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时，雷恩意外地发现葛利亚仍坐在烛灯下阅读笔记。

他走到桌边坐下，说：“我以为你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搜寻法师遗物。”

“我可不是无耻的盗贼，那天在石墓里，我以为布朗可以轻易打败你，但我没有打抢劫的主意，只是提出交易，不是么？而且，何必去找呢，高阶法师的遗物不就在我手里么。”葛利亚指着手里的记事本。

自行归纳一套与主流认知全然不同的知识体系，不仅需要超凡的智慧，还需要数以十年计的漫长时间。因此，葛利亚认为雷恩交给他的化学笔记便是高阶法师的遗物。

这个推测符合逻辑，但与事实相悖。

旅法师的秘密不能暴露，所以雷恩没有做出解释。

“看得懂吗？”雷恩问。

“每个字都能看懂，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我猜这些化学元素的编号象征了某些特质？否则没必要按照这种特殊方式排列成一张表格，但是，唔……”葛利亚双手托着下巴，微微摇头，沮丧地说，“太深奥了，也许这不是学徒能够理解的知识。不过，我很高兴。”

“为什么？”

“因为我找到一位优秀且慷慨的导师，感谢您。我知道，不是每一位法师都会将重要的知识传授给学徒。”葛利亚语气诚挚，完全不像是刻意恭维，如此谦卑的姿态与之前那个充满优越感的高傲少年判若两人。

恰到好处的吹捧总是令人愉悦，雷恩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说：“将财宝深藏于地窖的领主不能征服辽阔的疆土，将知识埋藏在心中的法师也不会有伟大的成就。来吧，开始我们的第一课，‘物质的变化与性质’。”

雷恩发自内心地认为，交流是增进理解的最佳方式，传授知识不能说是浪费时间，因为他也会在交流的过程中加深自己对基础化学知识的认知。

更重要的是，葛利亚有着惊人的学习能力，或许，在她接受并掌握化学知识之后，能给雷恩带来惊喜。

“好的，导师。”葛利亚从他的箱子里取出羽毛笔和木浆纸，全神贯注地聆听。

“我们的世界丰富多彩，晶莹的水晶、清澈的溪水、闪亮的金属、绚丽的花朵、乌黑的煤、雪白的食盐……其实它们都由各种物质组成，这些物质都在不断地变化，有的变化速度很快，我们可以看见鲜花慢慢凋零，可以看到一颗成熟果实渐渐腐烂，可以看到钢铁生长锈斑，可以看到煤炭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为什么同样的微观粒子可以组成不同的物质？为什么许多物质都有相似、相同又或是截然不同的颜色、光泽、气味？这些物质如何形成？又如何变化？对于这些问题锲而不舍的探究，形成了一门复杂而伟大的学科，化学。”

“要学习化学，首先得认识物质的变化，葛利亚，认真思考，潮湿的衣服晒干，撕碎木浆纸，陶碗被打碎，钢铁生锈，蜡烛燃烧，这几种情况中，哪些是化学变化？”

葛利亚低头沉思半晌，语气笃定地说：“钢铁生锈和蜡烛燃烧是化学变化。”

“答对了。”雷恩竖起大拇指。

葛利亚学着他的样子竖起大拇指，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人与人之间总是会互相影响，雷恩不知不觉间从甘道夫那儿学到一些独特的习惯，他咳嗽两声，说：“这是夸你聪明，告诉我，为什么钢铁生锈和蜡烛燃烧是化学变化？”

“湿衣服晒干还是衣服，只是衣服里的水蒸发了，木浆纸被撕碎、陶罐被打碎，只是从完整的状态变成分裂的状态，既然化学是探究物质形成和变化的学科，我猜，只有产生了新的物质，或是让物质属性改变，才算是化学变化。导师，我说的对吗？”

“完全正确。”雷恩点了点头，心里有些郁闷。

他想起了甘道夫那副“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明白”的表情，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

难道这些知识真的很简单？

“啊哈！我果然是个天才。”葛利亚朝自己竖起两个大拇指，紧接着，他突然站了起来，万分惊喜地问，“导师，请问与‘化学’对应的职业途径是什么？”

“嗯？”

“就职【元素法师】和【奥术法师】都需要感知魔法元素的存在，可我有先天缺陷，感知属性很低，也许我应该就职‘化学’这门学科所对应的施法职业，您说呢？”

“这……化学对应的职业途径应该是【化学家】，但【化学家】似乎不是施法职业。”

雷恩记得甘道夫说过，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魔法。

“【化学家】，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职业，您见过【化学家】吗？”葛利亚问。

雷恩摇了摇头，说：“我想你也猜到了，化学知识来自其他世界，或许是那位高阶法师从次级位面带回来的，所以，在我们的世界没有【化学家】，只有【炼金术士】。”

“嗯！嗯！”葛利亚像小鸡啄米似的飞快点头，“炼金术是探究物质分解与重构的学科，这与化学有些相似，我明白了，【化学家】是【炼金术士】的进阶职业！我决定了，我要成为【化学家】，如果我们的世界没有化学家，那么我将是世界上第一位化学家！”

“葛利亚，你年纪还小……”

雷恩想告诉他，他年纪还小，不了解开创职业途径的艰难，不应该草率地制定人生规划，但葛利亚十分失礼地打断了他。

“导师，我知道您要说什么，请您先听我说。”

“我的祖先，初代斯维因公爵，他是传奇法师伊姆·鲁伯特的随从。”

“他在跟随伊姆法师探索次级位面时发现一种战斗技巧，能使群体作战者获得增益，群体数目越多，个体实力越强大。”

“后来，他又在另一个次级位面掌握了驯化飞禽的技能，这个技能与【森林巡视者】的【动物伙伴】相似，但只能作用于小型飞禽。”

“于是，回到迪鲁特王国之后，他开创了【黑鸦剑士】职业途径，之后，他更进一步，创造了【黑鸦剑士】的进阶职业【群鸦领袖】。”

首次听闻斯维因家族秘辛，雷恩一时惊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沉默许久，他重新组织语言，说：“我明白了，你想效仿祖先，用来自次级位面的知识开创一个新职业，确实，【元素法师】和【奥术法师】的职业途径也是先贤从无到有，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但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你要知道，感知低下的先天缺陷并不是无法弥补。”

言下之意，他认为葛利亚不该拿自己的人生投注一场豪赌。

葛利亚倔强地仰着脑袋，说：“我才十三岁，我很年轻，我有很多时间。”

雷恩想起了十三岁的自己，那时他才刚感应到元素的存在，所有人都告诉他，区区一个男爵私生子不该妄想成为一名高贵的法师。

现在，他证明了他们的错误。

想起当年往事，雷恩便能理解葛利亚为什么会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下定决心，他身为私生子，必定渴望荣耀与地位，必定想要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如此才能用光芒掩盖内心深处的自卑，才能昂头挺胸地告诉所有人，他的姓氏是斯维因。

同为私生子，雷恩也经历过这个阶段，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他何必扼杀一个少年的豪情壮志呢？何必做一个自己曾经讨厌的人呢？

沉吟片刻后，他点头说道：“好吧，但你还不了解化学，我建议你继续学习，如果几年之后你仍然坚持现在的想法，我不会反对。”

“感谢您的支持。”葛利亚深深鞠躬。

“好了，继续，现在你要学习物质的基本性质，以便从物质的状态变化中区分出化学变化，除了颜色、光泽、气味，你还要记住以下几种性质：硬度、熔点、沸点、密度……”

“咚咚咚”

又是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雷恩的教学。

雷恩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今晚就到这里吧。”

说完，他打开房门，银发紫瞳的半精灵走进房间。

他与她对视片晌，问：“感觉怎么样？”

“如获新生。”半精灵琥珀露出灿烂的笑容，随后收起笑容，郑重地说，“雷恩，我欠你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