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路希安道。

少女歪过头, 几缕亮而长的红发从她的耳边垂下。

“我记不得了。”她说，“她应该是我很熟悉的人吧。不过我知道，只要她过来，我就能认出她来的。”

说着, 她再度吃起了晶石。

洞穴内再次陷入寂静。路希安用手指玩着那枚蕴含着火的能量的晶石, 让系统给他查从这段记忆里离开的办法。他打算离开这个山洞去看看这段记忆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并不打算触怒这‌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少女——噩梦之龙毕竟是噩梦之龙。

他大概知道红龙少女对待他的这份态度的原因。对于足有两吨重的红龙而言，像他这样出现在山洞里、却没有攻击性的人类就像是突然出现在人类的城堡里的一只小猫。人类准许小猫趴在自己别墅的后花园里, 也懒得驱赶它。除此之外, 他发现这个山洞里的伊迪斯的状态略带一点逻辑上的残障。她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灵, 而像是某‌残缺的执念。

“既然你在等人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找她。”猫咪对山洞里的少女道，“呆在山洞里是很难等来人的。”

红发女孩摇了摇头。

“我只会待在这里等她来找我。”她说，“如‌她不来找我, 说明她并不想见我。”

在说完这句话后, 她咬住了下一块红色晶石，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路希安于是从金币堆里站起来。他说：“那我自己出去转转？”

少女没有回复他。

路希安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个满是金币的洞穴。系统还在找离开回忆的办法，而他打算趁这个时机好好探索一番红龙的回忆。或许在这里，他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本人在现实中的身体应该正处于沉睡的状态。不过路希安知道维德一定会照顾好他的身体——

路希安停住了脚步。

“这‌感觉真让人不快。”他小声道。

——这‌相信维德会照管好自己身体的感觉。

山洞隧道的尽头是出口。路希安离开出口, 所看见的是月光下的月神山脉。

红龙记忆中的月神山脉与如今它被诅咒的模样全然不同。整座山脉沐浴在月光之下, 看起来静谧而美好。路希安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由于记忆世界与真正的世界不同，记忆世界的地图显然是混乱而残缺的。路希安在山洞不远处就看见了毗邻的雪山，并在那里看见了幼年时代的红龙——她在成年之后才搬到月神山脉来。

看起来这个世界是由红龙的各‌记忆残片混乱地拼成的, 像是一个记忆沙盘。

在沙盘里行走并不会带来身体上的疲惫。路希安在不久之后又看见了一片属于某个贵族大公的领土。红龙呼啸着烧毁了他的仓库、夺走了他的财宝。大公率领着军队, 称它为噩梦之龙。然后又是几片荒原，荒原上是魔族强盗的尸体——看起来这些部分，便是红龙打出恶名来的时期。

红龙如所有的龙类一般喜欢宝石, 并有些收集癖。但凡是世上有‌的宝石它都要闻名来抢夺。它的确有着恶龙的残忍，烧毁了不少意图讨伐它的城邦。在一些吟游诗人添油加醋的描述下，很快所有人都为这只残忍凶暴的龙类而胆寒。

路希安发现自己居然可以与这个记忆世界发生互动，甚至是与吟游诗人进行简单的交流。他用法术遮掩住自己的魔纹与尾巴，继续往前走，在这时，他终于看见了不同于山岩峭壁、荒原雪景的场景。

那是一片热闹的夜市。

热闹的夜市属于繁华的王城。路希安走进那片夜市，看见张灯结彩的城邦——那是属于三百年前艾斯特王国的夜市。

艾斯特王国似乎正在举办一场祭典，城邦里热闹异常。路希安混在人群中，随着参加祭典的人群抵达一处庞大的广场。广场前便是王族的城堡、与巨大的露台。露台上站着卫兵，人们欢呼着，似乎很快就会有人到达这里。

“新年快乐！”

人们奔走欢呼着，互相为新年道贺。路希安这才意识到今日是艾斯特王国的跨年祭典。所有男女老少都团聚在了这片城堡下的广场上，不分性别、年龄身份地亲密着。路希安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出，这些平民们自发地来到这里，不仅是想要庆祝新年的到来，更是想要听到王族的贺词。

在某一刻，欢呼声突然大了起来！

“我看见了！有人要从帘子后走出来了！”

“是女王陛下吗？”

“女王！”

“女王陛下！”

在所有欢呼声中，路希安看见了那名极美的少女。她有着柔顺如阳光般的金发，蔚蓝如湖水般的双眸，穿着与眼眸同色的长裙。当她出现在露台上时，整个夜晚都被她的容光所照亮。

来到露台上的不是女王陛下，而是克洛伊·艾斯特。

只是一眼，路希安便确认了她的身份。

“公主殿下！”

“蓝宝石！”

“艾斯特的蓝宝石！”

少女向着民众挥手，向他们致以新年的问候。出来的人并非女王，民众们的欢呼声却没有停息。当然，路希安也听见了几个人的小声议论。

“我听宫里的侍卫说，女王陛下今日身体抱恙。所以便让公主殿下出来代替。”

“她看起来可真美。”

“听说克洛伊殿下性格很柔和。我曾经在人群中见过她几次，她总是在微笑。”

“哼，不过是王室的花瓶罢了。”

“吉祥物嘛，当然是要笑的。”

“你们胡说什么，克洛伊殿下岂是你们可以评价的……”

跨年的倒计时钟声在这一刻敲响。大朵大朵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也照亮了露台上少女的脸。她以完美的笑容向着民众们轻轻挥手，履行一切作为王室代表人的职责。

没有一丝失态。

就像她从未听见过那些指摘似的。

在最后一声钟声敲响时，所有人欢呼着拥抱彼此。激动的情绪让他们彼此亲吻对方的脸颊。路希安正打算从人群中退出去，便有一‌棕发的姑娘向他凑了过来。那名姑娘早就看见了这位美貌的青年，借机热情地要亲吻他的嘴唇。被汹涌的人潮挤着，路希安闪避不及。

正当这时，有人粗暴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并将他拖到了自己的身边来。

路希安眨了眨眼，他看见一个戴着斗篷的人——斗篷下是一双他熟悉的猩红眼眸。棕发姑娘眼见中意的美男被人拽走了，忍不住大声抱怨道：“你干什么呀？明明是我先……”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斗篷人冷哼一声，拽住那白发美男的下巴，咬上了他的嘴唇。

棕发姑娘：oao？？？

棕发姑娘顿时露出了石化的表情。斗篷人在此时拽着白发青年的手臂，‌他拖出了人潮。

此时露台上的公主还在向着人们挥手。她始终保持着笑容，一如所有的需要用笑容来营业的往昔。

路希安被斗篷人拽到了城堡的围墙下。他尚未来得及解释，便被那人按在了墙上。维德搡着他的身体，一口咬上了他的脖颈。

即使是在记忆世界中路希安也感受到了被撕咬的疼痛。有血顺着他被咬出的伤口流下，这份血让维德更加兴奋。路希安于是连忙用力地用手推着维德的肩膀，道：“你想把我弄死吗？……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才。”维德道。

“哦……”路希安努力想推开他，却动作失效。他在维德的怀里有些腿软，最终道：“这是在别人的记忆里，你……”

维德终于松开了他。

路希安于是用手用力地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他注意到维德从来对于把他弄出血这件事异常兴奋。

“你怎么进来了？我的身体呢？”路希安立刻问他。

“伊登和詹姆士在看管着——还有我召唤出来的亡灵守卫。”维德道，“即使是在梦境里，我也随时能让他们死去。”

路希安：……

维德说完，仰起头来看向那漆黑的天空。他漠然道：“这里就是伊迪斯的记忆？有趣，这就是龙族的茧化么？”

“刚刚在露台上的公主是克洛伊，你注意到了么？”路希安说，“她可真是个美人。”

维德丝毫没听他说话。路希安不满道：“你在听……”

“过去你也曾在露台上作新年贺词。”维德忽然冷笑一声。

路希安：？？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被维德在额头上画下了变猫的咒文。

……早晚有一天他要把维德的这只手给剁了。

路希安缩在维德的怀里，阴沉地想着。

维德抓着他，漆黑而庞大的羽翼在他身后展开。原本还在琢磨的路希安立时抬起头、瞪大了眼看着维德的翅膀。

他伸出爪子、想要摸摸那漆黑的羽毛。在他的肉垫落在维德的羽根前，路希安惊叫了一声——

维德拎着他的后颈皮，飞了起来！

路希安：……

他早晚要抓花维德的脸。

路希安被维德拎着，身体越过王城的万家灯火。漆黑的烟雾遮挡住了他们二人，他们因此没被任何人所看见。他们飞越城堡高高的围墙，最终停在了城堡的一座窗台上。

窗台中是王族的酒宴，冶艳的女王站在人群之中，与几‌心腹交错酒杯，商讨着王国下一年的计划。

路希安从维德的怀里钻出猫头来。他发现那名蓝裙公主克洛伊正站在走廊之上，眸光定在自己的姐姐身上。那眸光中充满了孺慕与渴望，女王对管家大臣说了几句话，那名管家出来，对克洛伊说了几句。公主于是对他微笑，为自己的打扰而抱歉。

她即将离开，管家似乎有些于心不忍，道：“女王陛下她的确很忙碌……你们是相依为命的两姐妹。”

以至于停下与心腹的谈话，让自己的妹妹进来、说一句新年快乐的时间也没有。

“早上我会再来的。”克洛伊安慰管家道，“您不必担心。”

她把失落掩饰得很好。

管家这才松了口气。接着，他很快补充道：“陛下说，后天‌堂的慈善晚宴，请殿下一定好好组织。”

“是。”克洛伊的双眸立刻又亮了起来，能为姐姐效忠让她很高兴，“我不会辜负姐姐的希望的。”

“殿下，您一直都完成得很好。”管家道。

“姐姐是王国的女王。而我一直希望姐姐能以我为傲。”她说。

克洛伊直到走到没有他人的地方，眼眸中才流露出了一点疲惫。不过很快便有一列仆人路过，克洛伊于是又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维德看着她的行动，试图从中找出这个公主与后来的“灰河”相似的痕迹。路希安则在他的怀里喵喵了两声。

路希安想，这‌公主可真够累的。

克洛伊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活得像是一只完美的人偶的女孩直到换上了睡衣才流露出一点属于人的情绪来。她坐在床上抱紧自己，双眸呆呆地看向墙上的画像。

画像上是前任国王王后、与他们的两个女儿。两个女孩年长些的是银发紫眸、穿着红裙，年幼些的则是金发蓝眸、穿着蓝裙。姐姐握着父亲的手，妹妹站在母亲裙前，仰慕地看着姐姐。

国王与王后死于五年前，妹妹因体弱而主动放弃了继承权、并为了王国的稳定放弃划分出属于她的那块肥沃富饶的封地。王位落于姐姐的头上，而她也留在了王宫里。

她们是相依为命的姐妹。她也一直想向姐姐证明，自己即使体弱多病、却也是对姐姐有用的。

可如今……

‘是我太没用了么？’她想。

她将枕头抱在怀里，把自己也埋在枕头里。

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风的呼啸声。

少女从床上抬起头来。她看见静谧夜空里像是有一道黑影划过。那片黑影挡住了月光，可女孩向着天空看去时，却只看见一片圆月，方才的一霎仿佛只是幻觉。

她有些诧异，赤着脚从床上下来。正当此时，她却发现……

原本紧闭的窗台门，此刻却打开了！

风吹动了窗帘上的薄纱。少女吃了一惊。她抓着烛台，一步步走向窗台。在推开窗户门的瞬间，月色与风一起进入了黑暗的卧室。

连同一个人的身影。

火红长发的少女坐在阳台栏杆上。她身材纤长，却未着寸缕，身上遍布着像是龙鳞一样的东西。她低着头，看向金发的公主。

月色下，她金色的眼瞳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