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大庆殿。

当今大松天子四十来岁，相貌儒雅，擅花鸟工笔，性好修道。

此时早朝已过，他特意留下了几人，来到后殿议事。

“北方胡人又犯边境……”

“中原大旱，赈灾款项竟然被贪污一空……”

……

议论到后来，官家脸上都不由泛起一丝疲倦之意。

他如何看不出来朝廷江河日下，国势倾颓？

奈何……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说实话，之前几任宰相，也都是一时俊彦，提出过不少可行之策，奈何到了下面，官员们有的是办法曲解。

这也是官僚集团应付上命的绝学，要么拖延、无视……要么就层层加码……

总而言之，基层执行力不行，再好的救国之策也没用！

因此历朝历代，都以整治吏治为官场第一要务。

奈何封建王朝无论如何整顿，实际上还是人治，逃不过人亡政息的怪圈。

纵然此时的官家都知晓，朝廷积重难返，宛若重病体虚之人，不能用勐药，只能徐徐图之。

这方面早有教训。

前朝大朙，熹宗之时，虽然也有边患，但朝廷修修补补，也能勉强过得下去。

但思宗上位之后，迫不及待地除宦官，换宰相……最关键的是心太急，朝令夕改，宰相换得如同走马观花，结果就是国势急转直下，最终做了亡国之君！

史书之中，那些平庸之主，反而能做守成之君，激进者小部分大胜大部分大败，可谓讽刺。

官家少年之时，也曾志得意满，想着登临大位之后，便改革朝政，成为中兴之君。

但几次打击之后，人就颓废下来，只顾吃喝享乐，求仙问道了。

此时又跟几位青紫大员议论了一番，官家便摆摆手：“……听闻京城之中，来了一位骑虎道人？”

“启禀官家，确有此事。”

宝文阁学士贾严出列道：“传闻其能降服勐虎，有交梨火枣，能治百病呢！其道号虚灵子，像是个有真修行的……”

群臣心知肚明，实际上这虚灵子之事，拥有皇城司密探的官家如何不知晓？

只是之前反对声太大，比如那位一身大红官袍，戴着黑色长翅帽的枢密使童京！以及紫石真人等等……

之前官家虽然对那虚灵子有些兴趣，但对方不过展露出骑虎之能，也没什么大用，既然反对声音大，那不见也可以。

而此时暴露出交梨火枣之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包治百病，延年益寿，又有哪个不想？

贾严其实是代替官家在说话，这一开口群臣便知道，挡不住的！

“官家请听老臣一言！”

童京此时却出列，他皮肤黝黑如铁，昂扬魁梧，不似宦官出身，此时大声道：“和尚道士乃卑贱之人，不宜立于朝堂，这历朝历代都有先例，官家乃圣人，万万不可被蒙蔽啊……”

虽然童京是个宦官，但实际上，他心慕名教，一直积极向文臣靠拢。

奈何……人家看不上他。

但此时，看到有人出头，其它文臣还是跟上：“纵然陛下要问道家经义……宫中真人也足够了，乡野道惯会装神弄鬼，蒙骗愚夫愚妇……”

“你们……这是将朕比作乡下农夫农妇了么？”

官家气急，但也不好说什么。

文官如此早已是出了名的，并且有祖训，不罪言官，以免堵塞言路。

“臣等不敢。”

一干臣子脱帽请罪，但内心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官家，恰逢千秋之宴，不如传召那道人来殿前，百官与各位崇明道真人也可看看，到时候是真是假，不一眼可知了么？”

这时候，还是奸臣贾严站了出来。

为什么奸臣好用，就在这里了，可以无底线地迎合上意，哪个皇帝不喜欢？

并且因为名声太坏，有把柄，想收拾就是一句话的事。

“如此甚好。”

官家微微一笑，就此定下。

……

大金刚寺。

“官家口谕，请虚灵子道长本月十五，赴千秋宴！”

五明子心中纠结，脸上丝毫不露，将一份请帖交给亚伦，笑道：“最近几日公务繁忙，怠慢了道友，道友莫怪！”

“哪里哪里，还要多谢道友，否则这事情便办不成呢。”

亚伦笑吟吟收了请帖，又行了一道礼，似乎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五明子又跟他闲聊几句，才跟亲随告辞离去。

亚伦望着跟在五明子身后的老道，忽然冷笑一声。

……

五明子与老道又走出一段，就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之中，火云子竟然已经早早等候着了，此时满脸羞愧：“真人……我知错了。”

“你错在何处？”

满脸沧桑的老道士盘膝而坐，身上似有一股清气徘回，冷声问道。

“我不该小视天下人，更不该妄想独占潜龙气数……”

火云子低垂脑袋，诚恳认错。

“你为本门翘楚……若是早早提醒，难道下一个晋升真人就不是你？”

老道士痛心疾首。

出了这次这事，这火云子日后的道途，可就要生出许多波折了。

崇明道中，有一位大宗师，五位真人，自然也有派系。

若不是火云子是他这一派的，他也不会急吼吼前来擦屁股。

“那虚灵子……”

火云子认错之后，有些不甘地问道。

“官家亲自点的人，前往千秋宴，已成事实……至于道法？”

老道士说到这里，神情中同样带着迷惑：“看不透，实在看不透啊……”

他观那虚灵子，原本是反王之相，下场不得好死。

但细细察之，又似乎有所改易，生机勃发，命中的死劫已经没有了。

更关键的是，竟然还修了道法！

这怎么可能？

……

与此同时，大金刚寺的密室内。

悟山也在向白眉方丈禀告：“住持……那火枣，果然其效若神！我等该如何做？”

“阿弥陀佛……道法显世，崇明道又该如何自处？既然那位虚灵子说缘法已经了结，便如此吧。”方丈低声道。

悟山略微颔首，知道大金刚寺还是之前看法，放任虚灵子与崇明道相斗！

只是这位年轻的佛子心中，却生出迷惘。

既然道法可以在京城现世，那梵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