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木一敲，众人回神。

说书人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刚有了兴致却不得不离开，皆悻悻而归。

原隰拉着朝生去追那说书人，追出去以后才发现根本没有那人的半点影子，甚至没有他存在的一点痕迹。原隰突然意识到，那个说书人根本不是凡人，而且修为绝对在他之上，否则他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此时照云迎面走来，却频频回头，神色严肃，似在沉思什么。直到他看到了朝生——

“君上！”照云兴奋地跑到朝生面前，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君上，你真的回来了。楚狂和我说，我开始还不信，我以为他又骗我。”

朝生看向原隰，“他……”

“他是照云，从前是你救了他。你若是喜欢听评书，可以让他讲给你听。”原隰说。

“说道评书，”照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刚才看到了扶桑老头，我喊他，他没理我。我得去找他。”

照云说完便要走。

“等等——”原隰叫住他。

“扶桑？”原隰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

自千年前朝生走后，扶桑也消失了，照云几乎跑遍六界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而且在所有人的认知里，扶桑也是仙。如果他在这里出现过，原隰的神识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

除非……

“照云，你确定是扶桑？”

“千真万确。他化成灰我也认识。”照云信誓旦旦地说道。

原隰意识到了什么，“照云，你看到的扶桑是什么样子？”

照云不明所以，还是如实回答道：“就是一个老头啊，长得慈眉善目，嗯……不过眉心有一个黑色的纹印……”

“纹印？”原隰皱眉，“扶桑眉间什么都没有。”

“啊？”照云挠头。

“或许，你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原隰说。

“什……什么意思？”照云一脸茫然。

“你是恶念化身，能看到一切事物最本质的样子。这一点，或是就连当初的朝生都做不到。”

“我吗？”照云更加疑惑。

“或许刚才那个说书人就是扶桑，他可以随便伪装成任何样子而不被发现，但是你能看到他原本的样子，所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能认出他。”原隰道。

“怎么可能？扶桑就是个小地仙，他怎么能随便伪装成任何样子却不被发现呢？”

“或许我们都被他呈现出来的表象迷惑了，他修为远远高于你我，而我们看到的只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原隰说。

“怪不得我一千年都找不到他，原来是他自己藏起来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而他还有这个能力。”照云有些沮丧，“亏我还找了他那么久，白担心一场。”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照云又道，“这次他又为什么要让我发现他呢？”

此时朝生开口了，她说，“照云，你再仔细看看周围的一切。看看有什么事是与平常不同的？”

照云闻声就看向了朝生，突然他眉头紧锁，眉宇间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之色。

“或许，是劫数。”照云说。

“何意？”原隰知道他说的和朝生有关。

“楚狂之前告诉我，君上现在修为尽失，和凡人无异。我们都能看出凡人的气运祸福。你能看到君上的气运吗？”照云问原隰。

原隰心

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他说：“看不出。”

“我能看到。”照云说。

他现在忽而有些焦虑，直冒冷汗。

原隰看着照云的反应，更加担忧。

“是劫数。”照云说。

“什么劫？”原隰问。情劫，死劫，或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但……凡人气运，文昌帝君的运簿上应该会记载。”

“可是，”照云又想到，“君上虽然修为尽失，但依旧是神族之躯，算不得完完全全的凡人。司命只掌管凡人气运，也许……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什么意思？”朝生听得莫名其妙，“劫数？我吗？”

原隰深深看着她，“不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到半点伤害。”

朝生点头。

原隰对照云说：“不管运簿上有没有都要一试，不行再另想办法。”

他眸色深深，紧紧拉着朝生的手，不让朝生离开半步。他想，这或许就是扶桑现身的目的。而朝生的劫数，多半也和他讲的那个故事有关。

原隰让照云把朝生带回楚狂的住处好生看顾，他现在必须把有关于她的一切都弄清楚，但很多事情也不能让她知道。如今她什么都不记得，让他知道一直会给她徒增烦恼。

朝生和照云一起回到了楚狂的棺材铺，刚一进门就又遇到一个生人。

对朝生来说是生人，对楚狂和照云来说却是老熟人。

“晏绥？”照云对晏绥的记忆也只停留在他在长明殿时候。

晏绥看到朝生，目光便十分复杂。有诧异和难以置信，也有欣喜和激动。他嘴唇蠕动，似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终，却只能呆呆立在那里，没了下一步动作。

“你是……”朝生正要问他，却见晏绥上前，朝生后退，神色漠然道：“就停在那里，别过来。”

晏绥神情凝滞，随即苦笑道：“你还是同千年前一样。”

只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喜悦还是压过了苦涩的心情，晏绥说：“凡间有首词，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我想这词描写此时再恰当不过。”

楚狂把朝生护到身边，“晏绥，君上的事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说你来只为两件事，那就说你的事。”

晏绥说：“第一，原隰答应为孤找烨华珠，至今没有兑现。第二，孤要带季桑回妖族。”

“第一，原隰不在，等他回来我告诉他。第二，季桑不在这里，至于她在哪里，我不知道。”

“好，这些事情可以以后延后解决。但是现在，孤要和榆火单独说话。”晏绥说。

“不行——”

“不行——”

照云和楚狂异口同声说道。

如今朝生修为尽失，他们绝不能让她和任何人单独相处。

从一开始晏绥就发现朝生不对劲，看他的眼神十分陌生，而且他现在感知不到她的神识和修为。

“孤还犯不着听你们的安排。”晏绥自然不会顺了楚狂和照云的意，转而看向朝生，“榆火，我有些事要单独和你说。”

楚狂和照云冲朝生疯狂使眼色，朝生会意，“没兴趣。”

“榆火，整整一千年，你当真如此无情吗？你可知道，这一千年，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就像一千年前那样。我……”

“我累了。”朝生打断他的话，“你回去吧。”

朝生本就因为今日说书

人讲的故事耿耿于怀，如今看到这些麻烦事，更加没有耐心。

“妖帝请回。等原隰大人回来，我们自会告知。”照云也下了逐客令。

“呵……”晏绥嗤笑道，“季桑的事，孤也绝不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诸位好自为之。”

晏绥离开后，楚狂预感到他这棺材铺大约从此往后都不得安宁。

原隰来到文昌帝君处道明来意后，文昌帝君便把运簿递给他。

原隰翻了几页，终于在关于商宛的气运上找到了关于朝生的事。

“有女华朝，来历不明……居于江府……后遇顾蓝……”

原隰看着运簿上的一字一笔，眼神越来越冷。

这前面的一切都和说书人所讲的分毫无差，这让原隰更加确信那个人就是扶桑。

而运簿上讲的事也确信是关于朝生的。

运簿上写着，朝生失去修为和记忆后，成为了凡人华朝。华朝住在江怀澈的府上，后来便遇到了顾蓝。

而顾蓝却是改变众人命运的始作俑者，造成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顾蓝，字月白，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但他身怀异术，从一开始进入江府就目的不纯，别有用心。

而他真正的目的，就是烨华珠。

他以一己之力杀了幻妖绯厌，还唤醒了商宛原本的记忆，让她和江怀澈彻底敌对。

但是顾蓝却爱上了华朝，对她极尽温柔百依百顺。可是华朝痛恨他的所作所为，宁死不愿与他相守。顾蓝却比江怀澈还要偏执。他强迫华朝和他成亲，自私地把她据为己有。

最终商宛爱恨无法抉择，却为江怀澈挡下了顾蓝的剑，死在了江怀澈怀里。江怀澈也彻底失去理智，为了救商宛，不惜用华朝为商宛续命。

顾蓝赶来阻止了一切，商宛没有复活，华朝却还是因为江怀澈的妖法而变得痴傻。

顾蓝杀了江怀澈，最后陪在痴傻了的华朝身边。

终于有一日，华朝清醒过来，杀了顾蓝，而后自杀。

可华朝到死都不爱顾蓝。

至于烨华珠的踪迹，运簿上却没有交代。

原隰合上运簿，眼底深如幽潭。

“顾蓝。”

这个人，便是所有人的劫数，也是朝生的劫数。而华朝又何尝不是他的劫数呢？

原本“华朝”这个名字就是顾蓝给她取的。可顾蓝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所以朝生还是朝生。

“顾蓝为什么迟迟没有出现？”原隰问司命。

“因为你。”司命说。

“我？”

“因为你出现带走了华朝，所以许多事情也发生了改变。就比如华朝没有按照原本的命数在江府遇到顾蓝。但是命运是不会改变的，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所有的一切，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无可避免。”司命说。

“可是如果顾蓝不出现，接下去的事又如何继续发展下去呢？”

“这本就是所有人的劫数。如果这一世不得解脱，便会拖累生生世世。命数之事本就是一环紧扣一环，如若一环出了差错，往后的每一环都无以为继。所以最好的补救办法，就是添上那一环的空缺。”

“你的意思是……”原隰沉声道，“让人代替顾蓝，做他本该做的事。”

“不错。代替顾蓝的命数和身份，甚至可以说，成为顾蓝。让一切命运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成全这一世的劫数。”司命说。

原隰离开司命府上，长叹道：“原来，是往生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