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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3半生赢得千夫指,一事修来粪土名(2)

    作品:《运途

    人生境界

    早在孔县时,李逸风曾经和关允有过一次对话,也正是在那一次的对话中,关允了解到了官场中另一条从政之路——高参之路。

    不过,关允并不想走高参之路,一来太麻烦,或许在等待和蓄势待发的过程中,就会走一个大大的弯路,甚至会偏离主线十万八千里,二来关允有自知之明,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高参。

    虽说他在担任县委通讯员和市委一秘期间,各项工作完成得相当不错,也赢得了冷枫的认可和蒋雪松的赞同,但关允内心深处总有一股跃跃欲试的激情无法压制,他一直渴望有一天可以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飞。

    所谓自由自在,就是不受约束,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而不是久居人下,从事烦琐而具体的秘书工作。

    因此,如果有机会想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下一步,关允想要的是主政一方,当然,以他现在的资历还不够资本当上一县之长,况且他现在还没有解决副处级待遇。

    不过事在人为,关允现在资历不够,但却积累了足够的人脉,他和齐昂洋商议之后决定,如果调往燕市,最好争取谋求燕市郊县一个副县长的职务,不管是常务副县长还是副县长,力求进常委班子。

    此事,在征求了夏德长的意见之后,正在进行第一阶段的运作。夏德长也愿意关允调来燕市,站在他的立场之上,他也不想关允听从木果法的安排去国税局制衡代家。主要是现在木果法失势,什么时候重新崛起还未可知,而且以夏德长的政治眼光判断,在短时间内,木果法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那么关允就没有必要非要和木果法绑在一起。

    再说就凭关允和齐全的关系,他实在没有必要现在还和木果法绑在一起,他又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因此,夏德长在热切盼望关允调来省城的迫切心情中,多少有想借关允之势结交齐全的私心。

    夏德长的私心,关允清楚,夏德长的为人就是借势而上。能借上木果法的势时,他和木果法关系好得不得了,现在木果法失势,他就开始慢慢疏远木果法,其目光短浅的本性还是没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格即命运,想让夏德长学会放长线钓大鱼,也是为难他。

    老容头一指一个马扎:“坐。”然后伸手拿过一个烧饼咬了一口,就了一口茶水咽下,说道,“燕市的烧饼铺正在装修,要开张的话,估计得到秋天了。”

    秋天?还要这么久?关允心中一跳,忙问:“这么说,蒋书记短时间内是不会离开黄梁了?”

    “现在是六月,三个月之内,蒋雪松不会动地方。”老容头又咬了一口烧饼,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你运作了。”

    关允一惊,难道老容头知道他在背后运作副县长的事情了,怎么可能?不过他不动声色地问道:“运作什么?”

    “解决副处级,打进北城一建,打开章羡太的缺口……你离开黄梁之前,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

    关允暗舒了一口气,原来老容头指的是这些,吓他一跳,如果老容头真知道他和齐昂洋联手运作的事情,就真是老神仙了。

    “我要是去燕市,先从基层做起好,还是在省委再历练一段时间?”关允有意考一考老容头。

    “这个要看你怎么想了。”老容头气定神闲地说道,他年纪大把,牙口倒是很好,烧饼其实挺硬,一般如他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多半咬不动,他却吃得津津有味,“三分运气,七分运作,你运气不缺了,就差运作了。”

    “我有什么运气了?”关允有意一问。

    “从小的方面讲,有我替你打前站,有齐昂洋替你引荐齐全,这就是人和上的运气。从大的方面讲,蒋雪松肯定会调离黄梁,你再继续留在黄梁,既没有了前景,也是浪费时间,这是地利上的运气。再进一步讲,今后十年都会是一个时势造英雄的大时代,这是天时上的运气。”

    老容头侃侃而谈,如果不是他一边吃烧饼一边指点江山,还真有世外高人的感觉,只可惜,在半个烧饼的衬托下,他怎么看怎么不像流落民间的高参。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不可貌相,如果不是关允亲自见识过老容头的目光高远,他也不相信老容头对时局的分析。

    老容头接着又说:“如果你想走一条一步一个台阶的官场之路,想早一点迎娶金一佳进门,就争取去基层。如果你想走一条登高望远的官场之路,就去省委。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

    “我想去基层做一些实事。”关允说了实话,“不管别人怎么想,我的想法是只有从群众中走出来的干部,才能做到不管坐到什么位置都有一颗到群众中去的执政之心。”

    “想法不错。”老容头点头说道,“只不过有些事情和你想得不一样,一开始从群众中来后来坐到高位的人,数不胜数,但最后都脱离了群众,或是只拿群众当翻云覆雨的工具。政治,往往开头的时候都很温情,到中间就慢慢变了味道,到最后,就成了鲜血淋漓的残酷。”

    关允没接老容头的话,也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再看到老容头满头白发孤身一人的凄凉,关允心中一阵惋惜。

    “老容头,你别总是对付,好歹自己煮点粥,炒点菜,总是啃凉烧饼也不是个事儿。”关允实在看不下去了,“要不你以后和我搭伙算了。”

    “免了,还是免了,我习惯了。”老容头呵呵一笑,摇头晃脑地说道,“孔子在陈国断了粮,跟随的人都饿病了,不能起身,子路很气愤地说,君子怎么也有穷困的时候,孔子说……”

    “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大道理我懂。”关允抢话说道。

    “你不懂,你真不懂。”老容头好像故意气关允一样,又用力咬了一大口烧饼,“有一次,有人拜访弘一大师,见大师吃咸菜,便问只有咸菜吗?大师说,咸菜好,咸菜有咸的味道。当大师吃完咸菜后只喝了白开水,这个人又说,只喝白开水,没有茶叶,是不是太淡了?弘一大师说,没事,淡有淡的味道。小关子,人生的三种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再到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第一重境界和最后一重境界,间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关允默然点头,其实他知道这三重境界的含义。许多人误以为第一种和第三种不过是文字游戏,是说人生其实不过如此,最终还是回到最初,其实不是,有这种想法的人显然太肤浅而没有人生经历。第一种见山是山是想当然的人生境界,认为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就如一个口袋没钱的穷小子,见到豪车别墅,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就是一辆车一栋房子吗?

    而当一个人经历了一切,拥有了一切,也看淡了一切,自己拥有了豪车和别墅后,再回头去看,心中平静如水,不就是一辆车一栋房子吗?

    前者是坐井观天的臆想,后者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该有眉目了

    是呀,人生不就是生与死之间的一段历程吗?但许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和体验,永远只是纸上谈兵,“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坐井观天的青蛙,凭想象,永远想象不出高空飞翔的乐趣。就像和老农聊天,认为皇帝的生活肯定是天天吃馒头蘸白糖一样无知而浅薄。

    同样的山水,在不同的人眼中,就有不同的颜色和景致。年轻人看到美好和未来,年老者看到回忆和往事,为官者看到山河和事业,情人看到山盟和海誓。老容头吃烧饼就茶水,或许在锦衣玉食的世家眼中,寒酸而凄凉,但老容头却安贫乐道,自得其乐,何尝不是人生的圆满?

    人生在世,每个人的追求虽然不同,但结果却是相同——都在追逐幸福,但幸福是什么?其实幸福只是一种感受罢了,内心的满足,安于现状的知足,任何外在的物质只有落到内心的感受上,填补了内心的需求之后,才会感受到幸福。

    说白了,幸福其实是“唯心主义”。

    而痛苦的根源说到底就是四个字,欲求不满。人的欲望有大有小,大,欲壑难填,坐拥亿万财富却依然贪心不足,自杀的亿万富翁和跳楼的高官,比比皆是,可见财富和权势带不来幸福。小,一碗粥一块咸菜,就聊以度日,告慰平生,内心充实而精神饱满。

    就如老容头,曾经沧海,看淡了权势和富贵,现在甘居一丈见方的房间,吃烧饼喝凉茶,谁敢说他就不如容一水、容相连幸福?相信容一水、容相连现在内忧外患,寝食难安,还不如老容头渴了喝水、饥了吃饭、困了安眠,天下无事,当下心安,才是人间活神仙。

    眼见天色不早了,关允起身告辞:“我就先走了,有事再碰头。”

    老容头也没有起身相送,只是目光淡然地望向了外面,说道:“外面的人,是谁?”

    “苏墨虞。”

    “墨者,黑也,虞者,忧虑也。”老容头微微摇头,“苏者,柴草也。苏墨虞,草木之命而命运曲折,一生多忧多虑,而且她面带桃花,主桃花煞之相,感情不顺,小关子,你放她在身边,不怕她影响你的气运?”

    怎么老容头突然又相面算命了?关允对相术、气运一说,虽不完全排斥,也不是全盘相信。人有气运,国有国运,天地万物皆有运数,从历史的兴衰分析,冥冥中的定数似乎也确实存在,但真要具体到他身边的一个人身上,他还是不想因为老容头一番话就为一个人定了性。

    不过回想起老容头对夏莱名字的测字,对金一佳和温琳的点评,无一不应验,他心中莫名一阵狂跳。老容头只在远处看了苏墨虞一眼,就对苏墨虞大有兴趣,究竟是苏墨虞真会影响他的气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一时不好猜测。

    如果说,万一苏墨虞在他身边真会影响他的气运,他又该如何?为官之人也好,商场中人也罢,都对气运十分在意,气运不济,升迁无望。

    老容头看出了关允的担忧,呵呵一笑:“别太担心了,虽说苏墨虞很有可能因为她自身气运的原因影响到你的气运,但凡事也不是绝对,如果你气运够旺而且她对你百分之百臣服,那么你的气运就有可能压过她的气运,从而化不利为有利。就像黄河流到大海之后,浑浊的黄河水也会被海水洗清。”

    好吧,关允听了老容头话,摇头一笑:“你怎么说怎么有理,说吧,我怎么才能完全收服苏墨虞?”

    “如果你连怎么收服一个女人还要让我教,你就太让我失望了。”老容头狡黠地一笑,摆了摆手,“别让人久等了,你可以走了。”

    得,想赶他走就赶他走,他也太没分量了。不过在老容头面前,关允不必假装什么,笑了笑,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身说道:“下次再去燕市,记得和我打个招呼,别太神秘了。”

    老容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赶紧走,我要休息了。”

    关允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头地潇洒离去,几步来到苏墨虞身边,说道:“怎么样,是不是等急了?”

    “没有,挺好,一个人站在路边看来来往往的人群,觉得世界熙熙攘攘,而我一个人独来独往,居然挺有意思。”苏墨虞粲然一笑,她的双眼在月光下弯成一泓秋水,微微向上翘起的嘴角,俏皮而生动,“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无聊等人的时候,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滋味。”

    “是呀,经历才是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关允微微感叹,也是他刚才和老容头一番对话之后,有感而发,再加上老容头的提醒或说点评,他对苏墨虞又多了奇怪的感觉。

    随后,关允和苏墨虞一起去吃饭,在一家不大但却温馨的饭馆,二人相对而坐,就如一对情侣一般,在烛光下吃了一顿别有情调的晚餐。也是关允认识苏墨虞以来,二人第一次单独吃饭。

    苏墨虞喝了一小杯酒,朱颜微红,双目如雾,一个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感情的女人,一个曾经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女人,重生之后她只有两种性情:一是心如古井水,一是为爱熊熊燃烧而不顾一切。

    显然,苏墨虞有向后者发展的迹象。

    饭后,关允陪苏墨虞散步,本想委婉地就老容头的点评向苏墨虞透露一些什么,也好让苏墨虞自己警醒几分,不料还没等他开口,苏墨虞却温柔似水地说道:“关弟,去我房间坐坐,我有话对你说。”

    由于长住黄梁,苏墨虞在山海天大酒店长租了一间房间,也算是临时有了个家。关允没怎么去过她的房间,现在她诚心邀请,他一口拒绝也不太好,却又真心不想去苏墨虞的房间,原因无他,以苏墨虞现在已经点燃的激情,不难得出结论,孤男寡女同居一室,难免不擦枪走火。

    关允相信,老容头所说的收服苏墨虞,可不是指让他在床上征服苏墨虞。

    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时,电话突然响了,电话来得真够及时,一看来电是黄汉,关允心中一乐,黄汉又救了他一次。

    “黄局,什么事?”关允朝苏墨虞点了点头,走到一边去接听了电话,眼睛的余光中,一丝失望从苏墨虞脸上一扫而过。

    “有时间没有,我想和你见个面。”

    “现在?”

    “现在。”

    “好,你说地点,我过去。”

    放下电话,关允无奈地一笑:“黄汉找我有事,下次再聊好了。”

    苏墨虞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应有的沉静,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之上,优雅地微微朝关允一点头:“下次就下次好了,来日方长,相信总有机会。”

    总有什么机会?关允摇摇头,不愿意去多想。如果老容头所说的征服苏墨虞是让他将她推倒,不能说是难为了他,至少不太符合他的行事原则。男人推倒女人为征服,那么女人征服男人,难不成也是要靠色相?

    真是这样的话,世界也太*了,关允笑了,也不知是冷笑还是嘲笑。

    告别苏墨虞,来到黄汉的约定地点——是一处很别致的小院——只一见面黄汉就一脸喜色地说道:“关大秘,感谢,感谢,事情成了。”

    成了?这么快?关允心中一喜:“恭喜,恭喜黄局先行一步。”

    “多亏了关大秘的帮忙。”黄汉一拍关允的肩膀,“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在燕市恭候关老弟的到来。”

    之前,关允通过齐昂洋的关系,再请动夏德长出面,在齐昂洋上下打通了齐全和于繁然的关系后,再由夏德长向宋表理通融,由宋表理出面通过了省公安厅的提名。如此,在一系列的运作之下,黄汉终于顺利调进了燕市公安局,任排名最后的副局长。

    燕市公安局在行政级别上和黄梁公安局相当,黄汉现在在黄梁公安局是排名前三的副局长,但去了燕市公安局,虽然如愿坐上了副局长的宝座,却只能位列末位,毕竟燕市是省会。不过黄汉也心满意足了,排名最后怕什么?只要有舞台,他就能在燕市高奏一曲。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他有信心在燕市打下一片更广阔的江山。

    “走,今晚我请客,大醉一场。”黄汉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把拉过关允,“顺便也说说燕市的局势,我去了燕市之后,该怎么迈出第一步。”

    关允没有拒绝黄汉的好意,打电话叫来刘宝家、楚朝晖和雷镔力几人,后来又喊上了郭伟全,几人聚在一起,开怀畅饮。

    两个月后,伴随着黄梁夏天第一场畅快的暴雨,黄梁的夏天,接近了尾声。与此同时,有关蒋雪松调离黄梁的传闻,在一个不经意的日子,再一次甚嚣尘上。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黄梁所发生的一切,也该有一个最终结果了,就连关允也希望蒋雪松的下一步早日揭开最后面纱,因为,他在背后运作的事情,也差不多有了眉目。

    最后阶段

    和上一次蒋雪松将去省里担任省建委主任的和风细雨的传闻不同的是,这一次有关蒋雪松调动的风声,来势迅猛而且言之凿凿,应该是在正式确定了去向才对外公布。

    也就是说,传闻就是结论。

    蒋雪松调往京城任市委副书记!

    如果说章系峰想摆布蒋雪松,调蒋雪松担任省建委主任是对蒋雪松的羞辱和报复,那么不管蒋雪松通过什么渠道或是怎样运作,最终高升一步,由正厅迈入副部,而且还是担任了京城市委副书记的大跨越,都是蒋雪松对章系峰强有力的一记重拳回击。

    相信一拳打出之后,章系峰不气得吐血,也会郁闷得三天吃不下饭。由此也证明一点,蒋雪松背后之人比所有人想象中都强硬。

    或许别人都一厢情愿地认为蒋雪松是凭后台强硬,才在和章系峰的较量中小胜一局,其实不然,蒋雪松之所以能一步登天,由黄梁直飞京城,固然有后台关系的原因,也和他在幕后的精心运作大有干系。

    幕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为人所知的隐情,关允最是清楚,而蒋雪松又是如何在两三个月的时间内步步为营,精心运作,以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和算无遗漏的政治智慧,绕过省委,数次秘密进京,最终巧妙利用平衡之势险之又险完成了他的壮举——调离燕省,远离霸王章系峰,他也全数看在眼中。

    蒋雪松的翻身仗打得十分漂亮,现身说法,为关允上了一堂精彩的自卫反击战的实战案例。

    惹不起章系峰,难道还躲不起?蒋雪松确实躲得起,不但躲得起,还躲得很高明,既逃离了章系峰的控制,又如愿以偿得坐高位,可谓一举两得。

    据说,蒋雪松运作成功京城市委副书记的高位之后,消息传到章系峰耳边,章系峰气得暴跳如雷,当即打碎了他最心爱的一方鱼缸。

    章系峰爱养鱼养狗,鱼是观赏鱼,狗是名贵狗。

    消息传到黄梁市委的时候,市委上下,震惊莫名!

    许多因章系峰对蒋雪松大有成见而不看好蒋雪松前途的市委骑墙派,听闻蒋雪松居然一举高升为京城市委副书记,差点没震惊得昏过去。而呼延傲博遗留的部分势力得知消息后,更是气得火冒三丈,直呼苍天无眼。

    不管众人是怎样形形*的表演,也不管忌妒者、谩骂者、羡慕者和仰视者对蒋雪松的升迁是什么态度,伴随着黄梁夏去秋来的季节,蒋雪松离开黄梁的日子,来临了。

    许多人都感受到了蒋雪松离任之前的几个动作,是想为黄梁今后的发展奠定蒋氏风格的基调。

    首先,蒋雪松解决了关允的副处级,由此,关允在调来黄梁不到一年的时间,连升两级,由副科到副处,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飞越。在解决副处的同时,因一名市委副秘书长到点退休,他被任命为市委副秘书长。

    至此许多人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蒋雪松一直没有批准关允的副处问题,原来是埋了伏笔,是在等市委副秘书长的位置空缺,真是精明的算计。蒋书记对关允的提携,确实用心了。

    二十四岁的市委副秘书长不能说是绝无仅有,至少也是非常罕见。市委副秘书长算是市委领导的序列,关允的一步升迁,更奠定了下一步的基础,等于是说,蒋雪松在临走之前,为关允铺就了一条光明大道。

    也不枉关允精心辅佐蒋雪松一场。

    蒋雪松走后黄梁市委书记的空缺,据说章系峰当场拍板由他的人马接任,不过不管怎样,章系峰在黄梁的问题上,先输了呼延傲博,又输给蒋雪松,等于是全盘皆输。就算他再派一个强势的市委书记过来,有本土势力一家独大的代市长崔同制衡,蒋雪松在黄梁的布局,至少在三五年内,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向来在燕省说一不二的章系峰,压得陈恒峰抬不起头,同时又在举手间摆布了一名省委常委的工作分工,却先是在事关呼延傲博的问题上暗输一局,又在蒋雪松的任命上明输一局。一个黄梁,不但成为呼延傲博永远无法梦醒的地方,也让章系峰不轻不重地摔了一跤。

    自此,章系峰对黄梁再无好印象。

    八月的黄梁,天气依然炎热,不过在炎热中,多了一丝清凉之意。关允心情十分愉悦,因为他同时收到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他后继有人了——夏莱在美国产下一子,是为关允的长子。

    关允喜出望外,兴奋之余,一个人驱车跑到野外一路狂奔,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他仰天长啸,喜极而泣。一个男人成功的标志不仅仅是功成名就,还在于后继有人。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有了儿子,关允感觉人生终于完整了,心中却对夏莱更多了一份怀念和愧疚。

    第二个好消息是,经过侯蓝的牵线搭桥,刘宝家终于成功抱得美人归——雅美答应了刘宝家的求婚,决定嫁给他,条件是——等他升到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时。

    雅美话音刚落,在关允的运作下,刘宝家就成功地当上了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让雅美无话可说,只好含羞答应了婚期——定在国庆节。

    以上两件喜事,让关允心情畅快无比,相比之下,前一段时间小妹考上京城大学的好事,就显得平淡了几分。当时分数出来后,小妹只是淡淡地说道:“总算没有丢哥哥的人。”

    何止是没丢关允的人,根本就是让关允,不,关家在孔县名声大震。孔县史上一共出过两名京城大学的大学生,一个是关允,一个是容小妹,小妹虽然姓容,却是关家之女。

    关成仁和母邦芳的大名,一夜之间传遍孔县,成为无数孔县望子成龙的父母心目中的偶像。

    当然,小妹考上京城大学,关允也着实高兴了一番。只不过小妹性子太淡了,既不同意大摆宴席庆祝,也不让关允为她买礼物或是带她出去旅行,她什么都不要,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哥,你一定得亲自送我去京城大学上学。”

    关允当即满口答应。

    八月的田野,郁郁葱葱,农作物长势良好,放眼望去,庄稼如波浪一样翻滚。远处有农民在田间忙碌,有飞鸟从天空飞过,万物迸发勃勃生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关允站在一处废弃的高楼之上,叉腰远眺,夏风吹来,炎热中带来了秋的气息,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春去秋来又一年。从迈出孔县到现在,谁能想到他的人生经历了怎样波澜壮阔的一段历程?

    人生起起落落,就如春夏秋冬的交替一样平常,但在看似平常的人生经历中,每个人都在成长、成熟,都在品味生活的痛苦或幸福,都在付出和收获,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

    关允也改变了许多。

    如果说以前他有梦想,有激情,有冲动,那么现在的他,依然有梦想、激情,但却少了冲动,多了理智和运作,是的,运作。通过黄汉的虎口求生的人生际遇以及蒋雪松的瞒天过海的调离燕省的妙计,关允深深地体会到了运作的巨大威力。如果三分运气打开,再加上七分运作的手腕,甚至可以战胜挡在前面的省委书记的高山,从而获得十分的成功。

    以前,关允总认为官运是指为官者的气运,现在他改变了看法,在他看来,官运,就是官场上的运作之道,如果有三分运气和七分运作的完美结合,官运之道,就是金光大道。

    关允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空楼上坐了半天,直到夕阳西下,他才安步当车地下楼。下楼后,开车来到了开发区工地现场。

    历史文化城和成语文化宫的主体工程已经接近完工,正在准备外装和内装,而距离历史文化城和成语文化宫不远处的第一高楼,在盖到二十二层的时候,工程进度意外中止。据侯蓝说,由于黄梁的地质构造复杂,在做地基测试的时候,对地基下沉估计不足,在高楼起到二十二层的时候,发生了侧向沉降。

    第一高楼由东向西倾斜幅度达到半米,也就是说,西侧地基软于东侧地基,由于倾斜幅度过大,为了安全起见,只能暂停工程,等观察一段下降的速度再做出是不是继续施工的决定。

    侯蓝笑称,就算黄梁建不成第一高楼也不要紧,有一座第一倾斜高楼也不错,可以媲美比萨斜塔了。

    离开工地的时候,侯蓝半开玩笑地说道:“关大秘,听说你要调到省委了?”

    “谁说的?”关允一愣,笑了,“我是当事人都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侯蓝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冲关允摆了摆小手:“后会有期!”

    三天后,蒋雪松正式离任,调往京城,黄梁的蒋雪松时代,由此画上了句号。省委决定,陈鸿豪任黄梁市委委员、常委、书记,不再担任水恒市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

    陈鸿豪是什么来历,是何许人也,关允已经不再关注了,因为就在蒋雪松刚走、陈鸿豪刚来之际,一纸关于他的调令突如其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回归

    在蒋雪松确定调入京城之后,关允和齐昂洋联手运作燕市郊县副县长的事情,差不多也接近了成功,不出意外,关允将会调入直全县任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

    没错,因为齐昂洋的出手,再加上夏德长的大力推动,关允一步到位,直奔直全县常务副县长的宝座而去。

    直全县位于燕市北郊,正是文远和的发迹之地,而文远和和木果法结识并且建立友谊,也正是在文远和担任直全县委书记期间。

    作为燕市管辖的富县之一,直全县因距离燕市最近而格外引人注目。当然,关允也好,齐昂洋也好,都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无法预测未来,但却都不约而同地认为,直全县在以后将会成为燕市乃至全国的目光焦点。

    关允对于能够前往直全县担任常务副县长,心满意足,并且充满了期待。事先也做好了各项准备,研究了直全县的历史和现状,对于直全县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和经济增长点,差不多也做到了心里有数。换言之,他已经提进入了状态。

    不料平地起波澜,风云突变,有人抢先一步安排了他的下一步,而且还是强行安排,直让关允目瞪口呆!

    送别蒋雪松的当天,是一个细雨纷飞的日子。黄梁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全数到齐,一干人等站在市委大楼前面,谁也没有打伞,上百人的送行队伍分成两队,静默无语,肃穆*,和弥漫天地之间的秋天肃杀之意结合在一起,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只不过黄梁没有易水,只有甫扬河。

    蒋雪松也没有打伞,任由细雨打湿他的头发,他握住崔同的手,无限感慨地说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说实话,我很喜欢黄梁,黄梁是个好地方,不过终究还是要告别黄梁了,希望黄梁的明天更美好,相信黄梁有你在,会坚持可持续发展的大方向。”

    崔同郑重说道:“黄梁人民会永远记住蒋书记为黄梁发展做出的巨大贡献。”

    随后,蒋雪松和关允握手:“小关,感谢你对我生活和工作上的帮助,希望你以后在新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发挥光和热,为百姓多做实事。”

    “谢谢蒋书记。”关允眼眶微湿,虽说他和蒋雪松似乎并没有完全达到心意相通的默契,但作为他的引路人之一,蒋雪松对他今后的成长,影响巨大,而且蒋雪松为他的前途,精心设计好了每一步。应该说,在他最重要的几步上,蒋雪松是扶他上马的最关键一人。

    “好好干,我非常看好你的前景。”蒋雪松重重地拍了拍关允的肩膀,“只可惜,你不能再跟在我的身边了,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还有握手的机会。”

    蒋雪松的话,引发了黄梁一干人等的无限联想,一个领导对一个下属如此推崇,并且不惜降贵纡尊,以平等对话的姿态对关允寄予厚望,到底是蒋雪松真的礼贤下士,还是他故意演戏?

    不管众人怎么猜测,蒋雪松不会再多说一句话了,他挥手告别众人,坐上了京城市委派来接他的专车,在纷飞的细雨中,驶离了市委大院,也驶出了黄梁。

    如果说黄梁是呼延傲博永远无法梦醒的地方,那么黄梁就是蒋雪松的梦想成真之地。假如蒋雪松和呼延傲博同时遇到吕翁,二人分别枕在吕翁的枕头上黄粱一梦,同一个枕头,不同的梦想,最后留下的结局却是截然不同的传说。

    众人都注意到的一个细节是,自始至终,蒋雪松都没有和陈鸿豪说上几句话,让新任的黄梁市委书记陈鸿豪站在人群之中,微有尴尬。不过陈鸿豪心里清楚的是,黄梁有崔同在,他虽是一把手,也无法控制局面。

    蒋雪松或说是关允,为后来的继任者留下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三大宗姓只余其一,表面上看是好事,其实不是。崔姓一家独大之后,更是尾大不掉,在黄梁成为最具权力和实力的本土势力。他这个外来者初来乍到,在黄梁被蒋雪松经营得水泄不通之际,在崔同势大之时,还能有什么作为?

    估计在任期之内都无法撼动黄梁现有的局面了。

    陈鸿豪心中翻腾的是深深的无奈。

    蒋雪松调走之后,黄梁就如一条突然波澜起伏的河流,在短暂的波动之后,很快就恢复了风平浪静。

    于是许多人都开始睁大眼睛盯着关允,想看看关允会有一个什么下场。历来前任书记的秘书如果在书记调离之后没有外放成功的话,都不会有好下场,没有一个新任书记会起用前任书记的秘书,通常情况下,前任书记的秘书不外乎两个结局。

    闲置和冷落。

    其实说到底,许多人眼中关允的结局只有一个——把冷板凳坐穿,以前不少对关允羡慕忌妒恨的同事,都眼巴巴想看到昔日风光无限的市委一秘会有一个怎样凄凉的下场,一些人甚至准备好了对关允落井下石。

    然而让许多人大吃一惊并且失望的是,在蒋雪松走后不到三天,一纸调令从天而降落到了关允的身上。好吧,让人眼红让人忌妒的关允调离黄梁也好,省得他以市委副秘书长的身份晃来晃去让人眼烦,才二十四岁的年纪就是市委副秘书长了,让一些四五十岁才混到正科的老人怎么活?

    关允确实是要调离黄梁了,不过和一些人想象中关允会被发落或是扔到边缘部门� ��生自灭不一样的是,调令来自省委组织部,而关允即将履新的地方竟然是——省委办公厅秘书处!职务是,省委办公厅副处级秘书!

    开什么天大的玩笑,关允要去省委担任秘书了?从县委到市委再到省委,关允真要完成前所未有的壮举,要三级跳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是说蒋雪松很不受章系峰喜欢,所以才费尽心机调出燕省,那么身为蒋雪松跟前红人的关允,怎么还会调进省委,章系峰是眼里揉得下沙子的人?

    这事儿,有意思了。

    外界议论纷纷,什么说法都有,关允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又从各方汇总了消息,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除了摇头一笑之外,他无话可说。

    人在官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也罢,不管了。既然代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想方设法调他到省委,显然是想让他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他除了任人宰割,还能怎样?

    不过关允不是普通的鱼,他身上的鱼鳞很硬,说不定会弄坏别人的刀。

    不错,调关允到省委办公厅秘书处的幕后黑手,正是代家!

    代家极力推动关允的调动,是他痛恨蒋雪松却又奈何不了蒋雪松半分,恼羞成怒之下,就将目光盯在了蒋雪松的嫡系身上。很不幸,关允成了代家视线内的最佳报复人选,于是,作为蒋雪松替罪羊的他,就被代家大手一挥调到了省委。

    调令已下,调动已成事实,关允索性不再去想,还好,调令有半个月的交接期,他三下五除二交接了黄梁的工作,准备利用难得的半个月假期,办两件大事。

    一是送小妹到京城上学,二是去一趟美国看望夏莱。

    从孔县调到黄梁的大半年时间里,关允经历了许多,忙忙碌碌中,见识了官场之中最直接的碰撞、最阴险的过招、最无耻的嘴脸,也险些失去夏莱。在青春、爱情和事业的碰撞中,他有过了疼痛、无奈,也曾经动摇退缩,但都不要紧,他挺了过来,夏莱挺了过来,蒋雪松挺了过来,黄梁挺了过来。

    虽说黄梁在关允的生命中渐行渐远,但却永远是他人生最值得回味的第一站,相信许多年后回忆往事的时候,孔县只是迈出的第一步,而黄梁则是人生的第一个台阶,关允在黄梁的台阶上,流连了很久,很久……

    告别黄梁的同时,关允将手中的两套房子——冷岳赠送他的一套以及他分到的一套分别转给刘宝家和雷镔力,当成他送给他们最好的礼物,也好让一路追随的两个兄弟在黄梁有安身之处,然后他在一个风轻云淡的周末早晨,悄然离开了黄梁。

    离开的时候,无人相送,他也没有通知任何一人,只一个人双手空空,挥了挥手,不带走黄梁的一片云彩。

    关允一个人开车行驶在黄梁通往孔县的省道上,车内回荡的是一首轻灵的钢琴曲,是温琳最爱听的《水边的阿狄丽娜》。车,也是温琳的车,温琳出国之后,车就归他使用了。

    一路向东,迎着朝阳,关允的心情是说不出来的舒畅,虽说前路充满了荆棘,但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不信到了省委,代家还真要和他上演一番刀光剑影的对决?

    眼见到了孔县,一进县城就看到路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小妹又能是谁?关允加快了车速,眼见就来到了小妹身旁,还没等他停好车,忽然从路边跳出四个人,迅速将小妹围在中间。

    孔县收兵

    和去年相比,小妹又长高了少许,愈发显得亭亭玉立,尤其是她修长的脖颈和高挑的身材,如果穿上礼服,一定雍容华贵气质高雅。

    现在的小妹虽然只穿了一身运动衣,却依然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洁白无瑕的脸庞,艳如朝阳;出落凡尘的身材,迎风怒放,花枝招展。如果说去年的小妹是关家有女初长成,那么现在的小妹就已然长成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

    从亲近关系上排序,小妹是关允生命中最近的一人,不仅是小妹和他朝夕相处,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妹,而且还在于小妹的身世流离,让他尤为疼惜。如果说金一佳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那么小妹就是他愿意用一生时间去保护的女人,所以,当他看到前来接他的小妹被几个流氓混混儿围在中间的时候,他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

    关允停好车,顺手从车上拿出电棍——上次燕市高速公路出站口事件后,他吸取了教训,车上常备电棍,他不主动惹事,别人也别想欺负他——三步两步来到小妹面前,二话不说,抬脚就踢中了一个染了黄发流里流气的小青年的肚子。

    黄毛小青年伸出一只脏手,正朝小妹的脸蛋摸去,一脸色迷迷的贱样,冷不防关允凭空杀出,一脚正中肚子,他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就蹲了下去。

    关允多少留了几分情面,毕竟孔县不大,说不定七拐八拐还是认识的人,要是在黄梁或是燕市,他刚才一脚下去,对方估计就得摔出几米开外,半天起不来。

    关允一动手,对方剩下的三个人不干了,纷纷亮出了家伙——弹簧刀——冲关允比划,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打主任,不想活了?”

    “主任,你要紧不要紧?要不,哥儿几个废了他?”

    黄毛肯定不是什么主任级别的干部,主任应该是他的外号,他蹲在地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打……打……打残废了。”

    关允哭笑不得,在燕市被黑社会欺负也就算了,回到孔县还有流氓混混儿敢口出狂言,说要打残废了他,想当年他在孔县和刘宝家三人耀武扬威的时候,眼前的黄毛怕是还在穿开裆裤呢。

    小妹抱住关允的胳膊,毫无惧色,沉静地说道:“哥,别客气,好好收拾他们,他们缠了我很久了,烦死人了。”

    关允本来就已经怒火高涨了,一听小妹的话,更是怒不可遏,一步向前,手中电棍一挥,就落在一个刚刚举起刀子的小混混儿身上。

    一阵电光火花闪过之后,小混混浑身颤抖,随后口吐白沫瘫软在地,如死了一样。

    孔县的小混混儿小流氓,平常在县里耀武扬威还行,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更没有见识过关允手中国安专用电棍的威力,是以关允一出手,顿时吓得剩下两个人一动不动,双腿颤抖,差点尿了裤子。

    关允笑了:“还想不想废了我?”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明显是带头的长发混混儿,勉强站稳了身形,上下打量了关允一眼,战战兢兢地问道:“请问你是?”

    “我是关允。”

    “你真是关爷?”长头发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孔县第一太爷关允?”

    关允哭笑不得:“什么孔县第一太爷?胡说八道,我就是关允,不是什么孔县第一太爷。”

    “关爷!”关允话一说完,长发混混儿一把扔掉手中的弹簧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关爷在上,请受小强一拜!”

    关允愣住了,这唱的是哪一出?正愣神时,被称为主任的黄毛小青年也爬了起来,和长发男一样,连磕三个响头:“关爷,收下我们吧,我们以后跟你混了。”

    关允彻底糊涂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小强一拱手,很江湖气地说道:“关爷,我叫马小强,他叫牛主仁,他叫杨小二,他叫申大张,我们四个人仰慕关爷和刘爷、雷爷、李爷的英雄事迹,一心想投靠到关爷门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就想了一个馊主意,借调戏小妹来惹怒关爷,好让关爷对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关允无语了,这也行?不过也别说,几个混混儿的手法还真是奏效了,四个人确实给他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又一想,什么时候他和刘宝家几人在孔县的流氓混混儿中有这么大的名气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好吧,你们确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关允摆摆手,不想和几个人再闹下去。

    “关爷,你不答应收我们当小弟,我们就不起来。”马小强耍起了赖皮,“不信关爷你不答应。”

    好嘛,还要挟他了?关允想了一想,让几个人一直跪下去也不是事儿,他点头说道:“这样好了,你们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李理,就说我说了,让李理多帮带你们。”

    关允此话一出,几人立刻喜形于色,马小强又要磕头,关允脸一沉:“再胡闹,你们就立马滚蛋!”

    “是,是,不敢了。”马小强见关允真生气了,立刻起身,扶起另外一人,几人冲关允点头哈腰,奉若神明。

    关允懒得再和几人纠缠不清,让他们去找李理的本意,也是想让他们能在李理的引导下,走向正途,别再成天晃来晃去不务正业了。当混混儿,没什么前途,就算混到郑天则的地步,早晚也会被人黑了。

    关允转身就走,先让小妹上车,然后他拉开了车门,正要上车时,马小强又凑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关……关爷……”

    关允一皱眉,关爷这个称呼怎么这么别扭,他摆手说道:“还有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有件不是事儿的小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关爷说一声。”马小强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啰唆。”关允骂了一句,又一拳打在马小强的肩膀上,“拿出男人样!”

    这一骂,让马小强立刻精神百倍,他的腰又弯了几分,小声而神秘地说道:“关爷,县里不少混混儿都在传,说是王车军没死,还有人说,前一段时间还在孔县见到了王车军……”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关允顿时睁大了眼睛:“传了有多久了?”

    “时间不长,也就这几天,传得有鼻子有眼,说王车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像还说王车军去了南方,跟了一个厉害的老板,现在不但有钱了,还学了一身本事,要回来报仇了。”

    王车军如果真的没死,他潜回孔县的话,以他的性格,肯定会疯狂报复。关允心中一沉,他不在孔县,但父母和小妹都在孔县,小妹还好,马上就要去京城上大学了,但父母不可能离开孔县,万一传言是真,王车军将一腔怒火都报复在父母身上,将会是关允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再好好打听一下消息的真假,有了确切的说法,去县委找李理,听他的安排。”

    “是,关爷。”马小强得了鼓励,屁颠屁颠地一挥手,带领几个人走了。

    望着几人的背影,关允微微摇了摇头,没想到一到孔县就遇到了马小强几个活宝,更没想到,活宝一般的人物,也能给他带来如此震撼的消息。现在他和刘宝家、雷镔力远离了孔县,孔县的风吹草动他很难及时掌握,而李理在县委风生水起,也逐渐远离了地下社会,但有时候往往地下社会的消息最灵通,也最及时。必须要说,马小强几人的瞎打误撞,还真为他带来了必须引起警惕的消息。

    此事也让关允记住了一点,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有闪光点。

    一路开车带小妹回家,半路上,关允还是心里不太踏实,就给李理打了一个电话。

    “李理,有件事情你得留意一下……”关允就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关哥,马小强刚才过来找我了,说了这事儿,我又问了几个人,正在等回话,一有确切消息我就会告诉你。另外,咱爸咱妈的安全你放心,孔县有我在,他二老要是出了问题,我就没脸见你了。”

    李理还是以前的那个义勇小胖子,关允放心了。

    回到熟悉的家中,一切依旧,鸡鸭多了几只,大黄狗长大了少许,还有院中的果树也粗壮了许多,在岁月的流逝中,不知不觉一切都变了许多。

    “爸,妈,我回来了。”关允在大黄摇头摆尾的欢迎下,迈进了房间,一股熟悉的香味飘来,是烙饼的味道,他的心在一瞬间就沉浸在了浓浓的亲情之中。

    关成仁和母邦芳一前一后迎了出来,二老喜笑颜开。

    “回来了。”

    “快进屋。”

    跟随二老进屋,房间内的摆设依旧,老人们年纪大了,不愿意再添置家具,而且二老又节省,能用就绝对不会换新。关允也深受二老节俭的思想影响,他平常也很少乱花钱。

    进了屋,饭菜已经摆好,上桌后,老妈第一句话就让关允吃了一惊。

    “关允,妈可能要回一趟娘家。”

    往事如烟

    多少年了,打从关允记事时起,他就没有听过老妈提过娘家的事情,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他有几个舅舅几个姨,以及姥爷、姥姥是否还在人世。

    而老爸是单传,爷爷、奶奶又去世早,因此在关允和小妹的童年时期,经常听到别人去叔叔、姑姑和舅舅、姨娘家走亲戚,他和小妹就孤单地走手拉手回家,心中充满了失落,仿佛在人世间比别人孤单了许多一样。

    后来长大了,慢慢体会到了父母的不易,尤其是母亲不为人所知的身世,他就不再有任何怨言。想想其实有没有那么多亲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家人在一起体谅包容并且互相爱护就行。未必亲戚多了就是好事,也未必亲戚少了就不是好事,凡事都要看开一些才好。

    尽管关允也接近知道了老妈身世的真相,但只是接近而已,并不完全知道老妈和家族到底为什么隔阂了这么久。现在乍一听老妈要回娘家,他心中的震惊之意久久难以平息。

    是什么样的仇恨或说误解,能让老妈二十多年来从来不肯回家一次?亲人之间,能有多深的化不开的仇?很难想象老妈一个人在孔县孤单地生活了二十多年,幸好老爸对她照顾得还算不错。

    这么一想,关允忽然觉得亏欠老妈太多,老妈背井离乡含辛茹苦地拉扯他和小妹长大,期间不知道有多少次午夜梦回,想起飘零的身世而潸然泪下。如今他和小妹已然长大成人,却并没有对老妈说过一句“妈妈辛苦了”,当老妈思念亲人时,心里该有多苦多累……

    不过也幸好多了一个小妹,才在他去京城上大学的日子陪在老妈身边,让老妈不至于孤单。只是小妹转眼也要离家远去京城了,以后家中就只剩下老妈老爸,老妈想念家乡的亲人也是人之常情。

    关允俯身向小妹说了几句,小妹听了连连点头,随后关允和小妹一起起立,手拉手朝老爸老妈鞠了一躬:“爸,妈,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恩,你们辛苦了。以前我们不听话不懂事,让你们操碎了心,以后我们会听话会懂事,做一个好孩子。”

    二人异口同声的话和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老爸老妈同时惊呆了。

    过了许久,老爸才咳嗽一声:“孩子长大了,也懂事了,却一个个都要离开了……”

    老妈的眼睛湿润了,她擦了擦眼,欣慰地说道:“好孩子,都坐下,听妈妈说……”

    关允和小妹又重新落座,二人心中充满了亲情和感动,关允悄悄拉了拉小妹的手,小妹回应他一个浅浅的微笑,一瞬间仿佛昔日重现,他和小妹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时光。

    “关允,你姥爷病了,我要回去看看他,这两天就走,可能正好和小妹上大学的时间重合了,我和你爸就没法送小妹去京城了,送小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关允点头:“妈,你放心,我早说好了要送小妹去京城的。”

    “你爸和我一起去看你姥爷,二十多年了,他这个女婿总要上门一次。”老妈笑了,笑容中是说不出来的沧桑和无奈,“等我们回来后,再告诉你们妈妈的身世……”

    以前,关允确实很想知道关于妈妈的一切,现在他看开了许多。个人的命运和悲欢在历史的洪流中,确实微不足道,如果说老容头是在动乱年代身不由己离开了京城,从此再也不肯踏进京城一步,那么老妈当年背井离乡,为了追求所谓的爱情而被家族所不容,她所追求的一切,在经历了几十年的沉淀后,再回头想想,值吗?

    老妈似乎猜到了关允心中的所想一样,回答了他的疑问。

    “说实话,关允、小妹,妈有你们这两个成器的孩子,就算死,也值了。人这一辈子,总会在一个阶段自以为是,相信一切美好的事情,爱情、理想、事业、未来,其实不管是多么美好的幻想,如果不扎根到现实的土壤里,终究就是一场梦罢了。妈当年为了一个人离家出走,最终让自己众叛亲离,现在想想,实在太傻了。”

    老爸低头不说话,只是若无其事地摆弄几粒花生米。

    在年轻的时候,以为爱情就是一切,在中年的时候,才知道家人才是一切,而到了晚年,健康和知足常乐才是一切。关允有点欣赏老爸了,一个人不是事事聪明才好,有时候太聪明了,反倒又被聪明误,真正有智慧的人,是该聪明时聪明,该糊涂时,绝不聪明。

    人生有小聪明也可以,但要记住,小聪明终究难成大智慧。智慧人生,才是人生的极致。

    这么说来,老妈后悔当年的冲动了?

    “这些年和你爸在一起,虽然他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不会夸夸其谈,但他为人踏实,活得真实,活得坦然。我从他身上也学了许多,放下了以前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懂得了一步一个脚印才能活得心安的道理,你爸是历史老师,也是我人生的老师。”

    老妈这番话一说,老爸忽然就咳嗽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吃花生米呛着了,还是激动了,他忙喝了一口茶水,不好意思地笑了:“和你过了二十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夸我,稀罕,真稀罕。”

    老妈白了老爸一眼:“稀罕什么?两口子还天天夸来夸去,你不害臊?我这是当着孩子的面,话赶话说到这儿了。”

    关允和小妹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

    “关允、小妹,你们也别笑,下面该说你们了。”老妈收起笑,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关允,你比小妹大七岁,要是你们年龄差距再小一些,比如三四岁,照我的本意,是想让你们俩成家……”

    关允倒没什么,坦然地一笑,小妹顿时脸红了,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害羞了。

    “甚至我还想,就算大七岁也没什么,你从小一直对小妹照顾得很好,以后娶了她,再照顾她一辈子也只是自然而然的延续罢了。不过,人间的事情总是难以两全,我想归想,现在看来,你和小妹只能是兄妹的情分,没有夫妻的缘分。”老妈的目光慈爱地落在小妹身上,“以后,小妹的终身大事就由你做主了,只要你同意了,我和你爸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关允越听越不是味儿,老妈的话,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难道说此去看望姥爷,还是一次凶险之旅?

    “妈,你今天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关允嘿嘿地笑了,“我都饿了,还不让我吃饭?”

    “吃饭,吃饭,不说了。”老妈笑着摆了摆手,“嫌我唠叨了,好,我不说了还不行?”

    小妹嘻嘻一笑,为每人盛了汤,一家四口开始其乐融融地吃饭。

    饭后,关允在院中散了一会儿步,准备午睡的时候,忽然老爸拿出一封信:“差点忘了,有你一封信。”

    关允心中纳闷儿,谁会给他寄信到家里?他很少对外面留家里的地址,以前是在县委收信,后来是黄梁市委,以后说不定会是省委了……

    接过信封只看了一眼,上面熟悉的笔迹顿时让他屏住了呼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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