该逃出生天，得到拯救。”

“毕竟他才是梦的主人，人面犬也好，会变化的巷子也好，都是他想象出来的。”

莱茵想了想，表示认同：“那条人面犬应该就是对应某个人，‘犬’表达了梦主人心中给他的定位，一辈子的追踪纠缠。”

“但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不值得被拯救？”

“女人、鲜血、尸骨，他似乎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其他人的不幸或死亡，因此愧疚与恐惧相配合，不断在堵住他逃生的路。”

“警察厅今天登报公布了最新发现的女死者。”莱茵颔首，“假如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心理状态和情绪就都能对应上了。”

哈斯塔催促道：“分析差不多了，赶紧做引导吧，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位杀人凶手。”

莱茵上前几步，用神血带来的引导能力将梦主人引向更深一层的梦境，那里没有追逐的恶犬，也没有血腥尸体。

一片灰茫茫的朦胧中，慢慢冷静下来的男人来到了熟稔的黄昏十分的红教堂区，下意识地按照每天下班的路径向家走去。

等他转过几个街口，天色逐渐暗下来，火红的夕阳褪去，被厚重黑烟笼罩的夜空看不见星辰。愈发稀少的行人和缩窄的巷子开始让他惴惴不安起来。

突然，没有喝酒异常清醒的他隐约听到转角的暗巷传来细微的响动。

发生什么了……?

潜意识的恐惧在拼命阻止他重复上一次错误——不要看，不要多管闲事，立刻转身回家！

但另一种名为好奇的渴望涌上心头，控制着他的手脚不自觉地靠近声源。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悄悄探出脑袋，因酗酒充血的眼睛兴奋又恐惧地窥探着——

一把锋利的刀刃划开了一具浑身赤裸的长发女人的腹部，如瀑的温热鲜血喷涌出来，溅洒得到处都是。

无光的角落里，一个绿头发惨白脸孔的男人缓缓抬起头，露出猩红诡异的微笑。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蓦然转头看向此处。

窥视者猛地缩回脑袋，紧紧捂住想要尖叫喘气的嘴，压抑着狂跳的心脏，转身狂奔起来。

被发现的话，一定会被杀掉。

他这样想着，颤抖着，从破碎的深层梦境坠落，回到了晦暗恐怖的浅层噩梦。

“这种打扮......貌似是马戏团的小丑......？”莱茵皱着眉看向身旁的哈斯塔。

对方厌恶地啧了声：“不管哪个位面，人类的品味都这么和谐统一的么！小丑......既然已经拿到了线索还不赶紧回家？”

莱茵瞟了眼陷入新一轮噩梦的男人，在背后打了个响指，快步追上前头的哈斯塔。

。。。。。。

厄特沃什难得的艳阳将威廉从宿醉中拉扯出来。

窄小的气窗、腐烂的木头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他坐起身，单手撑头，不由自主回味着连日来折磨他的噩梦。

自从那天回家路上多管闲事目睹那个恶魔般可怖癫狂的男人杀人分尸，自己逃避辛劳的最后堡垒也崩塌了。无处不在的人面猎犬，阴森恶毒的誓言，灵魂无法进入神国的新受害者，迷宫一般变化的小巷一起闯入美梦向他索命。

他不敢报警，这是当然的，高高在上的黑皮条子从来都把他们当成潜在的罪犯、社会的蛀虫，怎么可能在乎他们这些贱民的性命？说不定还会想拿他当诱饵引出凶手......他一想到那个女人的下场，忍不住心底发寒，在阳光下狠狠打了个冷颤。

但是刚才的梦——因为酗酒，威廉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迷茫的双眼泛着狰狞的血丝——从恶犬嘴下救出了他的不是教会，也不是黑帮，而是那群条子。

真的有用吗......威廉犹豫不决，自己是不是该去警察那里提供线索呢？

听工头说昨天警察又发现了一个女人的尸体......如果再不抓到凶手，还会有更多人死掉吧......

威廉摁着隐隐作痛的额角，看向远处的太阳.......还是把知道的告诉警察吧，至少这样一来，即使再有死者出现，自己也不会良心不安了。

红教堂区没有警署，离这里最近的警局在几条街之外的辛格区。威廉叫不起马车，又觉得花2便士坐电车没什么必要，于是买了一根黑面包，边啃边走。

没有温水，粗硬的裸麦制品像不太锋利的生锈刀刃一样硌过咽喉，威廉却吃得津津有味，真好啊，努力工作攒的钱足够一天吃三顿饱饭。他不敢钻小道，在人流拥挤的大街走了大概二十几分钟，总算到达了警察局。

“站住，干什么你？”看门的警卫皱着眉，又嫌弃又鄙夷地拦下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威廉涨红了脖子，强忍胆怯，仰头壮起胆子回答：“我有连环凶杀案的线索！”

警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又是一个来碰运气骗悬赏的穷鬼！也难怪，对你们来说200克朗就是一辈子也挣不到的巨款了，怎么样都要凭运气试一下。”

“200克朗又怎么样？这些穷鬼就算有了钱也会立刻拿去买酒、赌博、玩女人，过几年就烂死在大街上了咯。”

“哼，厄特沃什就是被你们这些杂种搞得乌烟瘴气的......”

两个门卫你一句我一句，奚落得威廉无地自容，最后惨白着脸掉头跑开。他心底愤恨地暗骂，自己果然就不应该来警局！

“诶嘿嘿，不是要举报吗？怎么这就走了啊？难不成被我说穿了心思，就不好意思了？”

他们对视一眼，耸了耸肩，略感无趣地站回原位。没过多久，一辆高级马车驶入警局前院，车窗的幕帘撩起，露出一张俊美的侧脸。

“今天有没有人来这里举报过连环凶案相关的事？”

两人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凑上前讨好地回答：“刚才有个酒鬼穿得破破烂烂的从红教堂来，说要有凶案线索要报告，但没说什么就离开了，应该是来骗悬赏的。”

莱茵和车内的威尔逊司长对视一眼，来不及责怪两个守卫，跳下马车就向威廉离开的方向追去。

迷宫一样曲折窄小的巷子里，威廉握着瓶劣质麦酒，时不时地仰头灌上两口。他平时虽然好酒，却从不在白天喝，也从没有误过事。

但今天——他摇摇晃晃地向家走，甚至忘记去工地请假——酒不喝不行！

酒精将满肚子的愤懑和自嘲发酵，恍惚中一齐涌上头顶。上天好像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成片的乌云开始汇聚，雨滴如泪水洒向大地。

他转过街角，昏暗无人的巷子像极了那个女人死去的地方。

忽然，一股恶意又亵渎的视线舔过他的脊背。

威廉猛地回过身——

“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捉到你。”

裂开到耳根的嘴角，勾起流淌血腥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