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彻斯特地处波恩东南，是公国内陆的商贸中转要地。尽管比不上明珠之城厄特沃什，却也有独特的繁华。

从首都开往家乡的火车要走一天，信守约定与哈斯塔交换的莱茵已经离开物质界，缩在主梦境的一角，沉沉睡去。

在少有的梦中，他清醒着回到过去。

树林婆娑，雾霭沉沉。阴沉的天色让白天的书房也染上了森然昏暗。站起来只比桌子高上一个头的少年莱茵端坐在祖父生前偏爱的高背椅中，懵懂无措地盯着眼前的美食，时不时瞟两眼面前虚渺的人影。

他的病刚好，脸色苍白，下巴削尖，丝毫没有贵族子嗣养尊处优的模样，倒像是个吃不饱饭的底层贫民孩子。

“他竟然这么折腾你这个亲儿子？！”白潋抄着手，神色不忿。

“还好我会做饭，偷溜出去给你弄了点吃的，赶快乘热吃。”

莱茵的肚子应声呼唤，闹得他红着脸顾不得道谢，就狼吞虎咽起来。

“唔......太好吃了！虽然以前也吃过米饭，但嚼着硬邦邦的，哪有这么香软！”

他连声称赞，大呼开心。

“慢慢吃，有点贵族的样子！你病刚好，不可以暴饮暴食知道吗。呃......你好像不知道啥是暴饮暴食......”

白潋耐心给他解释完，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们这儿的大米，是传进来的，还是本来就有的？或者是被某个历史上有名的大人物发现的？”

莱茵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安瑟斯帝国一个特别厉害的资本家从西塞大陆引进的，就是发明安瑟斯象棋的那个！”

象棋......白潋的额角直跳，无语地扶额，前辈们果真剽窃大才也！

“对了对了，我象棋下得可好了！爷爷都经常夸我哒！”少年跳下椅子，拉开书桌角落的抽屉，拿出一副棋盘，两沓棋子。

“咱们也来玩！”

白潋好笑地看着莱茵，心想自己一个业余围棋高手，今天难道就要像狗血穿越剧里的男一号那样，放下“老脸”靠欺负小朋友立威了嘛？

“那，就请小莱茵教教我吧～要怎么下安瑟斯棋呀？”

半小时后，让了八个棋子的白潋执着黑后吃掉了白王，得意地笑得像个反派。

痛快！

前辈们的套路虽俗，但好用就可。

这时候换了一般孩子，怕不是要被气哭，脾气好一些的，也至少要惊叹两声。然而莱茵一蹬腿，绕到白潋身前，恭恭敬敬地鞠躬，严肃恳求：“先生教我！”

这才是那晚临死不惧，与他无间配合，保住自己小命的老成少年。

白潋看着那双璀璨紫眸，斜倚在书桌上，把玩手中的黑皇后，笑道：“小莱茵想学什么？”

“我想学知识！”少年想了想，认真回答，“想行遍大陆，想领略各种风景，明白对与错的道理。”

“您从异世界而来，又被命运选中，必定眼界过人，才华出众。”

“哇，好大的志向。”穿越者笑咪咪地颔首，“那小莱茵都会些什么呀。”

“爷爷以前也有请过家庭教师，教导我古安瑟斯语，泰瑞尔语，和一些简单的古苏美尔语。”莱茵补充，“还讲过一些波恩历史，和大陆通史。”

嗯......这个时候的贵族果然都还是偏向人文，数理化的学习得等到读公学时才开始接触。

白潋想了想，虽然自己的自然科学不算特别出彩，但教教小学生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于是允诺：“我下周开始教你，涉及历史政治，自然常识，逻辑术数。这几天我先看看你家都有些什么书，找点有用的当课本，具体细节到时再说。”

莱茵的紫眸亮得吓人，笑容明媚：“谢谢您！”

“小莱茵，你是不是该称呼我为老师呀？”白潋揣着手，语气轻佻。

少年眼珠咕噜一转，狡黠地回答：“您虽然答应教我，却还没有施行，能力不好评说。等您小试身手，我一定更改称呼，补上拜师的礼仪！”

顶尖贵族为孩子请的家教除了教授启蒙语言的那位，其他无一不是名声大震，才华横溢的学士，礼仪和酬金是必不可少的。

白潋突然觉得这一本正经的老实孩子有切开黑的潜质，但他什么都没说破，只伸手勾勾莱茵下巴，笑道：“算了吧。在我家乡，先生亦有老师的意思，我就当你刚才拜过师了。”

“今天你被关了禁闭，不能出门，我又没准备好材料教课，不如先学些有趣的东西怎么样？”白潋神秘一笑，拿来一大张白纸，画上横竖各19条直线。

“这是什么？”莱茵伸过脑袋，好奇地看着纸张。

“我家乡的围棋，这世上最难的棋类游戏。”白潋自豪地抬抬下巴，“条件简陋了些，你先将就。今天反正也不真的对弈，只先讲讲规则，改天我亲手做一副棋子和棋盘给你。”

“您还会这个？！”

“以前确实被母亲批评玩物丧志。但是读书读累了，卷子做累了，总想找点别的事放松一下。”白潋笑意减消，暗金眸子里滚动着复杂的情绪。

为了让他考上一个好大学，自高中起，家里的手机、电视、电脑、网络统统被母亲封禁，连双休日都不允许使用，最后甚至小时候做手工的工具也被送人了。

“小莱茵也觉得绅士不该做这些吗？”

“不.......”莱茵斟酌了一下，抬起脸，紫眸中尽是羡艳，“我觉得您好厉害，这也可以教我吗？”

白潋低笑几声，颔首：“好啊，那我们一起做。不过我有些年没碰手工了，做出来不好看，可不要嫌弃啊。”

他轻咳，将话题拉回围棋，开始为少年讲解最基本的“气”，以及如何判定胜负终局。

直到夕阳西斜，听规则听得晕头转向的少年终于被赶回来的老管家从书房放出来。

“少爷......您受苦了......我可怜的小少爷啊......”满头白发的老人家自责垂泪，“您饿了一天了吧，我马上让后厨准备晚餐。”

“您不必害怕，伯爵大人去首都了，要好几天才会回来。这几天您都不会有事的！”

趁老管家转身，莱茵小声问藏在书架后的白潋：“您叫什么名字啊？”

正在翻书的穿越者笑了下：“我叫........”

“好奇怪的音.......”他嘀咕，几番尝试却发不标准。

“......”对方含笑着，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茫然地张开嘴，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这两个音。

星移斗转，月在天驷。

朦胧的灰色中，梦境术士缓缓睁开紫眸，发出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