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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1 孔县怪现象(2)

    作品:《运途

    做出了决定

    “刚刚我在县委办接到王车军的电话,他委托我照顾瓦儿,不过我现在有事,脱不了身,你先帮我一个忙。”温琳又快语如珠般地说了一通,喝了一大口水,很没形象地用手一擦嘴,也不管关允是不是答应,转身就走,“瓦儿就交给你了,照顾好点,回头我请你吃饭。”

    温琳冲瓦儿笑了一笑,然后一阵风一样消失在门外。

    关允愣了一愣,怎么会这样?转身一看,李瓦儿在一旁窃笑,背着手,弯着腰,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儿,怔怔地看着关允,意思是,看你怎么办!

    关允还没有想好怎么办,桌子上的领导专线又急促地响了起来,他伸手接听电话:“你好,我是关允。”

    “关允,你的材料我看过了。”微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不是冷枫又能是谁。

    关允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若是平常,关允也不至于被冷枫一句话就惊得六神无主。主要是他的材料递交的时机太过微妙,不但冷枫在和李逸风的对抗中未必就一定获胜,而且此次冷枫突然和李逸风一起到市委开会,或许就是决定命运的最后时刻……

    再说,不管冷枫是去是留,他对材料的看法和处理手法,也和关允的命运息息相关。再加上眼下确实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重大转折期,在县委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整整一年,眼见到了命运是上是下的关口,关允到底年轻,不紧张才怪。

    “县长……”

    关允想说什么,刚一开口就被冷枫打断,冷枫的声调没有起伏,淡而无味地说道:“先不要说了,我马上要去开会,等我回去,你再当面向我汇报一下你的想法。”

    关允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放下电话,抬头望向窗外的绿树、蓝天以及再远处的农田,心中一下轻松了许多。他蓦然闪过一个强烈而执拗的念头,既然冒险赌了一把,何不一赌到底?本来他从京城直落千丈回到县委就是人生的一次意外翻盘,那么现在就算再翻盘一次又有何妨?

    人生要么轰轰烈烈,要么一败涂地,一直如现在一样卡在半空不上不下让人喘不过气,是生不如死!

    想起京城大学的光辉岁月,想起远在京城的未来和希望,想起逝去的青春和爱情,关允猛然做出一个决定。他的目光落到瞪大眼睛一脸好奇的李瓦儿身上,十分坚定地说道:“瓦儿,跟我走!”

    孔县地处华北平原的腹地,境内一马平川,却偏偏在县城以南有一座山峰突兀地拔地而起。山峰也不高,海拔不过几百米,名叫平丘山。平丘山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既无名气又无美景,却不知何故在《山海经》中有记载。

    相传,当年大禹治水路过平丘山,一时口渴,见平丘山有一处山泉,就饮了山泉水。山泉水清冽可口,大禹一时不解渴,就拿手中的乾坤铲一铲,山泉就汹涌而出,汇聚成瀑布,年深日久,就在半山腰处冲积成一片水潭,名叫平丘潭。

    其实最早孔县不叫孔县,而叫平丘县。清朝年间为避孔丘讳,改名为孔县。

    关允可不敢带瓦儿去爬平丘山,平丘山虽然不高,却是地势险峻,再加上潭深水凉,易出危险。但瓦儿可不是一个讲理的女孩儿,她不但不讲理,还极有主意,又是耍赖又是撒娇,最后关允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同意带她到外面的田野中转一转。

    走出县委大门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正好李永昌、达汉国和温琳一行的汽车从关允和瓦儿身边驶过。

    一般领导的汽车驶过的时候,都是疾驶而过,不会停留,毕竟关允算不上什么人物,关允和瓦儿并排而行,就稍微退后一步,想让车队先行。

    不想车队通过一半时,忽然前车停了下来。前车一停,车队就全部停了。

    李永昌和温琳从前车上下来。

    李永昌今年四十五岁,满脸红光,四方大脸,是地地道道的孔县人。如果不是他个子不高、说话声音不够洪亮的话,他当前一站,只凭气势就几乎能让孔县县委上至书记、县长,下至办事人员,都畏惧三分。

    即使李永昌身高才一米六八,他在孔县县委之中的地位,却是高不可攀,无人能撼动。别说冷枫对他无可奈何,就连李逸风对他也是忍让三分。

    对,是忍让而不是礼让。

    李永昌是彻头彻尾的地头蛇,他在孔县盘踞十余年,从一名小小的办事员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期间经历无数风浪,迎来送走几个书记和县长,他却一直屹立不倒,就如一株钻天杨牢牢地扎根在孔县的大地之上。

    县委里私下流传的一句话说:“孔县不姓孔,姓李。”说的就是李永昌对孔县的影响力之大,虽是副职,却是名义上的一把手。

    当年李逸风刚来孔县时,无意中听到有人议论孔县姓李,他还暗暗高兴,以为说的是他,后来才知道原来此李是彼李,不由大为恼火。

    但恼火也无用,李逸风在上任之后不久就打听清楚孔县的局势,知道李永昌就是孔县的平丘山,虽然不高,却谁也别想攀越。

    孔县虽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县,但孔县的人保守,而且乡土观念强,李永昌先后在县委工作十几年,树大根深,担任过副县长、组织部长,现在又是县委副书记,培植了大量的亲信,遍布孔县的各个要害部门。也就是说,李永昌是孔县的一面旗帜,他登高一呼,响应者云集。

    作为孔县人在县委最高级别的一人,李永昌在孔县人心目中,是比书记和县长都要高上一等的人。

    若不是政策规定不能由本县人担任党政一把手,李永昌早就在孔县扶正,当上县长或书记了。

    不过让关允奇怪的是,李永昌明明有机会到外县担任一把手,却不走,摆出一副咬定孔县不放的态势,并且放言说要在孔县干到老干到死。最后市委也拿他没有办法,就安排他在孔县副县级的岗位上来回调换。

    对于李永昌,关允在钦佩之余,也有敬畏之心。作为孔县二十万百姓几乎人人敬仰的传奇人物,李永昌确实有令人仰视的资本。

    李永昌来到关允面前,理也未理关允,径直绕过他来到李瓦儿面前,和颜悦色地说道:“瓦儿,和叔叔一起走,叔叔让人陪你去平丘山转一转。”

    关允心中微微一哂,李永昌是故意晾他。想起之前王车军还假情假意就副科人选一事,声称李永昌会向李逸风提名他,现在看来,李永昌不在李逸风面前说他坏话就谢天谢地了。

    温琳跟在李永昌身后,悄悄向关允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停车是李永昌的临时起意,和她无关。关允会意,微一点头,算是回应温琳。

    “叔叔?”瓦儿的眼睛眨了几眨,左右打量李永昌几眼,“怎么会是叔叔呢?你明明比爸爸年纪大,应该叫伯伯才对。”

    李逸风今年四十岁,李永昌四十五岁,瓦儿的话说得没错,确实应该称呼李永昌为伯伯。市委对县委班子的安排布局深远,从李逸风四十岁而冷枫三十五岁的格局上就可以得出结论,二人正好差出一届的年龄,李逸风调走之后,冷枫就会顺势接任。

    当然,市委也没有想到冷枫和李逸风之间会闹得不可开交,几乎到了工作无法开展的程度。如果真要深究原因的话,李永昌在李逸风和冷枫的矛盾激化过程中,起到不为人所知的激化作用。

    官场中人,最怕被人说年龄大,李永昌也不例外,被一个小女孩一下点破,不由微微一愣。还好他经验老到,只是一笑就化解了尴尬:“好,瓦儿爱叫叔叔就是叔叔,想叫伯伯就叫伯伯。不管是叔叔还是伯伯,你跟我上车,好不好?”

    李永昌确实是临时起意决定停车带走瓦儿,他在车内看到关允和瓦儿有说有笑地走出县委,心中立刻闪过一丝忧虑,当即决定阻止关允和瓦儿进一步走近,不能让关允有任何可以和李逸风走近的机会。

    李永昌相信,瓦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肯定会听他的话跟他走。

    “不,就不!”瓦儿很坚决地拒绝李永昌,连连摇头,“我不跟说谎的人一起走,再见,伯伯!”她一伸手拉住关允的手,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李永昌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一挥手上车走了。温琳紧随其后,小心地关好车门。见李永昌的脸色瞬间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强烈的不满,她就知道,李永昌是对她不满了。

    刚才她的表现确实一般,没有及时开口劝劝瓦儿,也没有及时帮领导化解尴尬,作为通讯员,她很失职。但话又说回来,她能说什么?李永昌一个高高在上的县委副书记,也要处心积虑地算计关允,他不觉得有失身份?

    心思

    “温琳,今天天气很热,你要注意防暑。”正当温琳心思纷乱的时候,李永昌冷不防冒出一句明是关心实则有所暗指的话。

    温琳笑了笑,没说话,她并不怕李永昌,李永昌在县委是权力滔天,却未必能拿她怎样。她的目光跳到窗外,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从个人情感上说,她很愿意帮关允一把,但从政治立场上出发,她又不能插手关允的事情。

    市委组织部的大姨告诫过她,关允的情况很特殊,有人发话了,谁也不许提拔重用关允。除非关允跳出官场,否则想在官场之中出人头地,一辈子恐怕也没有机会。而且大姨还再三提醒她,不许透露一丝消息给关允,否则,会连自己也受到连累。

    温琳暗暗叹息一声,她的目光依然落在关允宽阔的双肩之上,心中泛起的是苦涩和无奈,但愿关允能借李瓦儿的到来,顺利打开局面,不至于继续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关允只能依靠自己,以她知道的内情,谁也帮不了关允,而且就算有人赏识他,也不敢冒着风险提拔他。温琳就想,如果可能,她希望有机会和关允坐下好好谈一谈,劝关允去南方发展。她可以介绍外企的工作给他,以后的发展空间会比在官场广阔得多。

    人的一生,有时候时机真的很重要,关允运气不好,以他京城大学高才生的身份,真没有必要在县委一直浪费才能……温琳双手紧握,收回目光,车窗外,关允和瓦儿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

    关允自然不知道温琳的心思,他带瓦儿来到田野,希望瓦儿能开心……站在田间地头,回想起李永昌突如其来的一出,他不由摇头一笑,好,王车军处处防他还不算,连李永昌也亲自出面了,他还真要被二人吃得死死的不成?

    八月的田野,气象万千,充满欣欣向荣的丰收景象。作为一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小县,孔县其实优势也很明显,土地肥沃、良田众多,大地平坦如掌,物产丰富,不管种下什么,到了秋天总会收获沉甸甸的希望。

    大片大片的玉米地、随风摇动的粟米和大豆,赏心悦目,让人心旷神怡。田野总是给人以无限的希望,慷慨而无私地奉献一切。

    迎风而立,关允的心情舒展许多。

    谁也不清楚关允在县委的一年是怎样的一种煎熬,他背负太多的重担,也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同时,在人生蓦然转了一个大弯之后,他始终能保持谨慎、乐观和向上的心态来面对一切,他的艰辛无人知晓,也无处诉说。

    所以,他很感谢李瓦儿的到来,因为瓦儿的快乐和活泼,让他心情大好。

    下午正好无事,又恰好是双休日——不过作为县委的通讯员,平时可没有双休日一说,领导不休息,关允就从来没有休息的可能。

    今天比较特殊,书记和县长双双前往市委开会,县委的其他主要领导又前往飞马镇处理用水纠纷,县委一时之间成了空城。在县委工作了将近一年之久,关允第一次享受了难得的休闲时光。

    也可以说,瓦儿的到来,为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离开县委提供一个充足的理由。

    瓦儿就如一只蝴蝶在阳光下穿梭,她的素净、鹅黄的连衣裙在田野中飘来飘去,跳跃不定,她的笑声时而飘近,如在耳边;时而飘远,如在天边。

    从小在城市长大的瓦儿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成方连片的庄稼,她东看看,西瞅瞅,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她左手采了一大把不知名的野花,右手拿着一个用柳枝编成的花环,就如一朵从天下降落到地上的白云,带来清新喜人的气象。

    本来关允只想带瓦儿在田野中转一转,然后安排她到县委招待所住下,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但瓦儿玩不够,还非想让关允带她去爬平丘山。关允本不想去平丘山,一是山路危险,二是他不想打扰山中某一个人的清静。但李永昌横插一手提到平丘山,就让瓦儿有了借口,就是非要关允带她上山,否则她就耍赖。

    “瓦儿……”关允想明白什么,冲玩得不亦乐乎的瓦儿喊道,“走,我带你去平丘山!”

    瓦儿一下站住,满是汗水的小脸一脸惊喜:“真的?说话算数?拉钩。”

    关允就和瓦儿拉了钩,瓦儿如葱白一样的小拇指紧紧勾住关允的小拇指,她一边晃动一边念念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微带稚嫩的童音,在风吹影动的田间回响,关允哈哈一笑,怜惜地拿手当扇子替瓦儿扇风:“天气太热了,走,爬山去。”

    “太好了。”瓦儿开心地跳起来,一时激动,一路小跑地跑向远处,还向关允招手,要关允追她。关允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安步当车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跑了一会儿,瓦儿又不跑了,嫌天气太热,她的汗水打湿了头发。

    尽管热,瓦儿一刻也不闲着,蹦蹦跳跳边走边跑,不一会儿,她的脸上涂满了五颜六色的色彩——红、黄、蓝、紫。色彩斑斓在她青春娇艳的脸庞之上不但不显得丑,反而姹紫嫣红,愈发衬托得人比花娇。

    关允心生怜惜,伸手为瓦儿戴上花环:“日头太晒,小心晒黑了。”

    瓦儿十分开心:“关哥哥,我猜你肯定有一个妹妹。”

    瓦儿还真猜对了,关允就笑:“你怎么猜到的?”

    “你会照顾人,一看就当过哥哥。”瓦儿仰着头,问道,“关哥哥,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她长得好不好看?”

    “容小妹,比你好看。”

    “你的妹妹怎么叫容小妹,不叫关小妹?”瓦儿不解地问了一句,又说,“吹牛,就看你长的样子就能知道你妹妹肯定没我漂亮。”

    “嗯……以后再告诉你好了,现在先保密。”关允卖了一个关子,故意逗一逗瓦儿。他确实很想知道李逸风能亲口说出冷枫的什么秘密,但小丫头现在假装忘了一样,提也不提,他不吊吊她的胃口,岂不是显得太好骗了?

    “哼,还保密,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姓你爸爸的姓,你妹妹姓你妈妈的姓,就这样!”瓦儿一噘嘴,气呼呼地说道,转身又跑远了。

    关允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瓦儿并没有猜对,内情远比瓦儿猜想得复杂。容小妹的事情,是关家一个深藏的秘密。

    他很清楚,不能单纯地将李瓦儿当成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她的狡黠和刁钻充分说明她不简单,谁要当她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谁肯定会吃亏。刚才李永昌的遭遇,就是实例。

    其实在李永昌横插一手之前,关允根本没有打算开口问瓦儿什么问题。至于瓦儿所说的关于李逸风亲口透露的冷枫的秘密,他是很想知道,却不会开口去问。他问了,保不准瓦儿一转身就会告诉李逸风。

    而在李永昌横插一手之后,他更是清楚,坚决不能主动开口问瓦儿任何有关政治的话题。

    李逸风要是知道他有意从瓦儿口中套话,怕是会让他在李逸风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做人有三碗面最难吃——脸面、场面和情面。一个人没有社会地位就没有多少脸面;同样,在人前人后也不会有多大的场面;再进一步讲,在求人办事的时候也不会有几分情面。

    最难吃的三碗面,都以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为前提。

    一个人在成功之前,想要人前有脸面、办事有场面、做事有情面,往往会自寻烦恼。关允在通读史书的过程中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做事情不会好高骛远,也不会自视过高。

    过了一会儿,瓦儿又活蹦乱跳地来到关允面前,笑嘻嘻地问道:“关哥哥,你想不想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到市里开会?想不想知道爸爸怎么评价冷枫?”

    想,关允很想,他却只是笑了一笑,用手一指前方:“看,平丘山。”

    瓦儿一皱鼻子,“哼”了一声:“想就大胆说出来,装模作样不像话!你不说想,我偏不告诉你,气死你。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问我好了,还得我心情高兴才告诉你。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爸爸对冷枫的评价可是天大的秘密,除了我之外,谁也不知道。”

    明明是瓦儿以透露李逸风为什么要到市里开会,以及李逸风亲口所说的冷枫的秘密为条件,好让他答应她的无理要求。现在倒好,她不履行承诺反倒成了他的不是,真是一个狡猾善变的女孩儿。

    她是故意为之。

    出事

    平丘山位于县城东南,距离县城一公里。孔县不是旅游县,平丘山也不是景区,山脚下没有小商小贩贩卖水果和冷饮。对于孔县的百姓来说,平丘山就是一座再平常不过的山丘,没人会闲来无事前来爬山。

    山间四下一片寂静,放眼望去,空无一人。

    正是秋天丰收的季节,山间树木茂盛,溪水淙淙,别有情致。一步迈入山间树林,就如从盛夏一步步入深秋,凉爽之意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平丘山虽然还没有开发成旅游景点,但却拥有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山清水秀不说,最难得的是营造了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美景。单是山脚下自然形成的将整个平丘山团团包围的森林,就是一处天然的森林公园。

    天然森林公园虽然面积不大,却胜在每一棵草每一棵树都是自然生长,没有一丝人工的痕迹。更妙的是,自然生长、天然形成的森林,却很巧妙地长成许多巧夺天工的景色。如果有旅游局的专家来此,肯定会叹为观止,并且抱怨孔县县政府暴殄天物,有如此优良的旅游资源却弃之不用。

    孔县百姓民风纯朴,观念陈旧,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很少会想到从土里刨食之外的生财之道。平丘山在百姓眼中只是一处可以乘凉的土丘,至于别的用处,谁也没有想过,就连县委县政府也从未有过要利用平丘山打造旅游品牌的想法。

    再者孔县交通不便,位于黄梁市东南,是黄梁市管辖范围内最东南的一个县。孔县南与豫省交界,东与齐省为邻,以前曾经是三不管地带,还曾经划分给齐省,后来又重新划回燕省。

    孔县境内只有一条省级公路通向黄梁市,西距黄梁市八十公里,东距齐省天镇市一百二十公里,完全就是一个深入平原腹地的农业县。

    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也正是因此,孔县的平丘山才一直不为世人所知,养在深闺待人识,并且保持了原始面貌。

    “哇,景色太美了,真漂亮,真舒服。”瓦儿自从一步迈入天然的森林公园之后眼睛就不够用了,她一双大眼四下看个不停,惊讶、惊喜、震撼,都写在她天真无邪的脸上。

    在看到平丘潭的时候,瓦儿更是惊呼起来:“天,好漂亮的一块翡翠。”

    此时的瓦儿才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她一把从关允身上抢过背包,手脚麻利地打开,从里面翻出一件衣服,然后又将背包甩给关允:“关哥哥,麻烦你帮我把风,我要换衣服。”

    关允愣了:“换衣服?换什么衣服?”

    “笨呀,当然是换泳衣了。我要下去游泳,还有,你躲得远一点儿,不许偷看。”瓦儿咬着舌头,笑嘻嘻地看着关允。

    平丘潭就如一块碧玉镶嵌在平丘山的半山腰,清澈见底,水质优良;潭水不深,最深处不过两米;面积也不大,方圆百十米,就如一个天然的池塘。

    平丘山平常就人迹罕至,更何况平丘潭,此时更是除了关允和瓦儿之外,不见一个人影儿。现在又是农田大忙的季节,农民既没情趣也没时间来游泳,而距离平丘山最近的县城,常住人口才两万人,县城中有闲情逸致来山间游玩者,也是寥寥无几。

    不得不说,在寂静无人的空旷山林之中,有一处天然的潭水,天气又十分炎热,谁都想下水一游。关允却不允许瓦儿下水:“不行,不能游泳,太危险了,我只答应你来平丘山玩,没同意让你下水游泳。”

    “关哥哥……”瓦儿拉长声调,施展撒娇的独门秘技——装可怜加讲条件,“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同意让我游泳好不好?爸爸去市里开会,听说是和人事任命有关。”

    瓦儿真是一个心眼儿多、心思快的小女孩,耍赖的水平也是一流。现在倒好,又得寸进尺,在关允陪她之后,又将条件升级成准许她下水游泳的前提。

    有一套,关允却不为所动,坚定立场:“不行,就是不行!”不只是因为下水游泳有危险,而且他和瓦儿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传了出去,说不定会让李逸风认为他人品多么败坏。

    李逸风是不可能压制他一辈子,但如果李逸风在孔县再干三年,三年之内始终压制得他不能前进一步,再给他下一个“不能重用”的结论写进档案,他不能说一辈子进步不了,但背了一个沉重的污点在官场行走,铁定走不了多远。

    等等,关允心中一跳,瓦儿说李逸风到市里开会事关人事任命,莫非真是有关冷枫调走一事?

    正寻思间,忽然听到山下有人高喊:“关允,你在吗?”

    “温琳,我在平丘潭。”关允答了一声,心中突然闪过强烈的不安,温琳怎么来了?她不是陪李永昌去处理用水纠纷,怎么找到平丘山来了,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温琳几乎是一路小跑上山。

    跑得急了一些,天气又热,温琳的汗水顺着头发如雨珠一样向下滴,丝丝缕缕。关允向前接了温琳一把,伸手拉了她:“别急,看你累的。”

    温琳一擦额头上的汗,双颊白里透红,明艳照人,展现出天然的健康之美。

    “出事了。”温琳连喘了几口气,才说出一句话。

    “出什么事了?”关允一惊,“是不是飞马镇和古营城的人又打起来了?”

    “是打起来了,还打伤了李书记。”温琳跑到潭水边,弯腰洗了一把脸,呼吸才不急促,说道,“打伤李书记的事情是小事……啊,说错了,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李书记不重要……”

    关允笑了:“没外人,没人传话。”话一说完,又想起身后的瓦儿,他回身看了瓦儿一眼。

    瓦儿无所谓地摇摇头:“我没听见。”

    关允安抚温琳:“好了,可以说正事了。”

    温琳才又急急地说道:“李书记被人打破了头,正要回县医院包扎,突然就接到市委来电,然后连医院也没顾上去,就急忙去市里了。”

    孔县距离黄梁市八十公里,没有高速,到市委开会开车要一个小时。算算时间,李逸风和冷枫到市委也有一个多小时了。书记和县长没有回来,又紧急召集县委副书记到市委开会,可见事关重大。而李永昌被打破头也顾不上包扎,说明事态紧急。

    “你来平丘山又做什么?”关允的思路一时无法理顺,而且事态的变化之大之快也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也慌乱了。

    “我,我来找你商量一下……对策!”温琳话说一半,目光不经意落在瓦儿的身上,然后又迅速收回,朝关允眨了眨眼。

    瓦儿别看才十五六岁,却聪明得很,她摆摆手:“关哥哥,你不用管我,我去游泳了,你们商量完事情再叫我。”

    “不行,你不能下水,太危险了。”关允想要拦住瓦儿,瓦儿却做了一个鬼脸,跑到树林茂密之处。

    温琳拉住关允,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随她去,不要紧。关允想了想,也没再坚持,就随温琳来到一棵大树的后面。

    “县委班子可能真要调整了,关允,你有没有想好下一步怎么办?”温琳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直觉告诉她,冷枫调走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八十。冷枫一走,本来就已经在县委吃了夹生饭的关允,更是会吊在半空。

    新上任的县长必定不会沿用前任的通讯员,关允到时就得被打回秘书科当一个闲人了。

    “能怎么办?吃不了夹生饭,就吃生饭算了,反正饿不死。”关允一副无所谓的口气。

    “你气死人了!”温琳真生气了,用力一指关允的额头,“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以你京城大学的学历,不管是去京城还是去南方,哪里会没有你的广阔天地?干吗非要赖在县委不走?”

    “县委不是有你吗?我舍不得你。”关允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

    温琳一脚踢在关允的腿上:“我打不死你!别闹了,说正经的。你要是去京城,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要是去南方,我同学挺多,替你找一个好工作不算什么难事……你倒是说话呀,成不成你总得吭个声。”

    温琳心急火燎,关允反倒气定神闲,而且还背靠大树好乘凉,眯着眼睛要睡着一样,可把温琳气得够呛,她急了,伸手去拧关允的耳朵。

    手伸到一半,关允一下睁开眼睛:“你先别急,要是我说冷县长调不走呢?”

    峰回路转

    温琳的手举在关允的脸前,看上去似乎她要摸关允的脸一样,她愣了一愣:“你别瞎猜了,冷县长肯定要动地方了,要不市委也不会让书记和县长都去市委开会,而且后面还叫上李永昌。为什么要让李永昌去市委?别忘了,他是副书记,市委要定新任的县长人选,要征求一下县委的意见。谁最能代表县委的意见?当然是李逸风和李永昌了。”

    温琳分析得也不无道理,但关允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还有心情开玩笑:“温琳,要不你也下水游泳?你的身材肯定比瓦儿顺溜多了。”

    “你……”温琳脸红了,不是羞红,是气红了,她生气地推了关允一把,转身就走,“你真是没救了,烂泥扶不上墙,我何苦管你的事情?我是傻瓜、笨蛋,我是吃饱了撑的……”

    温琳转身的瞬间,关允看清了她眼中的泪花,一下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向前一步拉住温琳:“温琳,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不听!我以后不理你了!”温琳挣脱关允的手,捂住耳朵。

    温琳对他的感觉,关允心里有数,倒不是他认为自己一表人才,又有名牌大学的文凭,而是他和温琳在一起共事久了,他的稳重得到了温琳的认可。别看温琳似乎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而且喜欢闹,但实际上她是一个能坐得住、能沉下心的女孩。

    但他和温琳又不可能发展恋情,不提他在京城的初恋女友,就是他的理想和志向,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县城。况且他始终认为温琳在表面的直爽之下,性格太过要强,骨子里总有强烈的控制欲。

    要不是关允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以他年轻的身心,早就被温琳的热情和青春融化了。

    “我的看法和你正好相反,李永昌紧急被召到市委开会,恰恰说明一点,市委暂时还不想调整县委班子。”关允说话时的表情很严肃,也很自信,“你想,要是市委准备调整县委班子,肯定会分别和李书记、冷县长谈话,怎么可能让书记、县长还有副书记都到市委开会?再说就算市委想征求李永昌对下任县长人选的意见,也不会突然要求他到市委开会,而是市委组织部派人来县委走过场,人事调整不是什么刻不容缓的急事,有的是运作的时间。”

    温琳的双手慢慢地从耳朵上放下来,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又渐渐变成认可:“你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就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急事能让李永昌头也不包就上车走了?”

    “今年一月份,京城分别召开农村工作会议和全国金融会议。七月份,京城召开全国农村金融体制改革会议。一年之中有两次全国级别的会议涉及农村工作和农村金融,农村工作和农村金融是县级党政班子的工作重点,市委召开的紧急会议,说不定是传达中央和省委的什么内部指示精神……”

    关允一开始也认为冷枫和李逸风紧急去市委开会是事关人事任命,也一直陷在县委有可能面临的人事调整的困境之中不能自拔。直到温琳急急跑来说李永昌也被召集到市委开会,他心中的困扰才一下打通,对当前的局势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如果不是温琳刚才的表现让他十分感动,他也不会在温琳的面前高谈阔论。

    “你,你……”温琳被关允的一番高谈阔论惊呆了,“你怎么对京城的政策走向了解得这么清楚?还能具体落实到市委的动向上,你也太了不起了。关允,你是不是在京城真有什么厉害的后台?”

    关允嘿嘿地笑了起来,并不正面回答温琳的问题:“如果我在京城真有后台,也不至于在县委被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我不相信,你骗人。”温琳拢了拢头发,向前迈了一步,离关允只有半米,“你在京城没有后台,怎么可能对国家政策了解得这么清楚?”

    “我背后有高人指点。”关允想后退一步,可惜他背靠大树,无路可退。他的话半真半假,有高人指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天天都看从京城到省市的日报,所有的政策走向全在报纸上。

    “又骗人!吹牛皮!”温琳对关允的说法嗤之以鼻,用手指捅了捅关允的胸口,“你拍着良心说说,该不该对我说实话?我大老远顶着日头跑过来告诉你,还不是关心你爱护你?你倒好,就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真伤心。”

    关允不是非要骗温琳不说真话,而是事关他的秘密,不能说。他被温琳逼得退无可退,正愁怎么解围时,忽然听到瓦儿的哭喊声。

    “快救我,我腿抽筋了!”

    关允大惊,只顾和温琳说话了,忘了瓦儿还在平丘潭中游泳,万一瓦儿出了什么意外, 是谁也承担不起的天大的责任!

    温琳比关允反应还快,主要是她将关允逼靠在树上,关允动弹不得。她一听到瓦儿的呼救,立刻飞奔而去,三步并成两步来到潭边,顾不上脱掉衣服,一头就跳进平丘潭。

    潭水中,穿一身泳衣的瓦儿如一块白玉,静静地浮在水面之上,一动不动。她洁白如羊脂美玉的肌肤和绿如翡翠的潭水相映成趣,就如在一大块碧绿天成的潭水之中,有一朵洁白的云朵飘荡其间,呈现一种惊心动魄之美。

    “扑通”一声,温琳鱼跃一般的入水打破了潭水的平静和美感,由于她的动作过快,关允想喊她一声也没有来得及。不过他知道,温琳的水性极好,他都有所不如,所以并不担心她的安危。

    温琳一入水,漂浮在水面上的瓦儿忽然就如一条美人鱼一样沉到水底。只见她在水中摆动腰肢,轻妙如流云,转眼间就来到岸边。“哗啦”一声,她从水中一跃而出,伸出白嫩的小手:“关哥哥,拉我一把。”

    关允暗叹一声,小坏蛋一个,又骗人。他握住瓦儿的小手,用力一拉,瓦儿就嘻嘻一笑,就势跳到岸上,一下扑入关允的怀中,弄得关允前身湿了一大片。

    瓦儿扑入关允怀中,可不是为了投怀送抱,她一是为了发坏,二是为了说悄悄话:“关哥哥,你可要谢谢我呀,你不是想看温姐姐的身材是不是比我的身材顺溜,现在你可以睁大眼睛看了。哼,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好哥哥,没想到,也很色。”

    关允闹了个大红脸,被一个小女孩说色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不由嘿嘿一笑,又不好解释什么,只好假装去关心温琳。

    温琳扑了一个空,一入水发现瓦儿从水底游向岸边,就知道上当了,不由又气又急。她当下也不多想,三下两下游到岸上,一上岸就要走过去骂瓦儿。

    不想才走两步,却见关允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身上,她低头一看,不由大羞——夏天穿得单薄,只有一层衣物,经水一湿,紧紧地贴在身上,让她成熟而饱满的身材纤毫毕现,如同没穿衣服一般。

    如果是穿了三点式泳衣还好,至少该露的地方露了,不该露的地方保留,还会自然一些,但现在是穿着衣服湿身,含而不露反而比露了更显诱惑。

    温琳刚才还以为瓦儿只是为了骗她下水,现在才明白过来,敢情小丫头是为了让她湿身,好让关允乘机看景……瓦儿才多大,怎么发坏的时候,鬼主意让人防不胜防?

    关允欣赏够了温琳健美而匀称的身材,就假扮好人说道:“温琳,你快去阳光下晒一晒,别感冒了。时间不早了,回县委看看,别有什么事情。”

    夕阳西斜,倦鸟归巢,林中开始了喧嚣。温琳气归气,却拿瓦儿无可奈何,就是她想骂瓦儿也骂不着,瓦儿办了坏事之后,早就不知躲到了何处。

    等温琳从背人处拧干了衣服出来时,瓦儿早就穿戴整齐,小鸟依人一般挨着关允坐在一块青石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眉飞色舞。显然,瓦儿对刚才骗她下水害她丢丑的事情,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而且还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温琳心里来气,上前说道:“关允,你回不回县委?反正我要回去了。还有……瓦儿,我给你订了飞马宾馆的房间三一二,就在县委对面。”

    飞马宾馆是县政府招待所,设施虽然一般,却是孔县最好的宾馆了。

    “哼,不要你管。”瓦儿拉了拉关允的胳膊,“我跟着关哥哥,他不会不管我。”

    “随你!”温琳更生气了,好嘛,害她落水不说,还冲她耍性子,她才不管瓦儿是不是县委书记的千金,转身就走,“反正我该做的事情做到了,就这样!”

    关允一行三人回到县委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了。一进县委大门,关允就感觉气氛不对,总觉得哪里和平常不太一样,但又实在看不出来哪里不同。走到停车场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县委一号二号的车并排停在停车场!

    关允往事

    李逸风和冷枫从市委回来了?关允心中一惊一喜。惊的是,孔县离市委虽然不远,但也不近,来回得三个小时。从李逸风和冷枫突然前往市委到现在,一共才过了四个多小时,就是说,二人马不停蹄地到市委也就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

    喜的是,李逸风和冷枫来去匆匆,就说明有关冷枫调离的传言不真。只要冷枫不走,他在随后决定命运的一局,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不过关允又发现了一个异常,李逸风和冷枫的车都没有停在原位——县委的停车场虽然没有标注号码,但却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一号位置是县委书记的车,二号位置是县长的车。但现在李逸风和冷枫的车分别停在二号和三号车位,让出了一号车位,而三号车位原本是李永昌的专用车位,但李永昌的专车不在。

    官场之上处处皆学问,很多时候细枝末节决定成败。许多人认为官场之上全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其实不然。官场上的大事也是由无数小事累积而成,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留心身边的每一件小事每一个细节,终究干不成大事。

    细节,有时往往最考验一个人的眼力。

    关允由车位的排序得出两个结论:一是李永昌还没有回来;二是李永昌应该正在向回赶,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还有市委领导随行,否则李逸风一号车位也不会空出来,虚位以待。

    再往深处一想的话,现在到了饭点上,书记和县长都不出去吃饭,就说明市委领导快到了……

    书记和县长先回来,市委领导和县委副书记李永昌随后一同来孔县,既然不调离冷枫却又如此兴师动众,而且惊动市委领导连夜赶来,怕还是和流沙河事件有关。

    关允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前的兴奋和期待,他骨子里好战的性格让他十分渴望在即将到来的大潮之中搏击风浪。整整一年,他在县委夹缝中生存,早就盼望着有一天能突破困境,借势而起。

    其实关允对于他不被李逸风所喜又不为冷枫信任重用,更被李永昌打压的处境,心里多少有几分明白,知道背后深层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如果说李永昌对他的打压是基于不想让他崛起,并让他为王车军让路的出发点,那么李逸风和冷枫作为外来者,本应对他一视同仁,却同时对他漠然而冷落,多半还和他所谓的未来岳父有关。

    京城大学四年,关允有一个相爱的女友,名叫夏莱。夏莱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是关允的同班同学,从大二时起,关允捕获了夏莱的芳心,二人开始了三年的恋爱。从恋爱时起,二人的关系就遭到夏莱父亲夏德长的强烈反对。夏德长的态度很明确,夏莱只能找门当户对的男朋友。

    门当户对的含义就是,作为小县城农民家庭出身的关允,他的成绩再好,品学再优异,也无法弥补出身低下的先天不足。而夏莱可是堂堂正正的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其父夏德长是国家教委的一名副司长。

    夏德长的反对虽然强烈,夏莱对关允的爱情却更加热烈而执着。由于爱女心切,夏德长采取了退让的怀柔政策,表面上不再反对关允和夏莱的来往,暗中却在用他的手腕谋划长远之计。

    作为一九九五年京城大学的毕业生,虽然留京的指标十分珍贵和稀少,但品学兼优的关允还是凭借出色的口才和机灵的头脑,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留京指标!

    关允喜不自禁,认为从此就可以留在京城名正言顺地和夏莱在一起了。他的梦想就是用十年时间升到副处,然后外放从县委书记做起,不信有朝一日不能和夏德长比肩。

    出乎关允意料的是,在得知他凭借自身能力留京之后,夏德长亲自出面邀请关允到家中做客。关允大喜,认为夏德长总算认可了他,他幻想着夏德长约他见面,是要答应他和夏莱的婚事。

    关允和夏莱恋爱三年,第一次迈进夏家之门。在夏家,夏德长先是对关允通过自己的努力留在京城表示赞赏,并对他和夏莱的爱情表示理解,随后话题一转,指出,虽然他可以接受关允和夏莱的爱情,但并不表示他可以允许关允和夏莱结婚。

    如果关允能在三十岁之前走到处级的工作岗位,他一定会放下以前所有的成见,亲手将女儿交到关允的手中。

    关允到底年轻,没有听出来夏德长话中意味深长的部分,以为夏德长已经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当即表示一定好好工作,努力进步,不会辜负夏德长的期望。

    夏德长握着关允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关,你还年轻,路还很长,留在京城发展,就我个人认为,前进的空间很小,发展的局限性很大。你可以转变一下思路,到更需要你的地方锻炼一段时间,然后再调进京城,在履历上也会更好看一些……你是孔县人,如果主动要求回孔县县委工作,等于是京城大学生毕业后放弃留京指标,甘愿到最艰苦的地方支持家乡建设,不但行为高尚,在以后提拔时,会是很浓重的一笔履历。”

    关允正沉浸在关德长同意他和夏莱交往的兴奋之中,并没有深思夏德长话里话外深藏不露的用意,答应着说道:“我还年轻,许多事情还不懂,夏叔叔的意思是,我不留在京城,主动要求回孔县工作?”

    “你在孔县干上两三年,解决了正科,县里好提拔,又有了基层的经历,我再帮你调回京城。一回来就能提副处,曲线升迁,要比留京熬资历快多了。”夏德长笑得很开心,拍了拍关允的肩膀,“年轻人,不要怕苦也不要怕累,要有长远的目光。”

    关允一下就热血沸腾了:“好,我听夏叔叔的话,请夏叔叔为我安排!”

    夏德长开怀一笑:“好,孺子可教,我就着手安排了,你的留京名额就由我全权处理。”

    关允对夏德长的用心丝毫没有怀疑,并没有意识到初出茅庐的他,和在官场之中浮沉了十几年的夏德长相比,稚嫩渺小得如一棵小草。

    离开夏家的时候,夏德长亲自送关允下楼,夏莱挽着夏德长的胳膊,笑得十分甜蜜。她无限期待地看着关允,站在盛夏的阳光下,就如一朵向日葵一样熠熠生辉。

    为了夏莱,一切的付出和等待都值!关允默默地为自己打气,却没想到,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他和夏莱就天各一方了。

    回到孔县之后,最开始关允还梦想自己真可以有朝一日重返京城,然后平步青云,并且和夏莱在一起幸福地生活。最初,夏莱的电话和来信不断,让他对未来充满向往,但在其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在县委的处境十分不妙——不但没有受到期望中的重用,而且还被领导刻意冷落,并最终成为县委最边缘化的一人。

    关允并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一个京城大学的高才生在书记和县长眼中,还不如学历和能力都明显不如自己的王车军。最初他还认为王车军受到重用是因为李永昌的缘故,虽然早就有人提醒过他,说他当初回到孔县其实是被人卖了,说他太年轻,心思太单纯。当时他还据理力争,认为夏德长不会骗他,在他付出了无数努力却始终得不到李逸风和冷枫的认可后,他终于明白一个残酷的事实,有人不想他前进一步,想让他在孔县原地踏步,就是要将他困死在孔县!

    能是谁?关允才大学毕业一年,既无背景又无复杂的关系网,除了夏德长之外,再无别人会对他如此用心!关允在经历一年多的碰壁和彷徨之后,才终于拨云见日,理顺了思路,明白了他目前的困境,只有放手一搏,只有破釜沉舟,才有突围的可能。

    他并不知道夏德长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却能猜到李逸风排斥他冷枫冷落他,原因就在于肯定有人跟他们打了招呼。否则,李逸风和冷枫与他无冤无仇,就算不重用他,也不必事事针对他,他也不够资格被一二把手处处提防!

    是时候了,关允深吸一口气,因为流沙河的水坝问题,让李逸风和冷枫争执不下,甚至还惊动了市委领导,可见问题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流沙河事件,将会成为他在孔县的一个支点,他将借势而起,一扫以前的颓势。只要冷枫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要借机在孔县站稳脚跟打开局面,然后终有一日要杀回京城站在夏德长面前,还他一个冷笑和惊讶!

    至于瓦儿……她其实就是一个既狡黠又聪明的小女孩,她来孔县就是为了游玩,对政治和官场才不感兴趣。但她到来的时机巧了,无意中成了关允的助力,让他在孔县即将到来的动荡之中多了一个支点。

    看了一眼身旁的瓦儿,关允暗想,他这一次能不能抓住机遇趁势而起,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说不定会是一个关键因素。

    冷枫的背景

    还没有迈进东院和西院中间的内门(县委大院的大门人称外门,而大院之中的小院是县委领导办公的场所,有一个小门,人称内门),就见王车军急匆匆从里面出来,和关允、温琳、李瓦儿正好走了个面对面。

    王车军一抬头看到关允走在中间,瓦儿走在右边,温琳走在左边。温琳还好,离关允有半米远,保持了安全的同事距离,而瓦儿几乎紧挨着关允,笑得开心甜蜜。他的好心情顿时沉重了几分,脸色一下就阴了起来。

    真是顾此失彼,陪了领导顾不上陪瓦儿,还真让关允得了机会。王车军不敢想,越想越是窝火,直想冲关允白净英俊的脸啐上一口。

    不过又想到刚刚在市里开的通气会,以及县委即将发生的变故,他心中又平衡了几分,哼,关允就算陪好瓦儿又有什么用?副科人选没有他,好事轮不上他,但坏事马上就落到他的头上了。想到得意处,王车军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敢笑,别说笑出声,连笑容都没敢露一下,而是十分严肃地说道:“温琳、关允,市委领导马上就到,今晚得加班,你们赶紧回秘书科,不一定哪个领导随时会有事叫你们。”王车军又对瓦儿说道:“瓦儿,你先去飞马宾馆休息,等忙完了,再去看你,好不好?”

    “要你管!”瓦儿冲王车军做了个鬼脸,“我不喜欢你油头粉面的样子。”

    王车军最得意的就是他一头乌黑锃亮的头发,他虽然没有关允长得帅气,但也自认不差多少,却当面被瓦儿说成油头粉面,换了别人他早翻脸了,偏偏是瓦儿,他惹不起,只好讪讪一笑:“瓦儿,李书记说了……”

    “我不听!”瓦儿耍赖捂住了耳朵。

    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以李逸风为首的县委主要领导,从内门出来,急步朝外面走出。王车军见状,顾不上理会瓦儿和关允,急忙朝李逸风跑去。

    市委领导来了?关允一眼看到紧跟李逸风身后的冷枫,正要向前去履行一个通讯员的职责,忽然感觉胳膊一紧,却是被瓦儿抱住了。他心中一惊,糟了,瓦儿要害他。

    几乎同时,李逸风和冷枫向关允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正是青春叛逆期的年纪,瓦儿早不抱晚不抱他的胳膊,偏偏在李逸风和冷枫同时出现的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抱。如果非要从政治、官场或是有意让关允难堪的角度分析,未免对瓦儿太不公平,她充其量只是一个好玩、狡黠的小女孩,不会也不可能要害关允在李逸风和冷枫面前两头不落好。

    就关允猜想,瓦儿这么做恐怕还是为了故意气一气李逸风。她一个人偷偷从省城跑来孔县,事先并没有征得李逸风的同意,中间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不管瓦儿的出发点是什么,她好奇而赌气地一抱,让包括李逸风和冷枫在内的县委主要领导的目光,一时间全部落在关允的身上。

    关允只觉如芒在背,心中七上八下,生怕瓦儿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还好李逸风和冷枫几乎同时收回目光,没在关允面前停留,大步朝外走去。

    温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市委来人了。”关允回了一声,正要叮嘱瓦儿几句,不许在县委大院胡闹,瓦儿却主动松开他的胳膊,闷闷不乐地一个人向前走去。

    关允顾不上理会瓦儿的小心思,他身为县长的通讯员,此时如果不是紧跟在县长身边,就得在秘书科随时待命。

    到了秘书科,关允和温琳都忙起来,整理房间、收拾文件、打来热水,等等。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领导随时吩咐。瓦儿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翻报纸,把报纸弄得哗哗响,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电话响了,是李永昌让温琳过去。温琳同情地看了关允一眼,想安慰关允几句,一开口却变成:“照顾好瓦儿……”

    关允知道温琳的心意,默默地点了点头。三个通讯员,两个都跟在领导身边忙着迎接市委领导,只有关允坐在办公室接听电话,谁看不出他坐了冷板凳?

    不过关允却没有灰心丧气,他知道,现在就算他跟在冷枫后面忙得团团转,也不会让冷枫对他多加多少印象分。与李逸风喜欢务虚不一样的是,冷枫很务实,以冷枫现在在县委的处境,他需要的是一个秘书型的助手,而不是跑前跑后只干杂事小事的通讯员。

    “关哥哥,还是你好,只有你一直陪我。”瓦儿扔了报纸,好像下了多大决心一样,“好吧,我现在完全当你是我的好哥哥了,我就告诉你一件十分秘密的事情……爸爸上次在家里不知道和谁通话,好像是京城的电话,他说冷枫为人深不可测,不能等闲视之,还说冷枫来孔县,不是镀金来了,是要实干……反正他说的话是很官腔的那种,我学不来,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关允的眼睛蓦然亮了!

    瓦儿果然给他带来了好运气,以前,关允对观察到冷枫的秘密虽然肯定,但毕竟只是自己猜测,不敢百分之百确定。毕竟官场中许多事情只有传闻而没有真相,现在,他在心中大喊,他对冷枫的判断完全正确!

    孔县虽然是农业小县,在黄梁市所辖的四区十四县及一个县级市中,很不起眼,但孔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都是由省里空降,也算是孔县怪现象之一。其实从省里空降,并不是省委对孔县的重视,而是省委拿孔县当跳板来历练干部。

    谁都知道空降干部通常不会安心在地方上工作,都是镀一层金捞点政绩就拍屁股走人。当初关允刚分配到县委时,他就奇怪怎么一个既无工业资源又无旅游优势的平原小县,书记和县长全部由省里空降?当时,以他对官场现象的认识和初入官场的浅薄,还以为孔县在省领导心中的分量重,直接在省里挂号了,孔县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机遇。

    而后随着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最后闹到不可开交而影响到工作的开展时,市委却无动于衷,关允才从中悟出一点什么,原来孔县不是省里的重点县,只是省领导眼中的一个练兵场。

    关允从上大学时就开始读史书,到县委后又开始每天读报,读了几年史书和一年报纸,他的眼光才开阔许多,境界也提升不少。

    说来还得感谢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较量让他吃了夹生饭,不至于被指挥得团团转只忙一些事务性的杂事,从而有了大量空闲时间读书看报,才让他学会冷静、客观地思索问题,并且能够从许多细微之处发现从明面上看不到的微妙的东西。

    当然,关允能够举一反三,还得益于他背后一个高人的指点。

    高人究竟是不是真的高人,关允不敢肯定,他只知道,高人的一言一行看似平常,微微一想却又让人浮想联翩,在无形中就教会了他许多察言观色的本领。

    比别人都能抢先一步察觉冷枫的秘密,就是他在受到高人的潜移默化之后,才学会从细微处见功夫的眼力。

    比如从冷枫说话时微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以及对谁都会客气地说一声“请进”,还有他抽烟的姿势、爱吃米饭不爱吃面食等细微之处,关允得出一个结论——冷枫的背景和来历十分复杂,绝非外界传闻他不管是个人资历还是后台背景都远远比不上李逸风那么简单!

    县委中的传言是,李逸风不但有省里的背景,还有京城的背景,而冷枫只是省里一个不得志的副处长,下放到孔县当县长,明是升了一级,其实就是放任他自生自灭。

    也正是不少人都相信了这种说法,在李逸风和冷枫的交锋中,绝大多数人都站在李逸风的一边。冷枫在县委如此被孤立,身为冷枫的通讯员,关允的日子能好过才怪。

    而且关允还不受冷枫的信任,他吃的夹生饭中,除了一半是生饭之外,还经常有沙子硌牙。

    关允的当务之急,是取得冷枫的信任,但如果冷枫真的没有什么背景和实力,就算他成为冷枫的亲信也无用。在此时,在所有人都在外面运作的时候,他却无所事事地坐在秘书科碰运气。人在官场之中,有运气的成分,但三分运气不敌七分运作,官运官运,运气是辅助,运作才是王道和主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运气没来,想运作也是不得其门。瓦儿的到来,莫非预示着自己运气来了?运气是不是真来了,关允不敢肯定,他只是心中笃定,他对冷枫的判断不但正确,而且冷枫甚至比他预想中更大有来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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