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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 并肩作战(1)

    作品:《运途

    崔同眼睛微眯,神色不变,眼神却是接连跳动。他心里清楚,蒋雪松将近三年的和风细雨,今日借关允的推动突然发作,关允暗中推波助澜固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也是三年来被呼延傲博逼迫、被郑天则胁迫到了极限而忍无可忍的宣泄。

    敏感点

    呼延傲博也听到了郑天则的电话内容,却没说话,只是放在腿上的右手一翻,由掌心朝上变成了掌心朝下,然后又握成了拳头。郑天则立刻就明白了呼延傲博的暗示——关键时刻不能心慈手软,要用雷霆手段重新掌握主动,而且还要重拳出击!

    要确保拳头加专政的力量运用到极致,一击致命。

    郑天则一点头,立刻当着呼延傲博的面打出了一个电话:“黄汉,你和封况碰个头。”

    “知道了,郑局。”黄汉跟随郑天则多年,十分默契,只一句话就能明白郑天则的心意。

    作为郑天则的五虎上将之一,黄汉排名第一,现任市公安局单水分局副局长,是郑天则最信任的心腹,也是最得力的手下,同时也是在公安系统的唯一一人。达江友虽然在五虎上将中排名最后,但他身为刑警队长,行事多有便利,所以他被一枪毙命,才让郑天则无比痛惜。

    封况在郑天则五虎上将中排名第二,公开身份是黄梁宏伟进出口贸易公司的总经理,是五虎将中最有实力的一人。实力,指的是财力和影响力。比起黄汉手握专政力量的大权,封况在黄梁工商界内非常出名,他的进出口贸易公司到底在做什么生意,没人说得清。但人人都知道封况很有钱,如果他自称黄梁第二富翁,没人敢以首富自居。

    郑天则一举出动了五虎上将之中最具分量的两位,显然是不想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了,而是要一战定胜负!

    郑天则想一战定胜负,关允何尝不想?回到办公室,郭晓旭跟随蒋雪松和冷岳一起到里间汇报工作,关允则坐在秘书应坐的位置上,开始认真履行一个秘书应尽的职责。

    初来黄梁,对许多事务都不太熟悉,关允拿出厚厚的一叠资料,开始认真学习起来。黄梁的概况、经济发展方向以及主要领导的姓名、职务和分管范围,他必须做到滚瓜烂熟。

    秘书不好当,领导是胸中有丘壑,秘书是手里有乾坤。秘书的一举一动代表的是领导形象,不但要严格要求自己,也必须要有小细节大文章的觉悟,一言一行都要考虑到影响。

    好在关允从小爱学习,记忆力好,而且在来黄梁之前,他就已经对黄梁的概况有过了解,现在只是再补一些内部资料。在看到关于经济开发区发展思路的一篇文章时,关允忽然眼前一亮,作者的署名赫然是柳星雅!

    没错,正是原孔县县委办主任、现市委副秘书长柳星雅。

    柳星雅的文章应该是在孔县时就已经写好,日期是两个多月以前,上面还有蒋雪松的批示:“文章观点很新颖,视角很独特,经济发展观有可取之处,建议再深入研究市委、市政府关于经济开发区的整体规划,再重新行文。”

    批示的后面,似乎是意犹未尽,又补充了一句话:“转崔同同志阅。”

    下面还有崔同的批示:“阅。”

    第一次见到崔同的字,关允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错,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再想,却想不起来。又一想,不可能,他怎么会见过崔同的字?从来没有机会呀。

    崔同的字,字如其人,乍一看,平和、大气而深藏不露,仔细一看,在平和之中又隐含向上的气势。应该说,与蒋雪松书法痕迹很浓的字相比,崔同的字,虽不像书法,但写得也是极有功力。

    对了,功力,关允一瞬间似乎想通了一个环节,崔同的字和老容头的字有几分相似!怪不得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崔同的字在哪里见过,原来是他看老容头的字看多了,才引起了他强烈的共鸣。

    但问题是,崔同的字怎么会和老容头的字相似,难道老容头教过崔同书法?应该不会,关允一时想不明白,就放到了一边,静心看了一遍柳星雅关于经济开发区发展思路的文章。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关允大吃一惊。柳星雅对经济开发区发展思路的观点确实有独到之处,而且想法很长远,不是基于眼前的一时之利,而是着眼于长远的可持续发展。在文中柳星雅阐述的观点是,经济开发应该立足于文化产业,充分利用黄梁古城的优势,发掘黄梁厚重的历史文化,以文化产业为导向提升黄梁经济。

    在一切唯政绩唯数字的今天,文化产业几乎被所有的执政者遗忘。无他,只因文化产业投入大见效慢,在任期内无法出政绩,谁也不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所以从改革开放以来,文化产业几成荒漠,并且逐年下滑。

    文化的复兴,才是一个民族复兴的真正标志。文化的复兴,首先要有文化产业的兴盛。文化是一个民族赢得尊重的根基,没有文化只有钱,在世界上也会没有地位和发言权。

    柳星雅的观点,关允十分赞同,正看得入神时,忽然又闪出一个念头。柳星雅意外调回市委并且提了正处,不出意外肯定和这篇文章得到了蒋雪松的赏识有关,而从蒋雪松的布局来看,如果柳星雅能再深得蒋雪松之心,下一步升迁指日可待。

    再联想到蒋雪松亲自出面宴请齐昂洋,固然与齐昂洋的投资规模有关,也未尝不与蒋雪松在经济开发区上的发展思路有关。这么一想,关允基本上就豁然开朗了,记得冷枫说过,蒋雪松和呼延傲博之间有一件大事悬而未决,事关两人政治理念的冲突,也是两人最后任期之内较量的支点,不用说,支点就经济开发区了。

    果然,齐昂洋的投资还真是一个敏感点,投在了蒋雪松和呼延傲博较量的支点上。进,可以获取最大的政治利益;退,也可以搅动黄梁局势更加动荡起伏。果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巧妙一击。

    正寻思齐昂洋究竟对黄梁局势有什么所求时,有人轻轻敲门。敲门的声音不轻不重,三连击,声音之间的间隔稍长,显示出敲门者小心谨慎的心思。

    “关秘,我是柳星雅。”

    柳星雅?关允一喜,急忙起身开门,开门一看,门口站立的正是久别重逢的柳星雅。

    “柳主任,不,柳秘书长。”对柳星雅,关允大有好感,何况又是同从孔县出来,自然有亲近之意。

    “关秘书,他乡遇故知,呵呵。”柳星雅和关允握手,热情地说道,“没想到呀,我们又在市委一起共事了,以后,少不了要多打交道了。黄梁算是我家,你来黄梁,我得尽尽地主之谊,来,拿着。”

    说话时,柳星雅递来一个盒子。关允接过一看,是一部手机,正要推辞,柳星雅摆手说道:“不要客气,你现在是市委一秘,没有手机怎么成?这是市委统一配的,我只不过提前拿了过来,送一个顺水人情。”

    这个顺水人情虽小,却是心意。关允就不再推辞,接在手中,呵呵一笑:“总算有手机了,谢谢柳秘书长。”

    “先别谢我,还有好事。”柳星雅递给关允一把钥匙,“你的宿舍安排好了,在市委二号住宅小区,房间不大,八十平方米,你先凑合住着,过段时间三号住宅小区建成了,再挑一套大的。”

    “这个……是不是超标了?”关允知道柳星雅是一片好意,但他才来市委就有了一套房子,必定会有人说闲话,以他的级别,应该住单身宿舍,“太扎眼了,容易引起别人非议。”

    “不超标,这是冷秘书长的房子,只是借你住住,怎么就让人非议了?没事,尽管住。”柳星雅摆了摆手,又说:“再说了,单身宿舍没有市委二号小区安全。”

    也是,安全问题是大问题。关允就不再推辞,心中感谢冷岳的厚爱和柳星雅的安排,正要再说几句感谢的话,又有人来了。

    是陈思清和崔向。

    关允见过陈思清,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崔向他不认识。但当陈思清自报家门时,关允一下就猜到了,跟在陈思清身后个子不高但十分精干一身警服的人,定是崔向。

    “关秘书,我们见过面了。”陈思清和关允握了握手,“欢迎来黄梁工作。”

    崔向也和关允握手,他话不多,只是淡淡一笑:“关秘书好,我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崔向。”

    陈思清和崔向前来汇报工作,是蒋雪松已经做好的安排。关允示意陈思清和崔向稍等一下,他敲开了里间的门,请示了蒋雪松。

    转身回到外面,关允请陈思清和崔向进去。陈思清先是看了柳星雅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下,又说:“关秘书,刚才崔局长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和呼延市长、郑局长打了个招呼,郑局长说了一句话……”

    陈思清身为副市长,以他的级别轻易不会乱传话,他既然说出了口,就证明必定事态严重。关允心中一紧,忙说:“方便的话,我想听听郑局长说了什么。”

    形势很严峻

    柳星雅看了出来,陈思清有避他之意,他也不走,反而笑道:“陈市长,我来是给关秘书送手机和房子的钥匙。”

    陈思清明白了,柳星雅和关允关系密切,不必避讳,就说:“郑局长说,针对进取学院的调查取证工作,黄汉和封况提供了新的证据。”

    关允一时不解,黄汉和封况是谁?

    陈思清并不解答关允的疑问,崔向接过话头说道:“另外,进取学院报案,孔县刘宝家、雷镔力涉嫌在进取学院聚众行凶,市公安局已经向孔县公安局发出了协查通知。”

    等陈思清和崔向走进了里间的办公室之后,关允缓缓坐回到座位上,心思浮沉不定。柳星雅轻轻关上门,坐在关允对面,摇头说道:“郑天则要出动五虎将了。黄汉是市公安局单水分局副局长,五虎将中排名第一,封况是宏伟进出口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五虎将中排名第二。”

    关允一点就透,立刻明白了郑天则向崔向传话的真实意图。如果说黄汉能提供什么所谓的证据还说得过去,毕竟黄汉是单水分局的副局长,而封况是一家贸易公司的总经理,进取学院的事件,关他何事?郑天则向崔向当面一提黄汉和封况,不是闲来无事地随口一说,而是明目张胆地当面威胁!

    威胁的不仅仅是崔向,还有所有参与到进取学院调查之中的涉案人员,也包括他!

    郑天则直接出动了五虎将中排名第一和第二的黄汉和封况,就说明了郑天则的急切心情——他要孤注一掷了。

    关允原以为他来黄梁之后,至少也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和郑天则正面交锋,却没想到,才来不到半天,就已经形势突变,即将上演真枪实弹了。

    出动了五虎将的前两号人物,郑天则是想怎样?难道想黑了他,还想威胁所有的办案人员?真是无法无天了。

    蓦然想起了刘宝家和雷镔力,既然事情已经牵涉到了他们,那么事不宜迟,要尽快推动二人调到市公安局的进程。不过他才来市委,根基不稳,由谁出面比较好呢?目光一扫,就落到了柳星雅身上。

    “柳秘书长,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关允见柳星雅坐下不走,就知道他还有事情要说,索性先提出一个难题试探一下柳星雅的诚意。

    “什么事,尽管说。”柳星雅目光闪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刘宝家和雷镔力你也认识,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在孔县待久了,他们也想来市里发展,想当一名光荣的警察……”关允很直接地说了出来。

    柳星雅一愣,随即明白了关允的用心,郑天则在黄梁说一不二的权威就体现在拳头加专政的手法上,关允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然刘宝家和雷镔力调来市局,级别不高,权力不大,刚来之时也不会起到太大的作用,但至少可以保护关允的安危。

    柳星雅点头说道:“这事不难办,只要郭局长点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在眼前的节骨眼儿上,尤其是在有人想反咬刘宝家和雷镔力一口的情形下,郭局长有没有魄力顶住压力调刘宝家和雷镔力进来,是一个必须正视的问题。”

    柳星雅说得是,如果不是进取学院报案将刘宝家和雷镔力牵涉进来,调动两人到市局,也确实不算什么大事,但现在进取学院已经提前设置了障碍,事情就真不太好办了。

    总不能这点小事就惊动蒋书记出面,不但小题大做了,也显得他身为市委一秘无能。

    “不过,如果崔书记点头了,崔向也同意的话,郭局长和崔局长一起推动,这事准成。”既然提到了崔同,柳星雅就顺势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对了,关秘书,崔书记对你关爱有加,上次专门派出雨秋和雅美陪夏莱一起去燕市,你恐怕不知道,雨秋和雅美都是崔书记的侄女。”

    关允听出了柳星雅的试探之意,是想弄清他和崔同之间的真正关系。说实话,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崔同对他高看一眼的真正原因,对柳星雅的问题,他只能含糊回答了:“崔书记很关心夏莱的伤势,我替夏莱谢谢他了。雨秋和雅美对夏莱照顾得很好,有时间我请她们吃饭。”

    上次从燕市返回孔县,雨秋和雅美就直接回了黄梁,当时二人也没有向关允告别,悄无声息地就走了。关允事后也觉得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帮忙一场,总要请人吃饭表示一下才对。

    柳星雅见关允将崔同对他的高看一眼推到了夏莱身上,以为关允是有意不说,也就没再多问,坐了片刻,就起身走了。

    等柳星雅走后,关允才拿出手机看了看,是一款摩托罗拉的翻盖手机。他才知道柳星雅没说实话,市委配的手机不会这么贵,柳星雅送了一份人情给他。

    关允又看了看房子钥匙,心里一阵温暖,冷岳对他还真是不错。不过冷岳让出住房给他,人情却让柳星雅出面,也有意思。不管怎样,冷岳和柳星雅对他,确实都是出自真心的关怀。

    打开手机,他随手拨了一个号码。有了新的联系方式,每个人都想第一时间告诉最亲近的人。号码打出之后,关允才蓦然惊醒,他拨出的竟是金一佳的电话!

    怎么不是夏莱?

    一时间,关允心中一阵不安。据研究发现,有了快乐最想分享、有了悲伤最想诉说的一人,就是你心中最在意或是最爱的人。关允不敢承认也不愿面对的是,他真的爱上金一佳了?

    金一佳的电话一打就通,里面传来金一佳懒洋洋的声音:“喂,哪位?”

    “一佳,是我。”关允本想挂断电话再打给夏莱,没想到金一佳接通得太快,再挂断也晚了,只有勇敢面对了,“你还好吧?”

    “关允,你怎么才来电话,你是不是忘了我了?”金一佳一下就哭了,“我都病了,等了你三天,一个电话都没有等到……我就想,男人就是狠心,当面是好,转身就是云烟。”

    关允无奈了,当一个女孩儿冲你耍赖哭鼻子提要求的时候,毫无疑问,她当你是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他平息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对不起一佳,太忙了,从孔县到市委,我一刻也没停下来,现在才有空……你怎么病了,是不是累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吧,反正一回京城我就倒下了。也许是被某人气的,也许是自己钻牛角尖,也许是家里非要安排我订婚……”

    “订婚?”关允感觉胸口像压了一方巨石一样,“和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我就不说了,一说就心烦。”金一佳止住了哭声,“关允,如果他们再逼我,我就跑到国外去,不信他们还能怎么我。可是我现在不想出国,我想去黄梁,我想去孔县。”

    关允心底一声叹息,金一佳入戏太深了,已经不能自拔了,再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他只好强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问道:“夏莱怎么样了?”

    几天来,关允一直没有跟夏莱联系,不是不想联系,而是联系不上,夏莱原先的手机已经停机,而夏德长的手机也总是关机。

    “夏莱还好,情况算稳定,还在住院观察。不过就是心情不好,谁也不见,总是一个人发呆,我每看她一次,她就哭一次。”

    “替我转告她,让她好好休息,我一有空就去京城看她。”

    “别,你还是别来了,我上次在她面前提了你一句,她哭得都不成样子了……”金一佳长长地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本来都已经好好的了,非要和你分开,难道说分开就一定会幸福?”

    幸福不幸福不知道,但夏莱现在的煎熬,关允却是感同身受。他很想飞到夏莱的身边,好好和她谈谈,但他知道,夏莱也有固执的一面,除非等她想通了,否则就算他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是会不发一言。

    况且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抽出空闲去一趟京城,也是一种奢望。

    “等她想开了再说,你也知道夏莱的脾气,虽然她性子淡,但也很倔。”关允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重要。”

    “我就问你一句,如果家里非要逼我订婚,我要逃到国外,你支持不支持我?”金一佳逼问关允,她就想要关允一个明确的回答。

    关允知道金一佳的心思,她是为了他逃婚,如果他不支持,她的逃婚将会毫无意义。但夏莱现在如此,他又怎么给金一佳一个承诺?可他又怎能忍心不给金一佳一个安心,一咬牙说道:“我支持你。”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金一佳的电话断了,关允手握手机,怅然若失。

    门一响,陈思清、郭晓旭和崔向走了出来,显然工作已经汇报完毕。冷岳送几人出来,关允也起身相送。等几人走后,冷岳顺手关门,脸色一沉,说道:“关允,进取学院的调查,形势很严峻了。”

    时机到了

    在关允的印象中,冷岳一直是淡定从容的姿态,仿佛事事皆在掌握之中,但现在的冷岳,神色在紧张之中透露出一丝隐隐的不安。

    形势,真的严峻到了这种地步?

    “蒋书记有话要说。”冷岳当前一步迈进了蒋雪松的办公室,关允紧随其后。

    办公室内,蒋雪松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也不回身,忽然就轻叹一声,说道:“有些人非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我本不愿意让这些斗争影响到黄梁的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但当谦让被一些人当成了无能和软弱,没办法,只能还以颜色了。”

    蒋雪松到底是文人,连说狠话也这么有文人气质。关允心中不知是该庆幸蒋雪松被逼无奈要痛下狠手,还是该为郑天则的丧心病狂感到不幸。市委书记毕竟是一把手,真惹急了他,一把手的权威释放出来,也是雷霆之威。

    冷岳没接话,关允也没接话,都在等蒋雪松的进一步指示。

    “冷岳,你简单说一下情况。”蒋雪松转身坐回到椅子上,脸上是气犹不平的神情。

    “是这样的,由陈思清和崔向组成的事故调查组,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取证,初步得出了结论,夏莱被逼跳楼是一起恶性事件。事件的起因是,夏莱在采访进取学院的招生问题时,发现了进取学院的一些内幕,引发了进取学院的强烈反弹,在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形下,夏莱被迫跳楼,导致当场昏迷。事故的第一责任人是进取学院的副校长兼教导主任郑令东。”

    冷岳简单一说调查组得出的初步,关允听了一时纳闷儿,应该说,这个结论很公允,和事实出入不大,可以作为事件定性的参考,怎么还说形势更严峻了?

    冷岳看出了关允的疑问,摇了摇头,说道:“本来郑令东很配合调查,也承认了以上结论,但就在刚才郭局长和崔局长汇报工作要以以上结论定性案件时,忽然接到了局里的电话,郑令东翻供了。”

    其实,冷岳用翻供来形容郑令东的出尔反尔并不准确,郑令东现在应该算是羁押,而不是刑事拘留。本来以夏莱事件的恶性程度,郑令东早就应该被正式逮捕了,但现在连刑事拘留都还不是,可见郑天则对公安系统的影响力度之大,令人无语。

    “郑令东怎么说?”关允明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一句,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他不能去想进取学院发生的一切,一想就怒火冲天,虽然他没有和郑令东打过照面,但他清楚,当时在楼上窗口之中看到了一人,应该正是这个禽兽。

    “郑令东说,夏莱到进取学院采访,以报道进取学院招生中的不规范行为要挟进取学院,想要收取巨额费用。在遭到进取学院严词拒绝后,夏莱又自己撕破裙子,威胁说要告郑令东强奸。郑令东无奈之下,为了保全名声,只好同意付给夏莱一笔费用,但夏莱嫌少,最后纠缠之下,夏莱失足跌落楼下……”

    冷岳话一说完,和蒋雪松一起,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关允的脸上。

    遭逢如此血口喷人的诬蔑,任何人都无法接受,都会暴跳如雷。若是以前,关允也许也会大骂一声:“王八蛋!”但现在,他只是双手紧握,指甲陷进肉里,刺得生疼,也只是在心里滴血,一句脏话和狠话也没有说出口。

    蒋雪松和冷岳对视一眼,眼神中同时流露出赞赏之色。关允比以前更成熟了,他脸色虽然铁青,但眼神中的坚毅已经说明,他可以在沉默中冷静地面对对手更无耻更阴险的手段。

    “关允,对于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可以说出来。”蒋雪松爱惜关允的才华,同情关允的遭遇,也疼爱夏莱,他心中的怒火也在熊熊燃烧。

    “蒋书记、冷秘书长,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关允见时机成熟,现在不提更待何时,就说,“我希望调刘宝家和雷镔力到市公安局。”

    蒋雪松微一惊讶,他原以为关允会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要求市委加大力度为夏莱申冤,没想到只是提了一个似乎和夏莱事件无关的要求。随即一想,蒋雪松不由点头赞叹,关允知道他和冷岳必定已经想出了相应的应对之策,所以才不越级提出不是他的层次所要关心的问题,而是只从小处着手。

    调刘宝家和雷镔力到市公安局,看似和进取学院事件风马牛不相及,但着实是一步好棋。进取学院刚刚告了刘宝家和雷镔力,如果等市局从孔县将人带来之后却意外发现,刘宝家和雷镔力的关系已经调入了市公安局,等于是抓了自己人,肯定会让一些人心里不是滋味。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刘宝家和雷镔力调入市局,可以从小处落脚,在不被郑天则注意的地方入手,或许可以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蒋雪松当即说道:“这事先让冷岳和郭晓旭打个招呼,崔向那边……”

    关允知道蒋雪松不好直接向崔同开口,就接过话去:“我去请示崔书记的意见。”

    冷岳想了一想:“走公安系统的调动,就算郭晓旭和崔向都点头,也有可能拖上十天半个月,时间来不及。要特事特办,走市委组织部的渠道,先由组织部以借调的名义直接向孔县要人……”

    蒋雪松一想也是,冷岳的方法更快捷更有出其不意的效果,拍板说道:“事不宜迟,你去一趟市委组织部,和叶林说一声,立刻着手办理。”他又转头对关允说道,“关允,立刻通知全体常委,马上召开常委会议,研究进取学院调查的最新进展。

    冷岳点头,转身对关允说道:“一般常委打电话通知就行,呼延市长和崔副书记,最好你亲自过去说一声。”

    “好,我和秘书长一起出去。”关允正有话要和冷岳说。

    走出书记办公室,关允拿出了房子钥匙:“秘书长,这怎么好意思?”

    冷岳推了回去:“我反正又不住,闲着也是闲着,借你住,还落一个人情。”走了几步,见左右无人,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郑令东一翻供,蒋书记发火了,要在常委会上强行推动成立进取学院事件专案组。”

    好,关允心中暗暗叫好,一旦成立专案组,事件就正式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专案组的领导,必定是常委亲自上阵,比起由陈思清出面领导的调查组规格就高了,也证明了蒋雪松要拿进取学院事件大做文章的决心。

    蒋雪松再不强硬出手,就有可能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了。不过想到蒋雪松在黄梁将近三年一直以手法绵软著称,他才来半天,蒋雪松就突然强硬起来,莫非说也受到了他的影响?这么一想,再联想到黄梁瞬息万变的局势,关允暗暗摇头,难道他真的会成为黄梁各方势力的支点?

    再想到刘宝家和雷镔力的调动出人意料的顺利,也是得益于黄梁局势的大变。换作平常,他以一个才参加半天工作的秘书身份当面提及此事,必定会让蒋雪松心中不喜。但现在,蒋雪松却亲自过问此事,可见想要成事,时机很重要。

    走到崔同的办公室,冷岳上楼去组织部,就和关允分手了。关允犹豫了一下,如果说要通知召开常委会,他应该先去呼延傲博的办公室,但他找崔同还有私事,思量一下,还是敲响了崔同办公室的门。

    开门的是崔同的秘书廖炜。

    廖炜三十岁,戴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很像大学讲师,其实他原来就是一名大学讲师,后来被崔同相中,调到身边担任了秘书。和崔同深不可测的性格相似的是,寥炜的性格隐忍而低调,大多时候在市委不为人注目。

    “关秘,来,请进。”寥炜一见是关允,很客气地让关允进来,“崔书记正好有空。”

    别看关允是市委一秘,想见崔同容易,但想让寥炜不通报一声就引他去见崔同,也不容易。崔同毕竟是市委三号人物。

    显然,崔同对关允的特别关爱,寥炜早有耳闻,他知道别人前来,崔同或许会看心情决定见不见,但关允来,必见。

    崔同的办公室也是套间。关允随寥炜来到里间,崔同正坐在办公桌后喝茶,一见关允,放下茶杯说道:“关允,有事?”

    “崔书记,蒋书记让我通知您,马上要召开一次常委会。”关允先说正事,一旁的寥炜并不回避,要为关允倒水。

    “什么议题?”崔同微微吃惊,一般上常委会的议题都是重大议题,之前都要先上书记办公会讨论,不过又一想,大概猜到了是什么,就又说道,“你通知呼延市长没有?”

    “还没有。”关允老实地回答,“主要是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向崔书记请示,就先来崔书记这里了。”

    崔同微一摆手,寥炜会意,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寥炜一走,他站了起来,缓步来到关允面前,忽然一脸关切并十分严肃地说道:“关允,你一迈进黄梁,就引发了动荡,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一步踩空,你要承受多么严重的后果?”

    第一步

    说实话,关允在市委门口遭遇墨水袭击的时候,他下车步行迈进市委的那一刻,心中就充满了悲壮。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虽然他不能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相比,但他一步迈出的时候就知道,这一步一落下,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市委一秘是风光无限,但恐怕没有一个市委一秘如他一样,头上既顶着黄梁史上最年轻的市委一秘的光环,同时,又被许多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并且直欲除之而后快。

    一个人越重要,就越会被一方势力重视,同时也更会被另一方敌对势力仇视。

    关允明显可以感受到崔同在突然一问之时饱含的发自真心的关怀,他也被崔同的情绪感染,郑重其事地说道:“谢谢崔书记关心,我早就想好了,除了勇往直前,我没有后路可退。不管后果有多严重,我都不会后悔。”

    崔同沉默了,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关爱和无奈。良久,他才叹息一声:“你还太年轻,人人都想风光,但却忘了,无限风光在险峰,站得越高,脚下的悬崖就越深,同时还得承受高处不胜寒的凄凉。”

    怎么一见面崔同就无限感慨?关允当然理解不了崔同从小到大风光无限的成长道路上,头上有太多光环的无奈和孤单,不过他却能体会到崔同的感慨之中有浓浓的关心和爱护,就说:“谢谢崔书记的教诲,我会走好今后的每一步。也谢谢崔书记对夏莱的照顾,谢谢雨秋和雅美,在燕市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向她们当面表示感谢,有机会我请她们吃饭。”

    “客气话就不要说了,以后她们说不定还真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崔同又恢复了平和,坐回到座位上,“除了常委会,还有什么事情?”

    关允也没隐瞒,简单地将突发的变故向崔同说了一说。从在市委门口遭遇红墨水的警告,到陈思清、崔向汇报进取学院调查事件进展时遇到郑天则的插曲,再到汇报工作中途郑令*然翻供,等等。一系列的事件,除了和蒋雪松、冷岳一起陪同齐昂洋吃饭之外,事无巨细,全部向崔同进行了汇报。

    “刘宝家和雷镔力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学历和能力都有,他们来市公安局也可以人尽其用。”关允最后特意强调补充了一句。他也有三分耍赖的意思,就是仰仗崔同对他异乎寻常的爱护,否则就算他是市委一秘,也不敢在堂堂的市委三号面前提要求。

    其实身为市委一秘,更应该谨言慎行,一举一动都不能被人挑理。但有天然的优势条件不加以利用,就是资源的浪费。

    崔同听了,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关允几眼,表情淡淡,眼睛微眯,端坐不动,神情不可捉摸并且深不可测。关允心里打鼓,莫非他的话惹崔同不高兴了?也有可能,身为领导,都不喜欢下级提条件提要求,尤其他还不算是崔同的直属下级。市委一秘向市委三号提要求,身为官场中人,都会觉得关允不但是僭越,简直是脑子坏了。

    偏偏关允就要冒险一试,不试,他怎么知道崔同对他的关爱有多深?此事,正好用来试探一下崔同的底线,也好让他明确一下,在进取学院的事件上,以及在即将到来的和郑天则真枪实弹的较量上,崔同出于对他的爱护,立场到底会向他或者说向蒋雪松偏向多少!

    而且还有一点,在常委会上,蒋雪松提出要成立专案组的提议,就算蒋雪松以市委一号的权威强行通� ��,但谁牵头专案组也很关键。如果到时都畏惧呼延傲博的权威和郑天则的心狠手辣不敢出头,专案组成立是成立了,最后却无人领导,也是空架子。

    沉默,令人压抑的沉默,崔同的沉默比蒋雪松的沉默更有压力,更让人无法喘息。一瞬间关允甚至产生了错觉,眼前的崔同不是市委副书记,而是执掌黄梁全面工作的一把手!

    “这事……”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崔同终于开口了,“你走的时候和寥炜说一声。”

    话一说完,崔同伸手拿起了文件,关允知道,他是该离开了。他压抑住心中的喜悦,恭恭敬敬地向崔同表示了感谢,退了出去。

    关允一出去,崔同又放下了文件,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名人录——赫然是容家的名人录。翻到了容一水的一页,上面记载着容一水的简历,有从来不为外界所知的几条秘辛:容一水,男,早年有一堂兄失踪,中年有一女走失……

    容一水的妻子一栏,名字是崔盈若,籍贯是黄梁,正是崔同的姑姑。

    崔同轻轻合上名人录,微一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姑父的事情,难道说都要落在关允一个人身上了?这个年轻人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关允并不知道崔同在他走后的举动,他来到外面,和寥炜打了招呼,又简单说了调刘宝家和雷镔力的事情。寥炜自然清楚关允已经得到了崔同的授意,就随口答应了下来。

    关允一走,寥炜推门来到里间,以收拾茶杯为由,拿起关允的茶杯——其实关允并未喝上一口,问道:“留着浇花还是倒掉?”

    每次崔同会见客人,寥炜都会上茶,是礼节,也是暗号。客人走后,如果崔同暗示茶水倒掉,那么此人在崔同的心目中就是边缘人物,如果留下浇花,就说明此人在崔同的心目中有一定的分量,那么此人如果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寥炜就会留意在心。

    虽然寥炜知道崔同对关允特别照顾,但刚才关允提及的刘宝家和雷镔力问题还是有些突兀,让他有点拿不定主意。他也相信关允肯定是得到了崔同的默许才会提出,却还是想再借倒茶之举问清崔同的真正心意。

    “当然是倒掉了。”崔同头也没抬,只顾想事情了,随口就说了一句。

    “啊?”寥炜差点惊呆,这么一来倒让他不知所措了,难道关允会假传圣旨?怎么可能,关允好歹是市委一秘,连这点政治素质都没有,以后怎么在市委混?他一边想一边端起茶杯向外走,心里对关允的人品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啊……你问茶水呀?先放下,等一会儿凉了我去浇花。”崔同一抬头发现寥炜拿起茶杯就要倒掉,才知道刚才走神了,忙叫住了寥炜,又说,“崔向那边,你别打招呼了,我来打电话。”

    走到外面,寥炜紧张的心情才放松下来,吓他一大跳,不知何故,他还真担心关允不被崔书记所喜,现在才知道他是杞人忧天了。再一想,也是怪事,市委秘书众多,让他有好印象的还真没有几人,关允是第一个让他一见如故的人。

    或许是因为关允身上没有世故之气和市委一秘高高在上的傲气吧。

    关允出了崔同的办公室,转身上楼,才走几步,又和叶林不期而遇。

    “叶部长。”关允先打了招呼。

    叶林微微一笑:“刚才秘书长已经和我说了,特事特办,调令下午就发。”

    “谢谢叶部长。”关允一阵欣喜,冷岳的面子果然够大,组织部办事向来神秘而推三阻四,没想到,冷岳一出面就特事特办。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张部长。”叶林转身走了,留给关允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张部长是指市委组织部长张天豪,关允和张天豪从未谋面,也无从交道,要说谢,当然也该谢谢他。但张天豪如果特批的话,估计也是看在蒋雪松的面子上。

    到了楼上,关允来到了呼延傲博的办公室四〇八房间。

    轻轻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淡漠而威严的声音:“是谁?”

    听上去就如级别很高的人物居高临下的漠视,如果不是关允熟悉呼延傲博说话的声音,刚才一句话,还真以为是呼延市长本人。

    “关允。”关允自报家门,淡定从容,身为市委一秘,必要的架势还是要摆一摆。

    里面沉默了片刻,门被拉开了,一人西装革履站在门口,年约三十,分头,眼睛不大,眉毛细长,嘴唇薄。他在门口一站,站的位置是正中间,将门口挡了个严严实实。

    “关秘书,我是刘洋。”刘洋主动伸手和关允握手,一脸笑意,“很高兴认识你。”

    刘洋是呼延傲博的秘书,就是所谓的市委二秘。一和二在数字上只差一,但在官场上,却是天壤之别。刘洋的笑容很热情,但眼神之中却没有几分诚意。

    按说关允身为一秘,应该他主动伸手和刘洋握手才对,但关允并没有计较刘洋的抢先。有时候有些人就是过分注意细节,也好显示出高人一等之处。也确实,刘洋是比他有资历,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才是副科,刘洋却早就是正科了。

    关允和刘洋握了握手:“刘秘书,很高兴认识你。呼延市长在不?我来通知他一声,马上召开常委会。”

    “市长在,我去通报一声。”刘洋很客气地伸手一请,“关秘先坐。”

    刘洋转身进了房间,不多时就出来,脸上笑意未减:“呼延市长请你进去。”

    关允微一点头,深吸一口气,一步迈进了呼延傲博的房间。他和呼延傲博之间的第一次正面相对,会不会也是第一次交锋?

    第二步

    呼延傲博的办公室没有花草,却有一个高大的书柜,书柜里面摆满了形形*的大部头书籍,有历史、有经济、有社科,显示出了呼延傲博渊博的知识和广泛的涉猎。

    关允进来的时候,呼延傲博正手捧一本书背向他而立。他一进来,呼延傲博正好转过身子,露出了半片侧脸——形象酷似盛极一时的报纸上采访领导的特定照片。

    “呼延市长,蒋书记让我通知您一声,马上要召开一次常委会。”关允恭敬地传达了指示。

    “是通知还是知会?”呼延傲博脸色微微一变,将书放到桌子上,坐了下来,“小关,担任了蒋书记的秘书,要严格要求自己,说话的时候,必须讲究措辞,每一个字都不能用错。你也是京城大学的高才生,怎么连传达蒋书记的指示精神都传达不清呢?”

    通知的说法有两层含义,一般是用于上级对下级的命令传达,也用通告周知的意思。当然如果严格来讲,在党政机关,通知就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传达,知会的说法多半用于平级之间。

    呼延傲博咬文嚼字,可不是卖弄学问,以他党校毕业的水平,哪里有关允实打实考上京城大学的基础扎实,他是在挑理,是故意给关允一个下马威,同时,也是为了彰显他的市长权威。言外之意就是,市委书记对市长,能用通知吗?都是正厅级,要用知会才能显出他在市委之中二号的身份。

    关允被呼延傲博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下,脸色不变,从容地说道:“蒋书记明确要求让我通知一下呼延市长和崔副书记,我没听错,就是通知。”

    如果关允够聪明,他就应该及时改口说是知会,然后主动承认错误,是他初来乍到,许多地方还不懂,希望呼延市长多批评指正。但关允不但没有改口,还再次强调蒋雪松亲口说的是通知,等于是抬出了蒋雪松来压呼延傲博一头。

    关允不是不够聪明,而是故意为之,他就是要当面警告呼延傲博,不要以为市长和书记是平级就自以为是了。是,从级别上讲,市长和书记都是正厅,但不要忘了,市长对外的正式称呼是市委副书记、市长,意思就是,在党内排名,市长还是排在书记之后,市长也是副书记!

    更不要忘了,在班子里,市长是副班长,书记才是班长,班长有权以命令的口气通知副班长开会。

    呼延傲博脸色为之一变,一丝怒气从眼中一闪而过,不过还是语气平静地说道:“蒋书记一向平易近人,小关,你需要向蒋书记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为人处世,比如平和待人,比如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市委毕竟不同县委……”

    好一个呼延傲博,要摆出架势有意长篇大论地给他上课。关允不是不尊重呼延傲博,也不是蔑视市长权威,而是他并不想听呼延傲博以上课的方式对他的明敲暗打,何况他也没有时间。

    “呼延市长的批评指正,我会记下,有时间一定再当面听取呼延市长的教诲,现在我得赶紧去通知其他常委。”关允话一说完,不等呼延傲博有所表示,微一弯腰,又恭敬地一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呼延傲博当场愣住了,直到关允走了半晌,他举在半空中正准备大手一挥的右手才落下来,感觉脸上一阵阵发烧。多少年了,他都没有被人闪过,今天却被关允闪了一下,差点闪了老腰,不由恼羞成怒。

    蒋雪松有本事,找了个伶牙俐齿的秘书,既刁钻又无赖,敢拿市长的权威不当一回事,不想混了是不是?呼延傲博心中火大,他来黄梁三年,还没有一人敢当面落他面子,关允不但抬出蒋雪松压他一头,还打断他说了一半的话转身就走,年轻人,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砰!”呼延傲博狠狠地一摔手中的书,年轻人,才迈出第一步就想飞起来,小心翅膀没长硬就先断了腿!

    关允离开市长办公室的时候,刘洋盯着关允的后背很久,一直没有移开目光。想到关允比他小了六七岁,却要比他高上一等,稍后的常委会,关允就会列席会议充当记录员,刘洋心里颇不是滋味,一秘和二秘仅一字之差,政治待遇却是相差太大了。

    关允,莫非注定就是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一座高山?

    关允虽然也能想到呼延傲博背后肯定气得不行——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却没想到堂堂的市长会咒他断腿。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只会付之一笑,越是说狠话的人,越证明色厉内荏。

    回到书记办公室,关允坐下,依次给各个常委打电话通知召开常委会。作为市委一秘,不但有通知各个常委开会的权限,还有列席常委会的待遇,也是为什么市委一秘只要尽职尽责都会有不错前景的原因所在。

    市委常委的姓名、电话、住址以及办公室,都有一个名册,关允作为一秘,肯定有一份。打完电话后,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会议也准备就绪,他收拾好东西和记录用的笔和本,就等蒋雪松出发。

    通常开会,级别最高的一人总会最后一个迈入会场。关允算算时间,再等十分钟动身最好,却突发奇想,一个不可遏制的念头想起,急忙起身推开蒋雪松的门。

    “蒋书记,我有一个想法。”关允知道这一次的常委会必须掌握主动,否则,真有可能功败垂成。

    蒋雪松正稳坐在座位上,一边喝茶一边看报。开会之前,喝茶看报是一种放松,也是一种情绪的酝酿。他显然没料到关允会突然推门进来,抬头问道:“什么想法?”

    “现在就去,提前十分钟到场。”关允身为秘书,只能提议,主意当然要由领导来定。

    “哦?”蒋雪松一愣,放下茶杯,微微一想,立刻明白了提议中隐含的扬眉剑出鞘的含义,只一思忖,当即放下茶杯,“走。”

    关允心中大喜。领导决定秘书的前途,但反过来,秘书也可以间接影响领导的仕途,一个好秘书可以让领导事半功倍。

    蒋雪松和关允一前一后出现在六楼的常委会议室时,会议室还空无一人。第一次最先来到会议室,蒋雪松坐在主位之上,环顾空空荡荡的会议室,一种舍我其谁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原来,最先来到会议室也会有前所未有的感受。蒋雪松欣慰地笑了,关允打破常规让他提前来到会议室,要的就是打破多年一成不变的习惯,给全体常委包括呼延傲博一个全新的认识。

    关允坐在了他该坐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地等候第一个常委的到来。

    五分钟后,第一个常委出现在门口,四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步伐坚定而有力,是市委组织部长张天豪。

    张天豪一人前来,没和人结伴,一进门就发现蒋雪松居然坐在首位之上,愣了一下,随即默默一笑,也不说话,坐到了六号的座位上。

    从张天豪和蒋雪松之间的眼神交流来看,关允得出了结论,张天豪和蒋雪松有默契。

    第二拨出现在门口的常委有三人,当前一人是市委秘书长冷岳,后面一人是常务副市长曾伟宪,最后一人关允虽然不认识,却一下猜到了是谁。作为市委常委之中唯一的一名女性常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蔡艳丽的出现,还是十分抢眼的。

    蔡艳丽四十五六,虽然年纪不小又穿了一身灰衣,但依然难掩她脸上依稀的风韵。只从脸型上就可以判断,年轻时的她,必定是一位美女。

    三人正有说有笑,一抬头发现会议室内正襟危坐的蒋雪松,顿时不再说话,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果然,蒋雪松首次提前登场,让不少人心中嘀咕,不知出了什么异常。

    “怎么说呢,今天的常委会开得很突然,事有反常必为妖,要我说,肯定是蒋书记想抢占先机。不过话又说回来,总搞突然袭击也不好,让人摸不着头脑,工作就不太好开展了……”

    市纪委书记白沙大着嗓门进来,他的身旁是呼延傲博,一进门才发现蒋雪松居然坐在正中,白沙愕然变色,后面的话,就生生地咽了回去!

    第三步,力压

    不只白沙吃惊不小,和白沙同行的呼延傲博也是一下站住了脚步。

    白沙万万没料到,蒋雪松会提前到。三年来,蒋雪松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到场,众人议论说笑了半天之后,才会见到门口闪出姗姗来迟的蒋书记的身影。

    差不多每一个人都熟悉了蒋雪松的节奏,所以别说是白沙没有想到蒋雪松会提前与会,就连呼延傲博也如同见到了鬼一样,呆立当场,一时失态。

    固然,白沙刚才的话也不算太大逆不道,顶多就是几句牢骚,谁背后还不说几句牢骚话?平常等蒋书记到会的时候,也难免会有人拿蒋书记的作风开几句不痛不痒的玩笑,谁还会当真了?

    是,确实没人会当真,前提是别让蒋雪松本人听到。

    但今天白沙出丑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蒋雪松耳中,不,不止蒋雪松一人听到,还有已经与会的四五名常委,玩笑就开大了!

    白沙愣了半晌,直到身边的呼延傲博反应过来,假装没有和他同行一样一步迈进会议室,他才清醒过来,自嘲地一笑:“其实,其实,其实我的意思不是说突然召开常委会不好,而是说如果提前打出一个余量,也好先安排一下手头的工作……”

    他解释得急切,却没人接话。蒋雪松也是假装没有听见,目光从白沙身侧闪过,望向了门口,淡而无味地说道:“时间到了,还有谁没到?关允,你的工作不到位,下达通知的时候,没说是紧急常委会?”

    关允第一次上会就被当众批评,他不惊反喜。蒋雪松明是说他,其实是说给与会的众人听,说几点开会就必须几点到齐,不得迟到。树立威望要先从小事抓起,官场上,小事不小,只要是领导在意的事情,就都不是小事。

    “是,蒋书记,是我的工作不到位,我只强调了一句是紧急常委会议,没说必须按时开会。”关允站了起来,低头认错,态度之诚恳让人觉得他是真知道错了。

    但谁都听了出来,关允话里有话,是在向在座各位暗示,蒋书记要立威了。

    一把手秘书的话得从正反两个方面来听,只听正面,有失偏颇,只听反面,有失公允。在座各位都是老官场了,谁听不出来关允是在配合蒋雪松演戏?

    众人不由心头一凛,这个年纪轻轻的市委一秘,还真是有水平。

    呼延傲博坐到二号位置上,斜着目光看了关允一眼,心中没来由一阵寒意。这个关允太会演戏了,和蒋雪松配合得天衣无缝,比起师龙飞可是高明多了,要是师龙飞可就没有这么会说了。记得有一次蒋雪松也是想正话反说,当众点名批评师龙飞,师龙飞情急之下,只顾认错却没有将话圆过来,让蒋雪松的出拳打到了空处。

    关允还真是一个人物!呼延傲博忽然想起郑天则要对关允采取的措施,本来他一开始还有点觉得郑天则小题大做了,现在看来,郑天则拿出最精干的力量来对付关允,算是走对了一步。

    不能再任由关允壮大了,这个年轻人,很可怕,继续下去,早晚养虎为患!

    随后,崔同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

    和刚才所有出现的常委都微一惊愕不同的是,崔同似乎对已经坐在正中的蒋雪松似乎毫不惊讶,他冲众人一拱手,呵呵一笑:“刚接了个电话,晚来一步,抱歉,抱歉。”

    果然是崔同,不愧是崔同。就关允对比之后得出结论,刚才与会的一干人中,谁也没有崔同沉稳有度,谁也没有崔同控制情绪的水平高明。

    崔同刚才进门时看到蒋雪松的瞬间,明显眼神闪过一丝跳跃。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镇静,以至于许多人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惊讶,但关允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在孔县一年的浮沉,关允自认察言观色的本领不敢说无人可及,至少在同龄人中无人望其项背。其实关允还是谦虚了,老容头曾经夸过他对细节的观察高人一等,日后必定可以见微知著。实际上,他以小见大的水平,差不多已经可以比肩崔同了。

    崔同之后,其余几名常委依次来到了,分别是宣传部长刘思远、统战部长冯国平、军分区司令楚怀令、单水区委书记丁思玉和副市长于文凯。

    对于刘思远、冯国平、楚怀令和丁思玉几人,关允印象不深,最让他感兴趣的是于文凯。上次蒋雪松视察孔县时,于文凯还只是一般副市长,没有进常委班子,在其后不久,常委班子小幅调整,于文凯以副市长的身份进了常委会。

    也是目前为数不多的常委副市长。

    关允在迈入市委之前,没有留意于文凯进入常委会的举动有什么政治上的深远影响。现在,关允坐在常委会的会议室,看到于文凯四十出头的年纪和意气风发的姿态,虽然排名最后,但联想到他一进入常委班子就表明政府班子在常委会中的分量得到了加强,关允心中就猛烈闪过一个念头——这绝对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

    但于文凯进入常委班子会为今后的政治格局会带来什么深远的变化,关允一时还看不透。他打定主意,晚上一定抽时间找老容头聊聊,好向老容头请教一下,也许从老容头的视角出发,黄梁局势和今后的政治走向,会有更清晰的脉络。

    “这一次紧急召开常委会,虽然比较突然,就如白沙同志所说的一样,总搞突然袭击很不好,是,白沙同志的意见很中肯,可是问题是,事情就是突然发生了,你们以为我想搞突然袭击吗?”蒋雪松就如检阅千军万马的将军,豪气大发,一扬手将一叠资料扔到桌子上,“砰”的一声,“这叫什么事儿?哼!进取学院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调查了好几天,结果还是没有一个明确的调查结论,我很失望!”

    声音过大,吓得正有小动作的蔡艳丽手一哆嗦,差点扔了手中的化妆镜。她急忙把镜子塞进包里,老老实实地坐端正了。

    呼延傲博脸色大变,第一次见蒋雪松雷霆一怒,倒让他一时不知所措了。一把手勃然一怒的威力着实不小,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都大眼瞪小眼,不敢说话了。

    将近三年了,蒋雪松在黄梁主持全面工作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一直是和风细雨的太极手腕。但在关允才担任秘书不到半天时间,也是关允第一次列席常委会,蒋雪松就大发雷霆,如果说蒋雪松威风大盛的背后没有关允的推动,谁也不会相信。

    之前许多人并不相信蒋雪松重用关允会有多么重要,现在才知道,一个好秘书对领导的推动作用也是非常大的。蒋雪松一怒,许多人的目光不敢去看他,却纷纷落到了关允身上。

    关允假装不见,继续埋头记录,蒋雪松的发作让他心中大喜。他其实也清楚蒋雪松虽然有文人风骨,但并不是说文人不会冲天一怒,李白还拔剑四顾呢。蒋雪松手法绵软,一是性格使然,二是身边人不够气势,气场是可以互相影响的。

    “夏莱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夏德长同志的女儿,也是国家级报社的记者。就在上会前,我先后接到了省委和《国家青年报》的电话。省委是胡峻议部长亲自来电,对夏莱事件表示密切关注。《国家青年报》的副总编来电,对黄梁的调查工作进展表示不满,希望加快调查,早日给夏莱一个说法。”蒋雪松气势如虹,依然牢牢地掌握了常委会的节奏,“事故主要责任人郑令东再三翻供,背后肯定受人指使。我建议,就进取学院事件成立专案组,由市委、市政府牵头,限期破案。”

    “雪松同志,我插一句……”呼延傲博见势头不妙,眼见常委会成了蒋雪松的独角戏,他多年经营的大好局面有毁于一旦的趋势,就急忙不顾一切地插嘴了,试图重新让局势回到正轨上来,“我提个个人意见,现在进取学院的调查工作由陈思清和崔向两位同志负责,工作进展还算可以,没有必要调整吧?”

    蒋雪松只是看了呼延傲博一眼,没有接他的话,直接忽视了他的提议,继续接着先前的话向下说:“我认为,不但要成立专案组,还有必要异地审理。必要的时候,最好由省公安厅直接介入审理,避免黄梁警方内部审理时有人说情。”

    呼延傲博被蒋雪松直接晾到一边,无比尴尬。等蒋雪松说完了话,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说道:“雪松同志,常委会是集思广益的会议,不是一言堂,你刚才的语气是已经定了基调,还是提出议题让同志们议议?如果是已经定了,就拍板好了,反正你是一把手,可以民主集中制嘛。”

    此话一出,一众皆惊。好一个呼延傲博,直接就上纲上线,终于按捺不住,拔刀相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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