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利乌斯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沉郁。

深渊是世界最初的模样, 也可以说是世界的起源，没有人知道深渊究竟存在了多久。后来深渊中出现了一缕微光，至高无上的女神便从这缕光芒中诞生，创造了后来的世界。

如果莱斯特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那么他出现的时间甚至在女神之前……

这样的魔物, 真的有可能存在吗？如果真的存在, 他又为什么要帮助女神？

席利乌斯不敢相信，他谨慎地盯着莱斯特, 整个人静静地悬浮在云潮之上, 金色发丝柔顺地垂落在腰侧，如同一幅静止的油画。

伊尔萨的反应倒是比他要强烈的多。

她虽然知道莱斯特与深渊有关联，却没想到会是这么深的关联。话说莱斯特的说法也很模棱两可啊，和深渊一同出现的魔物，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伊尔萨想起莱斯特能随意创造支配一些类似触手的魔物, 以及他能够轻易将身为半神的塞根变成不会死的魔物……

“莱斯特，你该不会是深渊的支配者……之类的吧？”伊尔萨像发现新大陆般惊奇地看向莱斯特。

席利乌斯的眼眸因为这句话而微微闪烁。

莱斯特轻蹙眉头，很快又舒展开了。他抬起苍白修长的手, 轻抚伊尔萨的头发，用温和柔软的语调对她说, “虽然不是正确答案，但也很接近了。准确来说, 我应该算是深渊的……具象化吧。”

伊尔萨双眼一亮, 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就是深渊本身！”

莱斯特觉得这个说法也差不多。他很想夸夸伊尔萨，然而下一秒席利乌斯冷静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如果你真的是深渊的支配者，那么你接近伊尔萨大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金发白袍的俊雅青年微微侧脸，沉静地看向伊尔萨, “伊尔萨大人，他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无论是为了您，还是为了世间万民，您都应该到我这边来。”

莱斯特抬起眼睫，似笑非笑地瞥了席利乌斯一眼。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唯独没有说出最关键的那一点——为了他自己。

伊尔萨看看席利乌斯，又看看莱斯特，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走向席利乌斯。

莱斯特不由挑起眉梢。

席利乌斯看着慢慢走向自己的伊尔萨，几乎静止的心跳再次蓬□□来。他的脸上不由浮现出失而复得的微笑，阳光从云层中倾泻，落在他的脸上，令他看上去有种虚幻脆弱的纯洁。

“伊尔萨大人，您还是选择了我。”

伊尔萨没有回应他。她立在席利乌斯的身旁，面无表情地看向莱斯特，冷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席利乌斯说得对，我的确不能相信你。既然你就是深渊，那么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杀我？还是为了指染神权？”

莱斯特歪着头，很仔细地看着她。

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厌恶，也没有屈辱。更多的似乎只是对于这个问题的，纯粹的疑惑。

啊……他明白了。这只是她的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罢了，只是这次，她捉弄的对象是他和席利乌斯两个人。

意识到了伊尔萨的意图，莱斯特愉快地轻笑起来。直到现在，他的心情才真正变好一点，虽然一看到席利乌斯那张脸，还是会令他的戾气暴涨不少。

“只是为了兴趣而已。”莱斯特如实回答，看向伊尔萨的眼神有隐隐笑意，“因为对全新的女神感到些许好奇，所以就想见识一下。”

伊尔萨露出恍然的表情：“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

她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席利乌斯还在这里，连忙咽下后半句话。

席利乌斯不解道：“伊尔萨大人，你在和他说什么？”

全新的女神是什么意思？一开始又是从什么时候的开始？他什么都听不懂，明明就在伊尔萨身边，却有种被她隔绝在外的失落与无力感。

伊尔萨拂了拂手，目不转睛地说：“没什么。那我再问你，之后你为什么一路跟着我，还三番五次地帮我？”

莱斯特轻笑：“当然是因为我对你的兴趣越来越浓了呀。”

“浓到可以帮助你的敌人杀害自己的同类？”伊尔萨微眯双眼。

“敌人是谁？同类又是谁？可爱的小姐，我可不是人类呀。”莱斯特也眯起眼睛，看上去像只狡黠的黑猫，“对我而言，万事万物都是没有意义的存在……至少在你出现之前，是这样。”

伊尔萨眼睫微闪：“那在我出现之后呢？”

“这个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么？”莱斯特的黑眸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除了你之外，万事万物仍然毫无意义。”

也就是说，对他而言，伊尔萨就是那个唯一有意义的存在。

很微妙模糊的解释，却又很莱斯特。

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对伊尔萨来说，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了。

只要莱斯特对她的兴趣不灭，那他就不会杀她，也不会阻碍她。

她需要的正是这个令她安心的回答。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伊尔萨扭头看向席利乌斯，低声道，“席利乌斯，我还是更相信他。”

她重新回到了莱斯特的身边，目光平静，没有一丝犹豫。

席利乌斯只觉胸腔里的心脏仿佛在一瞬间重重地摔落下去。他直直看着伊尔萨，目光绝望而哀伤，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伊尔萨大人，您情愿被深渊污染，也不愿留在我的身边吗？”

伊尔萨摇了摇头：“我们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了。”

席利乌斯的眼眶隐隐发红，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他定定地看着伊尔萨，然后慢慢将怨恨的目光移向莱斯特。

“既然你即是深渊，那就让我看看，你是否也不会死吧。”

他手心一抬，圣殿中被不死化的骑士与圣职者们齐齐悬浮至空中。他们的面容早已模糊，血肉缠着骨骼，鲜血浸泡盔甲，手持鲜红兵器，如同推开地狱之门的恶鬼军团，沉默着将莱斯特与伊尔萨团团包围。

伊尔萨微微蹙眉：“来了一群麻烦的家伙。你能解决他们吗？”

莱斯特：“不要小看我啊。”

说完，他轻飘飘地扫了席利乌斯一眼。晦暗的云层隐隐涌动，仿佛有什么正在上面翻涌沸腾。

席利乌斯一下指令，不死军团便举起武器，对着莱斯特猛冲过去。

几乎是在同时，无数只漆黑泥泞的细长触手从云层中倏然出现。这些触手如同柔软灵活的利刃一般瞬间穿透不死者们的胸膛，然后再缓慢地将他们缠绕起来。

深黑的触手从云潮垂落下来，像屋檐下的风铃一样，摇摇晃晃地吊着血红的肢体。

不等这些不死者再生血肉，触手的尖端忽然分裂成细细的几瓣，像花瓣一样张开，可以清晰地看见黏腻的内侧长满尖牙，这些古怪的东西对准不死者的脑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将不死者们整个吞了下去。

伊尔萨：“……”

刚才那个是什么鬼？太恶心了吧？！

席利乌斯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好了，你还想看什么？”莱斯特好整以暇地看向席利乌斯，黑眸里闪过残忍的恶意，“我现在心情不错，再陪你玩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他很想立即杀了席利乌斯。但是他猜测伊尔萨一定不想看到这一幕，所以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一点一点击溃席利乌斯。虽然不能完全抵消他心底的不悦，但是就像现在这样慢慢折磨席利乌斯，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席利乌斯静立不动，周身闪烁着璀璨的金色光晕。他目光沉沉，冷声开口：“你能够吞了我这些不死者，难道还能吞了地上的亿万生灵吗？他们都是我的信徒，只要他们不死，我的力量就永远不会消失。”

伊尔萨忍不住低斥：“席利乌斯！”

居然将子民的生命作为威胁的筹码，他真的是疯了。究竟是莱斯特将他逼成这样，还是成神的执念令他情愿做到这种地步也不愿松手？

伊尔萨目光复杂地凝望席利乌斯，席利乌斯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避开了。

……不敢看她？

伊尔萨的心绪微动。莱斯特听完席利乌斯的这番挑衅，微微勾起唇角，眼睛弯起，露出少年般的柔和笑容，“威胁对我可是没有用的。”

话音落下，天地骤然暗了下来。一望无际的苍茫大地上传来轰隆轰隆的巨大闷响，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尖叫与惊呼，无数根漆黑的触手如同山脉般拔地而起。

触手隐在云雾中，仿佛巨大的黑影，正在广袤的大地上无声翻涌。从云层之上望下去，能够隐约看到无数微小的人影在穿梭涌动，密密麻麻，宛如惊慌的蚁群。

“是天灾！天灾降临了，大家快逃啊！”

“神啊，请救救我们！”

“世界要灭亡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仁慈的神啊，求求您怜悯我们吧！我们不想死啊……”

…………

人类疯狂的祈祷声传入伊尔萨的脑海中，伊尔萨看了沉默的席利乌斯一眼，想必他听到的声音应该更多。

“我可没有伊尔萨那么心软啊。”莱斯特笑了笑，动了动手指，大地上的黑影顿时挥动起来。

“现在，你只要吸收一分信仰，我就让魔物吞掉一……”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数量，很快又不在乎地拂拂手，“一堆人类，直到你的信徒全部消失。”

“我想，应该是人类消失的速度更快一点吧？”莱斯特平静地询问，望向席利乌斯的双眸阴冷幽暗，如同漆黑无边的深渊。

席利乌斯紧抿薄唇，无法作出回答。

一边是莱斯特的询问，一边是万民的呼救。席利乌斯身形挺立，目光低垂，陷入了长久的、压抑的沉默。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伊尔萨忽然开口。

“莱斯特，不要逼他了。”

席利乌斯猛地抬头看向她。

阴晦的天光投在她的身上，如同深暗的阴影。而她的面容一尘不染，依然如初见般圣洁美好。

“来打败我吧，席利乌斯。”伊尔萨缓缓说道，“只要打败我，你就是新的至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