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有说声不碍事，只是脚崴了一下，便一下下搓脚腕，段玲望着段有之手，只是不说话。

公孙娥忽道：“师父，你扮过化子，怎的未听你说过？给我们说说，好吗？”

段有一笑，心道，公孙娥倒是聪明，说：“我已是化子头，何止是扮过。”便娓娓叙说起来。

他从玲儿刚学会走路时说起，一直到九年多前出事那晚，再从他与玲儿跑至朱元、汤黑子等人所栖身破屋，装扮乞丐出城，到羊圈躲雨杀鬼，再到红水河藏好玲儿——此一段说得格外详尽，他与玲儿走的每一处，说的每一句话，都点滴不漏。

玲儿却伏身公孙娥怀中，头也不抬。公孙娥示意，玲儿正在流泪！

段有便接着叙述。尽管他之后说得颇为简略，但公孙娥、朱元、陈常等人皆听得惊心动魄！朱元等人只知段有在青土湖住了八年，本以为过了八年神仙般逍遥日子，哪知却是死里逃生，一波三折！

刚刚讲完，段玲便大叫一声：“哥——”扑入段有怀中，“哇——”地一声哭起来，哽咽道，“吕爷爷说，哥早已……早已掉到红水河中……淹死了！”

段玲哭得失声断气，公孙娥亦是泪流满面，朱元等人则于外面默默赶路。

哭了许久，段玲才说了她九年多来的情况。

原来九年多前，她被吕华所救后，取名华儿，到南凉魏家住了一年多，便被吕华带至长安，吕华在长安城坐堂行医，她则为吕华端茶供水。到长安一年后的一天，一个长相英俊的青年将军突至医馆，向她问话，吕华只说是乐都城一孤儿，他收养为孙女。

那青年将军走后，吕华便向她明言：此人名叫姚义，正是杀害她父母、哥哥的元凶，让她记牢，但别急着报仇。随后便将她送往草堂寺，成鸠摩罗什座下一住寺居士，取名华蕊珍。并一再告诫她，任何人找她，都不能承认身份，否则性命不保。

进入草堂寺后，她便不梳头，不洗脸，不说话以自保。果不其然，一年后，便有人到草堂寺，指名找一个叫段玲的女孩，那找的人还指着她向寺内执事说，就这般大。当时她内心惊恐不已，幸亏执事和那人并未对她刨根问底。

再后来，并无人来找，她在寺中青灯孤寂了多年。

自一年前始，又陆续有人来，找一个叫段玲或陈玲的女孩，她记得哥哥曾为她取名叫陈玲，是在红水河中取的名，心中便有了希冀：哥哥活着。

再后来，便遇到了公孙娥。

公孙娥待她很好，她心中反而有了戒备。那日公孙娥直呼她段玲时，她心中如同响了一个炸雷！尽管急急掩饰过去，却是惴惴不安。

公孙娥向她讲故事那几夜，她一直在聆听，心内却在一遍遍说，假的，假的。她都这么大了，怎能是哥哥的徒弟，哥哥当她徒弟才对，假的！哥哥使的是凉州棍术，怎的变成了打狗棒法，假的！只有她说了段景的名字，她才有一丝丝相信。

直到那日听到化子们唱散花乐，她方断定：哥哥活着，哥哥来找她了！

当日夜里，她便向公孙娥问话，

心中已信，但她仍然谨慎，并未说甚么。

直到次日失火，她才完全相信公孙娥。

当凶徒闯入草堂寺杀人放火时，她起先以为是公孙娥引来捉拿她的，便躲于草房不与公孙娥一起逃，后见她杀了两个凶徒，又冲进火中救了她，方知自己错怪人了。当时公孙娥背负着她，一路杀，一路逃，火中窜，烟里滚，后来她昏了过去……

待她醒来，发现竟被一陌生男子抱着，一惊一吓，又昏了过去。

醒来后，天已亮，她发觉自己又处于一陌生屋子，屋内有几个男子就地而睡，自己身边坐着公孙娥和哥哥，便悄悄躲入公孙娥怀中，观察哥哥。

哥哥与自己相像完全不一样了，又高大又壮实，只向她一笑时，和小时候像，仅此而已。

她便又疑惑起来，吕华爷爷说过，姚义等坏人会想出各种法子，来骗她，抓她，眼前这些人，说是叫化子，却骑马、买车、进馆子吃饭，穿着也齐整，很有钱的样子，怎会是叫化子。便一路无言，半信半疑。

直到段有上车，说了他俩逃亡详细，她全然信了。

九年多前的经历，她一幕幕皆记得清清楚楚。

玲儿说毕，若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伏于段有怀中沉沉睡去。

公孙娥竟尔双手合什，喃喃诵起经来——

“若有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用以布施，是人以是因缘，得福多不？如是，师尊，此人以是因缘，得福甚多……”

这一日，行至南凉杨非地界时，突见前方山那边尘土弥天，不一时，只觉地面震动，犹如滚雷隆隆而来。众人情知有异，便拐入山腰一片密林之中，段有让朱元带了两人上山查探。

朱元很快返回复命，脸露震惊，说是山前有数万人马与数十万牛羊向东北而行，似是军队裹挟南凉百姓东去。段有一听，忙命朱元诸人守护段玲，只带陈常爬上山去。

至山顶往西北一望，段有心中亦是大震，只见山下二里远近，满眼黑压压一片，皆是牛羊，牛羊之中，数万百姓肩扛手提，扶老携幼，蠕蠕而行，另有数不清的姚秦军队，皆骑高头大马，往返呼喝，催促百姓。数十万人畜犹如洪流，径向东北。

段有明白，此是姚秦与南凉大战，姚秦获胜，掳了南凉百姓而去。

只是，姚秦几位皇子皆率兵去了长安，何以还有心思与南凉打仗？

段有看了一阵，便下了山。南凉虽非姑臧，但终属凉州，眼睁睁看着凉州百姓离乡背井，却无法挽回，他心中颇是郁闷。

一个时辰后，陈常从山顶回来，说姚秦军队已走远，一行人便继续赶路。

次日午后，忽见前方有五六百人马在厮杀，看服饰是南凉与姚秦的军士，两边各有一将军，只是南凉兵不足百人。

段有从车中一跃上马，手持打狗棒，吆车绕路而行，说道：“若敌人来犯，众兄弟皆下马，护住马车，用封字诀对敌！”

之后，他便吆马行于众人外侧。

眼见已远离战场，却见南凉兵溃败，南凉将军率二十余

骑，竟向段有他们方向逃来。

段有命众人上了左近一高土丘，下马列阵，又让朱元、公孙娥二人护了段玲，自己骑于马上，立于众兄弟之前。

南凉二十余骑直向土丘逃来，后面一大将带兵紧追不舍，二三百人马漫坡遍野直冲而来。

南凉一行人冲至土丘近处，正要折向而去，却突听那带头将军喊道：“前方可是帮主？”

段有一听，即认出那人是秃发文支，便呼道：“文支将军快来我处！”即策马迎去。

秃发文支一行人瞬间便至，二十余南凉军士皆血迹斑斑，见了段有等二十余人，精神皆是一振，至土丘半腰处调转马头，立于段有两侧，齐发一声大喝，准备迎敌死战。

秃发文支顾不上与段有行礼说话，向其手下说道：“勇士们，不可盲杀，段帮主在此，我等有救！”刚说完，追兵已至土丘下。

但见追兵带头将领乃一虎背熊腰大汉，带众军士赶到，却不急于挥军掩杀，勒马立于土丘下十丈左近，向秃发文支说道：“文支将军，下马受降吧，我向大单于举荐你为我大夏征西副将，你我一道建功立业，岂不更好？”

秃发文支说道：“叱以鞑将军，我秃发文支敬你是条汉子，奉劝你早离开你家大单于为好。你家大单于先是恩将仇报叛秦，又天良泯灭袭杀岳父，如此无情之人，你……”

“住口！”那叫叱以鞑的将军喝一声，“大夏儿郎们，准备杀敌！”又举刀向段有一指，“闲杂百姓，若不想丧命，则乖乖跪于一边，过会随我东行。”

段有心内正盘算擒了叱以鞑，就听秃发文支哈哈大笑，说道：“叱以鞑，你且看清了，他是何人？”说着向段有一抱拳，“帮主，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还请恕宥。”

只见叱以鞑一怔，望向段有，看了几看，迟疑而道：“敢向阁下尊姓大名？”

段有见他客气，便说道：“在下丐帮段有。”

叱以鞑听了，愣得一愣，忽向段有一抱拳，竟尔手一挥，说声撤，掉头而去，军士皆随其呼啦啦撤走。

段有眼望撤走军队，疑惑不解。秃发文支说：“他们军队有令，不杀丐帮之人。”段有仍是不解，秃发文支便让军士就地休息，与段有走至一边说话。

段有方知叱以鞑口中的“大夏”，乃是刘勃勃所建。平城擂台赛前，刘勃勃已投靠姚秦，擂台赛获第二名后，姚秦皇帝姚兴即封其为持节、安北将军、五原公、镇守朔方。三个月前，他却带兵突袭高平，杀了其岳父没奕于，叛秦自立，自称大单于，国号大夏。

段有听了，心中暗自震惊，数月来，他忙于筹建丐帮，找寻玲儿，竟不知已发生如此巨变。

秃发文支接着说道，因早先刘勃勃向南凉国主秃发傉檀请求娶他女儿为妻，秃发傉檀未答应。刘勃勃便芥蒂存心，于半月前率二万骑兵攻打南凉，杀伤一万多人，抢掠了近三万百姓和数十万牲畜回高平。昨日段有等人所见，正是刘勃勃大军班师。（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