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有又斫了一棵树，两人扎了一木筏。

木筏刚要入水，忽见山后转出八名大汉，其带头二人赤膊露身，一人全身长满白毛，另一人则长满黑毛，两人各持一把尺许长尖刀，踏地而来，吼道：“黑白无常来也，木筏留下，人走开，你俩的心，爷爷看不上。”

黑白无常？当初在魏国东面山中，杨惠彬曾以此两人名头唬退陆闻鼓，未料今日却在此遇到。

专吃小孩的两大魔头！他们本在东北燕地，怎的却来此地？

黑无常见段有与陈忠丝毫不惧他们，向随行众人说道：“原来是两个呆瓜，爷爷的名号也不知。”

白无常说道：“看在给爷爷扎了筏子的份上，就饶了你两个呆瓜，滚开！”说着扬扬手中尖刀。

段有一笑，手垂胯旁，一粒石子弹出，“当——”地一声，白无常手中尖刀落地。

白无常一怔，双眼大瞪，叫道：“见鬼了！”

黑无常四下里一望，奇道：“哪来的石子？”瞅一眼段有，又瞅一眼陈忠，见两人笑笑地看他，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们，用了弹弓？出手倒快呀！”说着挥刀扑来。

段有与陈忠手持棍棒，不退反进，“天下无狗”招式使出，不一时，黑白无常等八个大汉便倒地不起。

白无常脸如死灰，盯着段有手中竹棒，突然眼中亮光一现，说：“你是丐帮段帮主？”

黑无常等人一听，“呀——”地一声，竟皆面露慰色。黑无常说道：“我兄弟俩纵横江湖大半生，从未服过人，唯独服段帮主，输在段帮主手下，不丢人，不丢人！”竟嘿嘿笑起来。

段有问道：“你们不在魏国山中待着，怎的来此？”

白无常忙说道：“禀告段帮主，我等来此地，是要采一种药材的，那药材专治我兄弟俩的病。我兄弟俩先前病痛难忍，就......就干那坏事，吃小......的心肝，吃了那药，就再也不干那坏事了。”他一口气说完，双眼直视段有，意为绝未说谎。

段有并未完全相信白无常之言，但若逼其说实话，须得耽搁时间，便一挥手，说道：“你们若再残害小孩，我必取你俩性命！”

黑白无常一行人如遇大赦，急急起身，慌慌离去，瞬间无了身影。

两人过河，于午后，在榆中城西山中找到朱元诸人。

绿儿、段玲等人见段有与陈忠安然无事，皆松了口气。

白芷趋前，向段有、陈忠道谢。

白芷六十岁上下，头发花白，形销骨立，精神却是健旺。他道谢之后，继续为段玲按摩太阳穴。

段有见他神情自信，心内升起希望，问道：“先生，此病可治？”

白芷一笑，说：“可治，又不是甚么大病，为何不能治？”

段有心中一阵狂喜，冲口而道：“太好了，幸亏遇到了先生！”

白芷嘿嘿一笑，说：“我有一老友，在江陵行医，当年他治过数例此病，我陪你们走。我已开了膏药方，让雪莲去城中抓药。先压一压病疾。”

陈忠一听白雪莲去了榆中城

，找个由头，急急去了。

白芷为段玲按摩毕，安顿她闭眼休息，与段有走出三四十丈，方站定，说道：“段帮主，令妹眼疾确是可治，不过天下能治此病者，寥寥可数，我与那老友，已是三十多年未见了，也不知他还在不在江陵。我方才那般轻描淡写，是因令妹在场，我们要给病人信心。”

段有一笑，说：“先生仁心，我知道了。只要天下有一人能治好我妹妹，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请先生告知我神医姓名。”

白芷说：“此人在晋地声名遐迩，乃是当年‘华氏五神医’之老二，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华字。”

“华伯？”段有失声而道，“你是说慕容华？”

“正是此人！”白芷说，“你识得他？”见段有脸色有异，又疑道，“他不给令妹医治？无妨，我去说。”

“他已去世了。”

“啊？”白芷惊叫一声，“他怎么死的？”

段有便将数月前拓跋嗣所言一说，并将一年多前长安城外关公庙陈华爷爷等四兄弟自杀之事说了。

白芷听了，愣了半晌，突然说道：“不可能，慕容华绝不可能自杀！他有牵挂，他视她们如性命一般，绝不可能丢下她们不管！我知他性情，他绝不可能自杀！”

段有心中震惊，正要说话，突听不远处传来喊杀声，就见山下官道上有一辆马车，有数人正在围攻马车，一个瘦高身影手持飞轮与围攻之人恶斗。

是靳鑫！

段有飞快下山。

后面朱元亦带了三十多个兄弟赶来。

围攻靳鑫的，有八名大汉，其带头二人却是黑白无常，率六人将靳鑫团团围住。靳鑫已满身是血。

段有赶到，一指点出，少商剑“嗤嗤”刺出，黑白无常手中尖刀脱手，手上鲜血淋漓。

黑白无常怪叫一声，扭头一看，见了段有及赶来的朱元等人，突地跃起，八人撒脚逃了。

段有并未追赶，他见靳鑫面色潮红，站立不稳，忙扶住他，说道：“靳兄，你有伤？先坐下。”

靳鑫摆摆手，揭了马车围幔，只见车内尚躺着一人。段有仔细一看，却是孙晋，吾米教少教主、靳鑫师弟。

此时朱元等人已赶到，将靳鑫扶上马车，吆马而回。

马车旁尚有一十岁左右男孩，方才靳鑫与八个大汉打斗时，一直立于一旁观看，此时亦跟着马车走。段有只当男孩是与靳鑫一起的，便未多留意。

白芷忙为靳鑫与孙晋两人诊治。

当见两人身上皆是箭伤，靳鑫前胸渗出鲜血，孙晋脸色腊黄，双眼深陷，嘴角有紫黑血迹，伤势沉重。

原来吾米教近年来在会稽、吴郡、临海等三吴八郡起事，与东晋对抗，两个月前，于临海郡被刘裕率军击败，教主孙思跳海自杀。靳鑫力护少教主、师弟孙晋，于万军之中杀出条血路，逃了出来。

靳鑫本是要回西南琼州珠崖的，一路却被东晋军、江湖人士堵截、追杀，只得迂回前往。

至西秦之地后，他觉得已脱险，便置办了一马车，沿官道畅行。哪料到

了榆中，“黑白无常”却带了六个鲜卑帮高手从天而降。若非恰遇段有，他与孙晋已然无幸。

听闻黑白无常独来独往，怎的却与鲜卑帮到了一处？

靳鑫说是他俩投靠了慕容昔。

段有一听，吃惊不小。慕容昔，不是一年前于牛牧寺被刘裕砍了双脚、押往建业了吗？

靳鑫说：“慕容昔好端端的，我刚出临海郡时，便与他交过手。不只慕容昔，鲜卑帮帮主慕容时，氐帮帮主青韦，羯帮帮主陆闻鼓，都好端端的。”

段有惊异之余，记起当时情形，是刘裕手下兵士于牛牧寺山门外砍的脚，他与石开并未亲眼见到慕容昔四人被砍脚。

刘裕，豪气干云，果敢仗义，世间男子中的英雄，亦如吕隆一般，乃表里不一之人？

段有默然。

白芷为靳鑫、孙晋诊治后，段有请他到另一处，续谈华伯之事。

白芷说，三十多年前，他在江陵城中行医，后来慕容华也到江陵挂牌行医。不出几个月，华门慕容神医的名声便传遍了江陵，病人纷纷前往求诊，白芷等同行们几乎门可罗雀。大多同行都改了行，或去了别处。白芷则登门拜访，虚心请教，两人于是成了好友。

有天，白芷遇了一个乞丐女，从长安流落而来，于他家院门口蜷缩，已病入膏肓。他无力医治，便送到慕容华处。

慕容华治好那女子后，那女子要以身相许，慕容华不应。那女子便来请白芷说情。说慕容华并不嫌弃她，只是不愿娶妻生子；女子亦非贪图安逸，只愿为他做饭洗衣。

白芷便做了月老。

后来，那女子生了一个女孩。孩子一岁时，晋地大乱，白芷避战乱前往凉州金城一带。

临行前夜，白芷去向慕容华告别，正赶上慕容华与一伙盗贼相斗。当见慕容华忽而如虎豹般跃扑，忽而如灵蛇般扭身刺敌，不一时，六个盗贼便倒地。

那时，却有两个盗贼挟持了他妻女，慕容华便暴喝一声，挥刀斩了自己左手两根手指，指着两个盗贼怒道：“我妻儿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们九族之人一个也别想活命！”

那两个盗贼当即吓瘫。慕容华上前救了妻女，又两刀要了盗贼的命，接着将院中六个倒地盗贼一一砍杀。

那时白芷早已吓傻，他浑未想到慕容华非但医术高明，武功也高强非凡，杀人更是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那晚，慕容华把酒为白芷饯行。酒至酣处，他突然泪流满面，说自己本是不祥之人，注定此生孑然一人，却阴差阳错有了妻女，本是轰轰烈烈死去之人，却要他一世忍辱负重活着。后来，他竟抱了孩子，仰天叫道：“老天呀，你待我不薄，给我送来了青儿与若儿，我便是吃屎喝尿，也要保护好你们娘俩！”

慕容华此番话，白芷不懂，段有却是略知其意，陈华爷爷等五兄弟后来的命运，注定是不能拖家带口的。

慕容华妻，名蔺青。当年江陵住处：流水巷十一号。

慕容华女，名若儿。（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