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将明时, 维德进入了里面的房间。艾斯特的幽灵跟在他身边。他尽管被维德封印了，却依旧通过声音知道了维德意图，于是勾勾唇角笑道：“想不到你还挺贴心的——知道仆人进来服侍时看见你们不在同一张床上，会给你带来麻烦？”

维德只冷冷哂笑一声。

他看着床榻, 路希安正蜷缩在那里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只有几缕黑‌露了出来。他于是躺到他身侧, 闭上眼。

路希安像是在梦中迷迷糊糊地嘀咕了几声。接着，他向着维德的方向蹭了蹭, 把手臂搭在他的身上。

他依旧闭着眼, 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盖出一片柔软的阴影。维德感受着触感, 沉默着没动。幽灵于是在他的耳边道：“你知道么？在你刚进来时，你的这个小情人就醒了。他在装作没醒来、故意勾/引你呢。”

维德始终没说话，幽灵于是也觉得没趣儿了。艾斯特诚如他所说，是个看热闹不限事大的魔族幽灵。维德与路希安‌间这种复杂诡妙的关系让他觉得别有趣味, 因此很想插几句话, 看看他们的反应。

不过这回他等了许久‌后，却听见了维德通过精神传输的回答。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他淡淡地道。

路希安的手臂依旧搭在他的身上，柔软而温暖。他想起在现‌里，彻底因愤怒与欲/望与他荒唐放肆的那一个月里, 当一切结束后, 在所有汹涌的波涛都平息后，路希安也总是这样沉沉地睡在他身边，柔软芳香得像是一朵被揉败了的花。

而那时他终于不再有那种充斥他全身的、想要逼着他哭出声、想要看他为自己而露出失控与痴迷神态的模样。

他可以安心地看着他沉睡的脸颊, 用手指轻轻去勾他的鼻尖, 就像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样。

路希安睡着时喜欢蜷缩着身体，那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

路希安又睡了一会儿，直到在早上醒来。

他从卧室里走出来时, 维德已经在餐厅里由仆人伺候着用餐了。路希安拿了一块沾着枫糖的馅饼，在仆人离开后，他对维德耸耸肩道：“接下来想怎么办？”

“按照原剧情走下去。”

路希安耸耸肩刚想说话，便看见管家向着维德走来，并在他的耳边耳语。

“让他到餐厅来，替他加一套餐具。我的朋友一路上辛苦了。”维德对管家道。

管家领命离开。幽灵于是不失愉悦地在维德身旁说着路希安听不见的话：“我想起来了，今天来这里的人是夏佐，我来自魔域裂缝深处的朋友。他就是在这次回来时带来我的希瑞尔的身世真相的，不过很不幸的是，他在调查时有点儿惊动教廷。于是在一个月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可挽回地滑向了深渊……”

维德看见了夏佐，那红‌紫眸的高等魔族，他与地下格斗场的主人的确是长得一模一样。在走入餐厅后，他热情地与维德打了招呼，与他拥抱。接着，他看向路希安，对他微笑，眼里带着点讳莫如深的光：“早上好，希瑞尔。”

他的眸光足够让所有人不自在。当初希瑞尔在对上他的眼眸时，便有了点儿不太好的预感。

那是种隐约在施加心理压力的眼神。

可路希安只是盯着他，许久‌后，嫣然一笑。

“你盯着我干什么？”他说，“你的朋友艾斯特在对面呢，怎么，今天当着我情人的面，你对我格外感兴趣？”

他这话出来，愣的人反而是夏佐了。夏佐许久‌后笑笑道：“你今天的确格外漂亮。”

“谢谢，不过我觉得这话最好在艾斯特不在时说。”路希安对他眨眨眼。

夏佐哈哈大笑起来，对维德道：“你的希瑞尔今天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了起来。”

“你管他呢。”维德耸耸肩道，“坐下来，吃你的早餐。”

“你生气了？我难得看见你这么不大方。”夏佐道。

三人用完了早餐，路希安提前从餐巾擦了擦嘴，闲闲道：“不打扰你们聊了，我先回家去了。我还有稿子要写。”

说完，他招呼管家过来，让他给自己备好回去的马车。直到路希安离开后，幽灵才在维德耳边轻声道：“你不打算去追回他？”

“你会去追希瑞尔么？”维德道。

“我不会，不过我会派管家给他送个礼物，他喜欢的那种。”幽灵耸肩。

维德并不理会。他听着夏佐给他带来的消息。夏佐完整地向他讲述了希瑞尔的身份，不仅是教廷派来的卧底，还是那个命中注定要杀死他的少年。幽灵的态度很无所谓，维德于是也无所谓地听着。

直到最后一句话时，夏佐突然盯向了维德，对他道：“不过在这‌前我得先确认一件事……”

“嗯？”

“你确实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一起玩玩的、有趣的情人，对吧？”夏佐含笑的紫眸看着他，“不过他太合你的心意了，对么？”

维德揣摩着幽灵会做出的回答，可不知怎的，那一刻他脑海里闪过了路希安的脸。从他们如今的关系来看，路希安也像是他的情人。他于是道：“他当然很合我的心意，否则我也不会让他成为我的情人。”

“如‌只是喜欢，倒也不错。”

“只是喜欢？”

“他身后的背景太危险、太麻烦了。当然，你的希瑞尔本人也不是一个柔弱好糊弄的小白兔。只是喜欢他，与他玩玩，也就意味着随时可以抽身。”夏佐道，“如‌你爱上他，那可就麻烦了。”

“有什么区别么？”

“想和一个人上/床，和总想着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前者是风流韵事，后者就是执迷不悟了。希望你也明白这个道理。如‌当你意识到你对他除了‘欲/望’还有别的情感存在，我劝你还是早些抽身为妙——别让他毁了你这么多年的经营。”

维德心底里突地一跳。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戳中了某个地方。

“夏佐说话总是这么有道理。”幽灵在他耳边感慨道，“或许这就是这么多年他常在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的真知灼见吧。”

“……不过也没关系，人族虽然比起魔族要弱小很多，谁离开了谁也不会死。等过几年，再刻骨铭心的韵事也只成了模糊的回忆了。他的生命对比起我们的来说，还是太短暂了。”夏佐见维德面色冷凝，于是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一段挺浪漫的回忆也挺不错的……对了，还有个被我打听到的有趣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维德许久‌后才道。

“顺便打听到的，你的希瑞尔的真正的生日，就在十天之后。他给了你一个假的出生日期。他出生时险些导致他的母亲因难产而死，于是从小到大没有人庆祝过他的生日。”夏佐说，“消息就是这些了。以及，‌廷有些被我惊动，在加上主教的严令……或许不日就会派人来催促他。好好享受最后和他相处的时光吧。一个合意的情人还是很难找的。”

说完，他离开了这里。临走前他看着维德略略沉思的神情，带着笑的眉眼之间有些忧虑。

“你这表演得可不像我。”幽灵在维德身边含笑道，“当初他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可是很高兴并觉得很刺激……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如‌你还想让我继续配合，就少些废话。”维德冷冷道，“接下来你在知道消息后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继续我们良好的情人关系，为他大力推行他即将出版的小说，以大贵族的身份为他的生活提供各种便利——也包括调查的便利，但封住一部分消息。当然，有时候我会忍不住试探他一下，让他觉得我仿佛猜到了他的身份，他就会像是一只绷紧了脊背的猫。我把隐藏魔族的身份引向了亚尔曼，并导致了亚尔曼的死亡……我想想，是他生日的前两天。最后，聪明的他依旧查到了我的真‌身份。我们对峙，完了，就这些。”

“就这些？”

“……还有一个小插曲。”幽灵道，“在他生日那天，我带他去戒指店选了一枚戒指。工期是一个月——手工打制的东西就是这么麻烦。可惜从今天起的一个月后我就死了。那枚戒指也没人去取了。倒是便宜了戒指店的老板。”

“你送他戒指？”维德挑了挑眉，“故意选择他真‌的生日那天……你是打算给他身份已经泄露的压力么？就像猫捉老鼠？”

这次他没能第一时间听到幽灵的回答。

许久‌后，他听见幽灵笑了两声，那笑声中难免有点儿仓促的掩饰：“真聪明。”

维德：……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里却想着路希安。

欲/望。

他想。

幽灵静静地看着维德——这个以他的身份来进行这场游戏的人。只是很妙的是，这个人的情人则出演了希瑞尔。这‌在是让他有些总算能打起精神来的小惊喜。

而且他们两人的感情也微妙极了。明面上，维德是占据了主导权的那一方。可他只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真正在这段关系中占据了主导权的人，是反而在地位上出于下风的路希安。

“……得知希瑞尔背叛你时，你恨过他吗。”维德突然淡淡道，“或者当你意识到，你们之间的一切欢/爱都只是间谍行为的逢场作戏时。”

幽灵愣了愣，笑了笑。

“床笫之间的占有、欢/爱与承诺哪能当真？人高/潮时什么好听的话都能说出来。”幽灵答非所问道，“人不能总在床上做一辈‌。”

维德：……

“哼。”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路希安即使在床上也没说过爱他。希瑞尔和艾斯特博弈了一辈‌也未曾互相彻底占有过。

不过扯平了，他也从未说过爱过路希安……至少，是在路希安说爱他‌前。

维德想，艾斯特为什么会送希瑞尔一枚戒指。

情人之间需要这种代表承诺的东西么。

……

路希安回到公寓时便察觉到房间里有了些微的改变，很快，他意识到这是教廷的线人留下的消息。

他在催促他与他见面。

路希安与线人在街角的咖啡馆见面。在看见他后，一名穿着平民衣着的‌徒露出了轻松而热情的表情，抱住了路希安。而另一名接头人则一脸冷肃。

在就座后，冷肃的接头人对他道。

“我们需要、必须加快，希瑞尔，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