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原隰沉眸，眸中晦暗不明。

“对呀，这种东西就像吃饭需要盐一样，很多东西都是需要调剂的。”苏叶道。

原隰垂眸，没有再说话。

苏叶看出原隰其实心情不佳，便道：“其实，我觉得尊上很喜欢君上你的，君上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做。真正爱你的人，即便你什么都不做，她也会一样很爱你，甚至一日比一日更爱你。”

“可我……”就是怕她不够爱我……

原隰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我师父说了，遇到自己所爱之人，很多原本算计好的心思都是使不出来的。到时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由于你对那个人的真情实感，有一个词说得好——情不自禁。所以，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你爱尊上罢了。”苏叶道。

原隰觉得苏叶实在有意思，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懂这么多。这千寒也真是，教坏小孩子。

“本君知道了。多谢你，苏叶。”

“君上可是折煞我了。”

……

朝生来原隰的寝殿来看他时，已经是晚上了。今日整整一天，她都没有见到他。

魔界的夜格外漫长，月也格外大，格外亮。

暮景萧萧雨霁。云淡天高风细。正月华如水。金波银汉，潋滟无际。

月华如雪，清辉泠泠，透过树荫洒在地上，如同落下一地碎玉白琼。夜凉如水，风影婆娑，宫殿之外广漠空旷，寂然无声。偶有寒鸦栖枝，夜啼之声凄然如许，倒是让人不禁想起了江枫渔火，霜天晓月，不免哀愁忧思。

风不是很大，但是拂过树叶时簌簌的声音却昭示着夜的寒凉。

殿外有一片水池，月光洒在水上，再加上清风掠过，颇有浮光掠影，岁月如流之感。

原隰站在殿外的回廊里，隔着栏杆望着水池里的皎月。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许是因为风大，所以轻咳了几声。月光之下，曾经那个身如玉树的人，此时背影却略显单薄，还有一丝落寞，仿佛风一吹就消散了。

朝生在整个大殿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原隰，最后还是那个药童苏叶告诉她，原隰在这里。苏叶还告诉她，原隰今日没有喝药，也没有吃什么东西，甚至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朝生听了当时就心中有气，气他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虽说由仙到魔，他早就不需要再喝水吃饭，但是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没了命，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如今却是连药都不肯吃，这的确是让人气恼。

可是当她来到湖畔，看到的却是这样的场景。清风明月，寂夜凉凉，人影落寞。

那一瞬间，朝生心中顿时就忘了那些气恼，只想要走上前去抱抱他。可是她却在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双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挪动半步。不知为什么，朝生不由得心疼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或许数不清的日夜，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人，一轮月，还有望不尽的长夜。

正当朝生要唤他时，原隰却先转过身来。他脸色略显苍白，一改往日的桀骜凌厉，倒像是个乖巧温顺的病弱美人。

只见原隰向朝生张开双臂，“朝生，过来抱抱我，好不好？”

那句“好不好”实在撩拨人的心弦。

温柔的声音，略带卑微哀求的语气，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朝生有一瞬间仿佛身体不听使唤一样就要听话走到他身边，可是却突然想到了苏叶的话而恢复理智停下来。

原本就不吃饭不喝药，如今又来这里吹冷风，也不多加一件衣服。现在就这样由着他，身体什么时候能好？

最终朝生没有走上前，更没有抱他，反而神色漠然看着他。

原隰有些失落，更多的是不明所以。

“为什么不喝药还在这里吹冷风？”朝生问。

原隰没有说话，默默垂下眼眸，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不等朝生再说什么，原隰便走到她跟前不由分说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感受她的气息。那样贪婪，那样痴迷。

“朝生，我很想你。”原隰说，“我克制不住自己去想你，从和你分开的下一刻开始就想你。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看到你，就想这样抱着你。”

见朝生不为所动，他轻轻吻上她的唇，辗转流连。

朝生推开了他，还是有些生气。

原隰再次抱住她，在她耳畔轻声问道：“怎么了？生气了？”

温热的气息尽数打在朝生耳侧，引得人不由得心猿意马，心跳加速。

“还是……”原隰靠得更近了一些，声音更加妖孽魅惑，“……心疼了？”

朝生彻底败下阵来，沉声道：“回去喝药。”

“那你先抱抱我。”原隰不依不饶。

朝生无奈，“这不是抱着吗？”

“这是我在抱着你，我要你要抱我。”原隰说。

朝生：“……”

“好不好？”原隰问。

“嗯？”原隰似是非要等她一个回应。

朝生回抱住了他。

原隰满足地笑了，像是一个吃到糖果的孩子。他一点都不介意她和自己生气，那说明她心里有他，说明她在乎他。他很开心。

“傻子。”朝生道。

原隰不语，只是傻笑。

等到苏叶把药端来，原隰却并不想喝。他不喜欢千年冰莲的味道，不甜不苦，但是余味却是涩的。

“你答应我要好好吃药的。”朝生道，“难道你要耍赖吗？”

“我……”原隰垂下眼眸，“太苦了，不想喝。”

“苦的？”朝生好笑地看着他，从没听说过千年冰莲是苦的。

“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苦，堂堂魔君，传出去还要不要面子了？”朝生道。

“我不管。反正……就是苦的。”原隰嘴硬道。

朝生却相信了他的还话，亲自尝了一口。

“不苦啊，还挺好喝的。”她说。

她柔软的嘴唇上沾了些雪莲晶莹的汤汁，显得更加娇软诱人。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

原隰喉结滚动，突然想吻她。

“就是有些涩，不过吃些蜜糖就好了。”朝生把碗递给原隰。

原隰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失神，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朝生看他迟迟不接，打趣道：“你不会是嫌弃我用过的碗勺吧？要不要重新盛一碗来？”

原隰回过神来，连忙接过那只玉碗，“怎么会。”

原隰看着手中的碗勺和汤药，这是她喝过的，上面还残留她嘴唇的味道。原隰突然就想喝药了。

原隰笑意深深看着朝生，“朝生刚才说，喝了药会有蜜糖吃？”

朝生看着笑容诡异的原隰，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可是他说的话的确没什么问题呀。

朝生只好道：“是啊。”

原隰笑意更深，端起碗把汤药一饮而尽，最后还给朝生展示了一下一滴不剩的空碗。

朝生不禁笑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

“现在药喝完了，我的蜜糖呢？”原隰问。

朝生正要起身去为他取来，却在站起身来的那一瞬间被原隰一把拉到他怀里。朝生没有防备，直接坐到了原

隰腿上。

她想起身，却被原隰抱着动弹不得。

“做什么？”朝生茫然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是原隰吻住了她，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要做什么。

“尊上不知道吗？你就是我的蜜糖。”

……

“你走啊！我是生是死都不需要你管！你走啊！”

那女子眉目之间带着深深的无奈和哀伤，对他吼道：“你是谁啊，我们交情很深吗？凭什么你爱我我便要跟你走？你爱我，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便要对你感恩戴德，以身相许吗？这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与我何干？！”

原隰听了她的话，只感到心痛，朦胧恍惚之中，那个是他又不像是他的人和他一样难过痛心。

“华朝……公主，”他说，“我知道你现在说的都是气话，你怕连累我，怕拖累我对不对？没关系，我不在乎，此生为了你，就算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我不要！”那个被叫做华朝的女子泪眼婆娑道，“我这么说不是为你，我是为了祝余！我依旧爱他，依旧放不下他。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自欺欺人，我就是忘不了他！所以，你走吧，别再管我了。”

祝余……

原隰恍然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这时候，他于朦胧之中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

朝生……

她正是朝生的模样，没有半点不同。

原隰一时间只觉得天塌地陷，“为什么……为什么……”

他反复问她，或是问自己。

“我哪里不如他？”

那个被叫做华朝的女子没有说话，眼中却全是泪意。

“你答应我的那些事，全都忘了吧。我不想让你再打扰我的生活。”华朝说。

“不，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把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我担心祝余……照顾不好你……”他说。

“你还不明白吗？我不爱你，一点都不！我对你没有半点喜欢，我爱的……”华朝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我爱的……我爱的只有祝余！你听见了吗？我只爱他，我不爱你！”

“华朝……”他拉着华朝的手，“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跟我走，离开这里，你会有更好的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放开本公主！”华朝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了好几步。

“你走啊！”华朝冲他喊道，“即便你用尽一生来爱我守护我，我都不可能多看你一眼！”

“我爱的只有祝余！”

此情此景，像极了原隰在杻阳山花朝恰了阁中看到的记忆的画面，只不过此时此刻，他更加感同身受，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

那种心痛，那种无奈，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一样。就好像在过往的那些被埋藏的不为人知的过去里，他早已把这种心痛经历了无数遍。

原隰猛然醒过来，原来是一场梦。可是梦中的一切是那样真实，所有的场景如同昨日发生历历在目。他到现在还能回想起她冰冷绝情的目光。

“华朝……”原隰喃喃道，“是你吗？”

她爱的那个人的名字也叫做祝余。

原隰已经把一切猜得七七八八。想来梦中那个女子便是朝生两千多年前历劫时的凡人身份。

那么，他又是谁？是他自己吗？

原隰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模模糊糊仿佛就在不远处，可是走近一看却什么都看不清。

昨夜他喝完药之后，朝生便离开了。原隰一醒来见不到她，再加上一夜的梦让他感觉如同飘浮在天地间的一片孤叶，再也没有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