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午前，阮生衣和钟离衣从榣山别业出来，牵手走了一小段路，都不说话，直到竹林入口处，阮生衣停下往里瞧了瞧，扭头朝钟离衣一笑，说道：“绮郎，你背我，好不好？”

钟离衣点点头，蹲下，将阮生衣负着，继续向前走去。

阮生衣把两只葱白的玉手攀到钟离衣身前，轻轻地哼着歌儿。

“绮郎，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坐马车吗？”阮生衣哼了一会，忽然问道。

钟离衣大概是知道的，却笑道：“你看天空虽有乌云，却知道不会再下雨了，所以觉得步行无妨。”

“只对了一半。”阮生衣道。

钟离衣问道：“另一半呢？”

阮生衣笑道：“是你啊。”

“对，是我。”钟离衣朗然而笑，看路两旁草木葱郁，单手托着背后之人，空出一只手来，屈指放到嘴里，引气作一长啸，声震云霄。

阮生衣只在书上看到过逸人之啸，如晋时孙登、阮籍，却从未在现实中遇到过擅啸之人，听啸声清越高远，但觉红尘云海，繁花世界，无处不在这一啸之中，不觉痴痴。

“绮郎，”阮生衣从钟离衣背上跳下，双眸闪亮，“你教我作啸。”

钟离衣嘴角一扬，笑道：“这是六年前蓝玉人传授于我的，你要去拜师，到时候让蓝玉人一并传授于你便是。”

阮生衣不依，“我现在就要。”

钟离衣随性作啸，不期阮生衣好奇好学，只好手把手传授，一边走着，一边笑着。

俩人先到了招引司，阮生衣向巨明辞别。

巨明听说阮生衣要走，心想对方身上那股怪异玄力还没弄清楚呢，急朝钟离衣挤眉弄眼，要绮郎留人。

“老道，我要送白姑娘出城，你要一道吗？”钟离衣道。

巨明甩了甩拂尘，爽快道：“贫道此前对白姑娘多有误会搅扰，今日一别，自要相送，走吧。”

来到江陵客栈，进入后院客房，阮生衣见到尚风悦，讶道：“尚公子，你怎么来？老和尚无恙否？”

“老禅师很好。”尚风悦向阮生衣致谢，微笑道，“昨日未来得及与白姑娘商量同行入洛之事，我怕白姑娘先走了，一早便来打搅。”

昨日一早回到半山寺，尚风悦静下心捋了捋思路。

第一、三年前天晴与碧青缔命，预示大妖将临，这不用怀疑。

第二、桃花跑出来指名龙烛大妖，还提到“灭烛四器”，这里头疑问太多。

大妖之名不是寻常人等可知的，“灭烛四器”更是连尚风悦都没听过，他只知道五百年前故晋王九惜采和大尊师凤姿龙章以“琴箫剑枪”击败龙烛并封印，却并无“灭烛四器”之说。

第三、就在今时今日，消失了五百年之久的“风吟雨”又再度现踪，怎么看都非偶然。

事涉重大，尚风悦决定回宫查阅皇室秘卷，一并拜谒佛脉长老说明情况。

但既要回京，不如就借此机会打探“风吟雨”的得失缘由，并顺藤摸瓜打探“太古常阳”和云舒剑的下落。

因此这一程，尚风悦是铁了心要赖上的。

阮生衣看了看钟离衣，应道：“我都好。”

“谢兄和皇甫兄也都同意，真是好极了。”尚风悦朗然一笑，姿态主动，俨然主人，“既是如此，就由在下安排车马，何时启程，便由白姑娘做主。”

阮生衣笑道：“我已吃过了，你们若是方便，现在启程也可。”

尚风悦挑选了一驾足够六人乘坐的马车，选了两匹好马，并让自己的仆人赶车，一应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令人舒畅。

皇甫居一把书篓放到车厢里，满心喜悦，看着尚风悦时，眼神充满感激之意。这倒也是，若非有尚风悦跑来要求同行，皇甫居一自认没有机会跟阮生衣同乘在一个车厢里。

谢瞻笑道：“我想我该跟各位道别了，相逢一场，不过云烟。”

阮生衣讶道：“谢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尚风悦也觉得奇怪，“谢兄方才不是答应了在下同行吗？怎么自己却要道别？”

谢瞻看了看皇甫居一，又看了看车夫，摊摊手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好说话，我只答应了尚公子同行，可没答应这个车夫也可同行。”

阮生衣已晓得谢瞻要作妖，笑道：“谢大哥，你别闹。没有车夫，这马儿能自己走到洛阳不成？”

谢瞻道：“我不管，你选我，还是车夫。”

阮生衣脸一红，看了看曾经当过车夫的皇甫居一，忍不住又看了看钟离衣。

“哈哈。”皇甫居一脸皮够厚，站出来道，“小生赶车，省了人力物力，谢兄，你觉得如何？”

“你要谢谢我。”谢瞻率先上了车，笑道，“能为尚公子赶车，对你这些俗人来说，这可要比为瑕丫头赶车荣幸百倍千倍。”

尚风悦即道：“谢兄言重了，在下何德何能。”

巨明看着马车出城，骂了一声：“戏精！”

马车离开荆州城，驶入四野，天空乌云不散，欲雨未雨。

尚风悦没料到谢瞻会突然冒出那番话来，想到自己曾在谢瞻跟前连续使用“破天关”和“燕回还”之招，对方看似年轻，却似阅历颇深，或许被对方猜到了什么。

外面赶车的声音传进车厢，尚风悦闻之怡然。

面对谢瞻刁难，皇甫居一无不是朗然容纳，气量宽宏。

在这一点上，尚风悦倒是很认同谢瞻的话。

所谓“俗人”、“荣幸”，虽然直白，却有理。

“心需要辅佐材。”尚风悦心里念了这么一句，猛地想起桃花的话，心下不由得一沉，看了看车门，颇有些天真道，“务必要查出绝无‘灭烛四器’之说。”

阮生衣朝车窗外看了看，愁那乌云不散。

谢瞻随口说道：“是念师的余威罢了，出了荆州地界，慢慢会好的。”

阮生衣笑了笑，回道：“我倒不是说好坏，这阴沉沉的天气教人看不清雨润的宝树，未免教人觉得可惜。”

尚风悦道：“白姑娘是有雅趣之人。”

“你也不用夸我。”阮生衣却还是笑了，转口说道，“尚公子，你曾说你到处游学，对天下武林之事应当了解甚多，谢大哥昨日说了念师的一些典故，却是说不详尽，说不透彻……”

“喂，丫头，你这是过河拆桥啊。”谢瞻插话道。

尚风悦笑道：“我可能不比谢兄知道的多。”

阮生衣问道：“他们为什么叫做念师？”

“……”尚风悦博学广记，不期第一个问题就把他难住了，摇头一笑，说道，“念师游走于中原九州、北域、云外三地，数千年来以净化天地间残余戾气为己任，不求回报，就念力而言的确值得敬佩。”

阮生衣扭头看了看谢瞻，转又看着对面的佳公子，笑道：“说到念力，我有所感应。”说着遥思起来，脑海里浮现出桃花飘落之景，不由得便道：“尚公子，我看你在桃花下展露的枪法十分高超，比起你在竹林使的那套‘伏魔棍法’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原来你是用枪的绝世高手。”

尚风悦闻言朝阮生衣点头一笑，感谢阮生衣依约未提石窟之事。

“哪是什么绝世高手，”尚风悦惭道，“误入迷阵，一事无成，实在惭愧。”

谢瞻瞅着阮生衣道：“不对啊，丫头，你跟任卫长躲到竹林里不知做了什么，怎么跟这个人也有竹林之会？”

“什么这个人，是尚公子。”阮生衣笑了笑，起身坐到尚风悦那边，把手中红剑亮出来，“我用‘有狐’换你的银枪，如何？”

尚风悦闻言一讶，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