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裙女子只是笑着，并未答应。

佟言坐在地上陪着她看风景，两人看了许久许久，但任凭云卷云舒、风景变幻，天色从来没变化过。

“听以前的主人说，外面的世界精彩多了，有日出月落，有彩虹霁雨。”金裙女子叹息了一声，“可惜……这些我从未感受过，我不知道被晚霞洒在身上是怎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满天的星辰对自己眨眼是如何，我感受不到风雨雷电，感受不到四季变化，这个小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是虚假的，时间如同停止一般，我也永远不会老去。”

佟言想了想，转头笑道：“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带你去感受晚霞，去数繁星，去体验大自然的力量，好不好？”

金裙女子微笑点点头。

……

巨大的司南在深暗的天幕下缓缓转动，仿佛模拟着星球万物的变化，使徒们仰望着，满脸激动和敬畏。

在墙壁另一端，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模糊地出现在深暗的阴影里。

她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紫色的短袍，火红色腰带别着一枚小小的面具和藏银色的铃铛。脸色和唇色都很苍白，隐隐透出像是某种中毒的灰蓝色。

小女孩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只是黯淡无神，黑眼圈也极重，看起来像是常年被睡眠问题所困扰的样子。

她赤脚行走在石道上，脚脖子上各拴着一圈鎏金色的金属脚环，石道上时不时传来的‘丁零’声，就是双脚的金环碰撞发出来的。

小女孩嘴里哼哼着一支极为跑调的曲子，“我是小妖怪，逍遥又自在，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一口七八个，肚皮要撑破……”

幽幽的声音回荡在石道里，像一潭黑色的死水。

她脸上麻木而空洞的表情，让这支小调听上去不像是从她嘴里唱出来的，而像是来自黑暗中某一个躲藏着的怪物。

空气里扩散出某种味道，很难形容，像是从死亡沼泽里吹来的一股浓郁腥气。

小女孩脚上的金环在寂静的石道上，发出摄人心魄的‘丁零’声，并且每走一步，腰间那枚藏银色的小铃铛也跟着叮当作响，听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很快，小女孩走到了石道的尽头。

石道尽头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山门，匾额歪斜，碎了半截，只剩下‘圣天尊’三字。

当小女孩停下脚步时，一股细微杀气暴起又骤然消失。

山门后到处是残垣断壁，各种阴森或瑰美的地底异象呈现在眼前，都没有让她分心去看一眼。

岔路分路很多，小女孩没有选择方向，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已经轻车熟路的样子。

在这座废弃山门的尽头，有座类似上古九龙拉棺遗址的巨大祭坛，那里煞气汹涌，有尊通体乌黑的巨大法相被九根秩序链条牵制，身形若隐若现。

若是靠近观察，就会发现乌黑法相上满是无法遮掩的凶戾之气，磅礴流泻。

只是每当这一缕缕凝如实质的煞气要溢出祭坛时，就会被一道道莫名浮现的金色法网阻拦，粉碎得无影无踪。

那座九条秩序链条拉起的悬浮祭坛轰隆隆作响，外边的漆黑虚空，不断电闪雷鸣。

紫短袍小女孩恭敬站在祭坛不远的地方，对那尊被秩序链条束缚住的法相拱手道：“那咤见过主人。”

乌黑法相沙哑开口，声音深邃如撞入深海的钟，“你把小丑带回来了？”

小女孩摇头道：“小丑被镇压了这些年，刚被释放出来，就被隐修会一位高手收服，恐怕回不来了。”

乌黑法相沉默许久，又说道：“魔女那边怎么样？”

小女孩双手轻轻绞着，有些幸灾乐祸道：“魔女也谋划失败了，现在被隐修会某位圣贤追杀到了海上，估计不死也要脱层皮。”

法相重重一哼，小女孩突然双目流血，痛苦得倒地挣扎。

“没用的东西！”

小女孩跪倒在地上，哀求道：“主人，再给我次机会，虽然此次谋划失败了，与最早预期偏差了不少，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了。我一定会尽心释放十八地魔，为主人解除封印，重现往日辉煌！”

乌黑法相冷笑道：“当初尽是那些不争气的使徒，才害得吾陷入此等万劫不复境地，希望你不要让吾失望。”

小女孩瑟瑟发抖。

那法相又叹息道：“只要尽心办事，吾不杀你。七十年了，也是时候让某些功成名就后只会在安乐窝享福的家伙涨涨记性了，不然早忘了这世间有值得他们恐惧的东西，有个曾经巫风鬼道大炽的恐怖时代！”

法相突然说了一句用意极深的话语，“其实你的天赋与心性都算上乘，倘若能早出生一些，然后能够侥幸活到那场大战开始前，吾今天也许不会如此狼狈。”

小女孩陷入沉思。

乌黑法相轻声道：“外面那些魔法师很看不起的镇灵师九门之一儒家，有位上古圣人，曾经讲过一句话，或许就是你证道进入九星境界的契机。”

小女孩眼神炙热，“恳请主人赐教。”

困在祭坛牢笼中的法相缓缓道：“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小女孩说道：“是儒家镇灵师孔圣人不算最著名的学问之一，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可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玄妙之处。”

法相嗤笑道：“要是你能读懂，那么肉身成圣进入上古神祗序列，受世间香火祭祀的就是你了。说到底，魔丸终究是魔丸，你一介魔童，远比凡人蠢得多。”

小女孩被训得灰溜溜的，心中惴惴，从未如此受打击过。

法相最后说道：“外面的事情不要做得太招摇，不能让魔法部和隐修会看出破绽，否则会引起怀疑的。一旦被他们发现吾被上古神明封印在此处，凭吾现在的修为，根本不是魔法部诸神以及隐修会圣贤的对手。倘若吾出了事情，那么吾在你们体内种下的诅咒无人可解，你们就自生自灭吧。”

小女孩一想到那个被强行植入体内的歹毒诅咒，有些悚然。

乌黑法相在祭坛中如同液体一般陷入一个透明的漩涡，消失了。

片刻后，小女孩拱了拱手，恭敬退出去。

……

三天后出发去往魔法学校前，佟言收到了一个信封。

他拿工笔刀小心翼翼裁开，里面掉落出一张邀请函，是初中同学组织的同学会。

【兹定于新历六九年十月十日夜，绕水城get酒店十层，十年之约，同窗之谊，扫尘恭候，风雨不渝。】

润着墨香的暗金色卡片，干干净净的简体字，署名是五五级十班同学会，佟言有些头大。

“这卡片倒是精致，市面上买不来。”佟言暗暗嘀咕道。

卡片黑、金两色，暗黑色显低调，挑金色却雍容华贵，耀眼夺人。

佟言有些无奈，初中那些个同学他没什么好印象，除了那位同桌时常帮衬着自己，其余都是些嫌贫爱富的家子。

他挠挠头，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将邀请卡收起，塞进了抽屉。

距离十月十日还有半个多月。

随后，佟言穿好衣服，没有带小雪狐，只领着小丑出发去同福客栈。

武奕欢站在那块鎏着‘同福’的巨大匾额下耐心等待他们。

佟言赶到时，明显感觉到武奕欢松了口气，没有见到那天管事的经理，而是换了个相同装束的中年人。

“那咱们立即出发吧，去魔法学校还要挺长一段路。”

佟言点点头，带小丑坐上一辆大g的后座，武奕欢坐进副驾驶，让司机发动汽车。

汽车驶出了饶水市城区，往一片黄灿灿的田埂山沟行进。

出了田埂山沟就进入一条狭长的小路，头顶两侧是数百米高的陡峭山壁，这条小路好像是给某位神通广大的巨人一掌劈出来似的。

汽车在狭长小道磕磕绊绊行驶了一个钟头后，眼前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宝蓝色湖泊，像块蓝宝石般嵌在大地中央，湖面波光粼粼，倒映出无数飞鸟走兽的掠影。

在湖泊尽头，一座建有无数高塔和望楼的远古城堡坐落在崇山峻岭之间，窗户的七彩玻璃在湖光日色下熠熠生辉。

“我们在这里下车，然后坐船前往魔法学校。”

武奕欢交代司机在这边等着，然后领佟言跟小丑前往湖边的码头，出示了一份盖了魔法学校法印的公文后，他们成功坐上一条乌篷船。

武奕欢坐在船头闭目养神，小丑则是百无聊赖，手里捡了根树杈蹲在甲板上蘸水作画。

唯有佟言精神亢奋，不停打量着这片浩瀚的湛蓝水泊以及更远处那座巍峨的城堡。

乌篷船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静静滑行，方圆千里唯有这条小船如同一只黑点移动着。

越靠近城堡，佟言也默不作声起来，抬头仰望着宏伟的城堡，感觉它仿佛就屹立在自己的头顶上一样。

良久，乌篷船抵达城堡外的一座地下港口，武奕欢带着他们从那里下船，然后沿着满是鹅卵石和石灰岩的山路向上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