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困扰人类的究极难题，是所有人注定要走的结局。

在我们祖先灵窍初开之时，对死亡的思考就已形成习惯。恐惧令他们不得不直视未知，尝试使用任何手段避免这个结局。

从愚昧时代的宗教到现代社会的科学，有关“死亡”的讨论从未终止过，但直至现在仍没有解决。

也许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人类依旧无法搞清楚死亡的本质。

这源于心底的恐惧依然会陪伴他们走完一生。

但对于此刻的瓦伦丁来说，神秘诡异的死亡女神就站在他面前，脸上戴着薄纱。

他只要抬起手拨开那层朦胧，也许就能看到这困扰人类已久的难题的答案。

但前提就是，瓦伦丁必须知晓自己是否真的死了。

心脏停跳，大脑停转，神经枯萎……

若不搞清楚这些，他依然只是雾里看花。

“那你希望自己是真死了，还是没有？”

角徵羽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倒抛出一个疑问。

清冷的夜空下是温暖的泉水，却暖不了瓦伦丁的心。他泡在水中，闭眼不言。

温泉上白雾袅袅，角徵羽眼中的他却无比清晰。不只是外表，还有内心都尽收眼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瓦伦丁依然没有说话。他像是睡着了一样，呼吸平稳紧抿嘴唇，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不想说也没事。”

数分钟后，还是角徵羽打破了沉默。她笑了笑，朝对面撩起一道浅浅的水花。

“反正我能看到。”

水珠洒在瓦伦丁脸上，叫醒了他。天空中的点点繁星投入少年眼中，连出了无数条丝线，繁杂如乱麻，照亮了他心中的迷茫。

“先说结论吧，你确实是死了。”

角徵羽扭了下身子，整个人都陷入水中，只留下半个脑袋浮在水面上。

一只小黄鸭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被水面上的波纹推着走，绕着这个小脑袋转圈圈。

“想想也知道，你整个人都被源石包裹住了，厚的跟混凝土似的，就剩下两根角在外面。”

“隔绝了空气，也无法进食补充水分，这要是还能活就有鬼。”

虽然角徵羽整个人都泡在水中，但她的话还是很清晰的，仿佛是直接在瓦伦丁脑海里出现的一般。

不过，在话语响起的同时角徵羽面前的水面还不停地冒小泡泡，咕噜咕噜的，好像她真的在说话。

气泡浮出水面炸开，小黄鸭摇摇晃晃的。鹿角少女微微摇晃着脑袋，紫色眼眸紧盯着面前的玩具，甚至把温泉上的白雾都同化了，沾染上浓浓的可爱气息。

“那也就是说，我先在所在的世界……”

瓦伦丁依然在眺望夜空，完全没注意到温泉另一边的萌物。

“就是人死后会来到的地方。”

咕嘟。

一个大号气泡炸开，掀翻了小黄鸭。角徵羽睁大眼睛，赶忙伸出手扶正了它。

而瓦伦丁整个人瞬间就僵住了，肉体和精神在此刻紧绷成弦，似乎随时都会断掉。

仿佛那个气泡就炸在他的脑海中。

……

“哈。”

瓦伦丁叹息一声，精神也软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吗。”

他低下头，看向玩小黄鸭的角徵羽，轻声苦笑。

真是出乎意料的容易接受。

在瓦伦丁的思维中，“死亡”这种严肃的问题必然会有一种更加严肃的结果。

然后角徵羽就告诉他人类死后会成为一个空白世界的玩家，开启一局自由度超高的Mi游戏。

不仅能随心所欲地改造环境，还能对组成世界的法则进行修改，成为真正的创世神。

听起来是不是无比荒诞？

如果是以前的陈月，他绝对不相信这就是死亡的答案，哪怕是经历了一系列魔幻事件的瓦伦丁也不会相信。

但现在他亲身体验了死亡。

不相信也得信，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也是瓦伦丁为何能如此之快就接受答案的原因。

“你知道‘地狱’和‘天堂’吧？”

哗啦。

角徵羽抓住小黄鸭，从水中站起身。她甩了甩脑袋，被扎成一团的头发晃晃悠悠的，似乎马上就会散开。

少女身躯的曼妙曲线展露在瓦伦丁眼前，但他只能看到一团浅浅的白雾。

“当然知道。”

少年点点头。

不止地球，泰拉世界也有‘地狱’和‘天堂’的概念，来源就是萨科塔人的神话。

“这里就是‘天堂’，或者‘地狱’。”

角徵羽重新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扎好后又坐回温泉中，只是不再像刚刚那样整个人都泡在水里了。

小黄鸭也被她随手放在一旁，在浅浅涟漪中随波逐流。

“什么？”

瓦伦丁皱了下眉头。

他完全没听明白角徵羽刚刚说的话。

人死后来到的新世界就是天堂或地狱？

这倒是挺符合宗教典籍里的描述。

但是每个人都会在他所属的新世界中成为创世神，这怎么看都跟地狱扯不上关系吧？

称为天堂倒是极为符合。

“呵。”

察觉到瓦伦丁心中的想法，角徵羽嗤笑一声。

“你真以为能够为所欲为的世界就是天堂？”

“肤浅。”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很重，嘲讽意味明显。

不过瓦伦丁也没生气。

毕竟活了数千年，他的心性早已不同以往。

“你们古人有句话说得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在这个和谐世界活了那么久，你把任何事物都看得太美好了。虽然有魔物存在，但你眼中根本没有它们。”

角徵羽微微抬头，双眼微眯。

她紫色眼眸中的图案在此刻好似活了过来，缓缓旋转，绽放出诡异的光。

“因为地球还有泰拉根本没有魔物存在。”

“但是……”

“你站在那两个世界的街头，眼前所见的人群里，

可是有着不少比魔物恐怖千倍万倍的存在。”

话音结束，温泉又回归寂静，只有夜晚风声在瓦伦丁耳旁回响。

但此刻的他已经明白角徵羽的意思，整个人如坠冰窟。

……

在切城战役中，瓦伦丁其实有一段极为“精彩”的冒险，便是被实质化罪恶包裹的那段时间。

虽然很短，但他却体验了泰拉文明长久以来积累下的所有负面情绪，成为一名罪人，贯穿整个历史。

他没有看到泰拉古代人的辉煌，身躯中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处神经感受到的只有痛苦。

骇人听闻，惨不忍睹。

但那却是真实发生在历史中的，是人类施加的罪恶。

既然人死后就会成为一个新世界的创世神，当他搞清楚自己掌握着的是何种力量时，你觉得他会用这股力量去做什么？

人的欲望无穷大，但理智和现实压制住了它。

因为我们明白，就算渴望的再多，在现实中也极难实现。

而且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后果总是极为惨痛的。

但死后的世界让人没有这个顾虑。

想要钱，一伸手就是钱。

想要美女？

一个想法就能把全世界变成美女，而且对你死心塌地。

想要权力？

你已经是创世神了，做个皇帝很难吗？

这种情况下，人类很难……

不。

应该说，根本不可能压抑住愈发胀大的欲望，除非你是个疯子，思想异于常人。

那这种世界，能称得上“天堂”吗？

也许一开始很美好，创世神心中还有道德观念。但很快，这种道德观念就会打上“私人”的标签，整个世界都会变成他的禁脔。

活着时越让人敬而远之的事，在这个时候就越让人渴望实现。

当抬起迈向深渊的第一步时，脚步必然会落下。

紧接着便是坠落。

根本没有回头路，因为所有人都越陷越深，背后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创世神就是魔鬼，天堂就是地狱。

他们兴奋，他们颓废。

他们愉悦，他们痛苦。

他们超脱人世，他们行尸走肉。

结局必然是无穷无尽的黑色，没有一丝光明。

“……那就是说，我其实不是个正常人咯。”

瓦伦丁低着头，自嘲了一句。

他以不像开始那样直着身躯，腰板弯曲成弓形，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泡在温水里的大虾。

看来这个关于地狱和天堂的事实让他很难接受。

“我很遗憾，但事实就是这样的。”

角徵羽叹了口气。

“这是一场永恒梦境，宇宙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梦境组成的。”

“但其中几乎全都是地狱，仅有极少数称得上是天堂。”

她抬起头，仰望星空。

黑色幕布上繁星点点，似乎宇宙中也跟这夜空一样美丽。

但实际上，星星少得可怜，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

有多少人活着受尽苦难，死了依然被痛苦包围？

既然生命如此无可救药，那它又为何存在？

“但是，也的确有天堂存在，不是么？”

少女低下头，露出微笑。

她向前伸手，抚摸着瓦伦丁的头发，动作轻柔。

“正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生命才不是没有未来。”

瓦伦丁在亚大陆做过很多荒唐的事，但也绽放出耀眼的光。

他以人类的身份终结了黑暗时代，苦心经营创世神教，让这片土地永远沐浴在美好之中。

人们相敬如宾，礼貌得体，在魔物面前同仇敌忾，结实的像一颗金刚石。

瓦伦丁没有用神力控制他们，这是他千百年来费尽心血得到的结果。

他在这场梦境中蜕变，渴望的也不再是常人所想。

他是疯子，是唯一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