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哪里知道，要想富，拆迁户，这种念头会要他们的性命。高恕就是专门治理钉子户的老手，你想从他们身上捞到好处，只会捞到晦气。高恕的经验可丰富了，他们治理钉子户，就是用钉子对钉子。宫希是个残忍的人，他经常使用的手段是，把最难缠的钉子户逮住，带往偏僻地方，把他钉在木板上，让人嚎叫、饥渴、痛疼，最后衰竭而亡。当然，杀人不是目的，目的是惩戒，在第一个钉子户被钉死之前，会有很多的人带来瞻仰垂死之人的尊容，如果还有谁没被吓得半死的话，那么，第二个被钉的人就是他了。

李响忧心忡忡地在河边转悠，这河边，太熟悉了。他想起了汪溪漾，两年前，他们俩就在这里散步，黑脸也就是在那晚死的，他被丢进了溧水河，一条生命结束得很快。当然，黑脸本就死有余辜，他即便没死，逮住了也肯定会判死刑，所以，他是死定了，死，只是个迟死早死的问题。现在，高恕开发溧水两岸，会有多少人丧命？想想，不寒而栗。想到黑脸，过去有的事至今还是个谜，黑脸是被刘瀚清杀死的，这点肯定无疑，但李响没能从刘瀚清那里得到证实。黑脸是该死之人，杀他，道义上讲，没错，李响也理解，刘瀚清不能用正道杀了他，他不得不采取另类的方式杀他，这种方式，既能除害，又能保全自己，李响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指责他，他只是反复在想，谁是刘瀚清的帮手呢？谢少秋，还是苏敏？李响认为，应该是谢少秋。

“咦，这不是县长吗？”李响不远处，有人认出了他，他们在背后议论。

“是李响县长，我认得他。他这是来考察了，这么说，开发溧水两岸是真的了。”另一个人搭腔。

“啧啧，不错呢，一上台就来这么大动作，有魄力、有远见，雄才大略。好，梅州人的福气呀。”

“那当然！李响什么人？梅州历史上名垂青史的大人物。我听一个相面大师说，李响的相貌是贵不可言。你知道什么叫贵不可言吗？就是……”

“知道知道。你说的相面先生是哪个？”

“了和尚。”

“哦？了和尚也这么说过？那就肯定了。”

“是的嘞，了和尚说，他看了一辈子人，唯独李响的相貌是十全十美的。了和尚说，可惜他从县级做起，要是直接在省里做起，不说他能做到中央去，可惜他生在梅州，这样就限制了他的发展。不过，现在这样下去，市里、省里还是有希望的。”

……

李响没在意这些无聊话。他看着两岸的古建筑，虽然凌乱，但也是一道风景，拆了，梅州的历史就只能在县志里看到了。

不远处的几个人还在议论。不听吧，话反而往耳朵里钻。

“溧水两岸改造以后啊，梅州就美了。”

“那是。这也许是李响给我们梅州人最大的贡献。”

“李响引进宏伟集团进梅州，据说他费了很大的气力呢。”

“宏伟集团全国知名企业，哪能看得上梅州？听说李响为了把这家企业引进梅州，他想尽了办法，人都瘦了一圈。”

“李响不错，好县长，真是好县长。”

……

李响心里痛苦地哼哼。谁都愿意听好话，市民背后这样议论，做一辈子官也难得听到，但是，李响高兴不起来，他确实没有引进宏伟集团，是宏伟集团挥舞着屠刀杀进来的。

李响走了，他赶紧离开这里，人们已经把开发溧水两岸，说成是他的功绩了。

李响必须给官员们灌输溧水两岸不能开发的思想，他先从县政府开始。

李响问晁坤，对溧水两岸开发有何看法。晁坤说，绝，绝妙的思路，他说，县长，您这个思路真是太高明了。他还问李响，想出这个点子用了多久时间。

李响想哭。

你真觉得这是个好点子？李响又问。说说你内心的想法。

晁坤还是说，好主意，绝对的好主意，有一百条理由支持这个计划，就是找不出一条理由反对这个计划。

拆迁，拆迁会很困难，一千多户人家的拆迁太困难了，你不这样认为？李响说。

难？不难，不难，在县委、政府的坚强领导下，也就是在您和龙佩贤书记领导下，拆迁不难。晁坤这么说并不是拍马屁，他已经听到很多议论了，老百姓在翘首以盼，改造溧水两岸，民心所向。

聊不下去，李响又找另一个副县长。

刘有才两眼放光，他说，还是李响县长有思路，一上台就来这么个大手笔，真是千古奇功啊。

李响心里骂道，你姥姥，怎么都说这事是我的思路？李响不想和刘有才谈了，他很讨厌这人，于是李响又一次到了七楼，他找刘睿。

刘睿很惊讶，李响还来串门哈。

“稀奇，县长请坐，有何指示？”刘睿内心依然鄙视李响。

“听听你对溧水两岸改造工程有什么看法。”李响说。

“支持呗。支持县长的工作，义不容辞。”

“别说套话好不好？你个人的想法。”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领导咋说我咋办。”

“哼，刘睿，我李响跟你有仇是吧？”

“没有。绝对没有。巴结还来不及呢。”

李响犹豫了片刻，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说：“那你就说说你内心的看法吧。”

“确实好主意。你的这个主意不错，你别担心拆迁，我会全力支持。”刘睿说。

“你不觉得会很困难吗？”

“不会太困难，为民办实事，民心所向。即使个别人想顶风作乱，我们的**铁拳就砸向谁。李响县长，工作归工作，这事，我会很好履行职责的，在常委会上讨论时，我也会全力支持你的这个建议。”

支持，支持你娘希匹！

“谁说这是我的主意？”李响厌恶地问刘睿。

“这谁都知道，不是你，谁能想出这主意来？没必要谦虚。你的主意多，这个我知道。”刘睿说。

“假如恰恰不是我的主意，而我恰恰又是准备反对这个主意的人，那么，你会怎么看？”

“有神经病！”刘睿愣了一秒钟，鄙夷地说。

李响遇到了困境。

这一天，政协主席孙书伟（此君不再任工业园书记之职了，接任政协主席），召开政协常委讨论溧水两岸改造的研讨会，邀请李响县长参加，说是请他讲话作重要指示。

李响狠狠地把一摞报纸摔在地上。他奶奶的，要老子讲话，搞突然袭击，讲你娘的话！

不去！

可是，不去不行啊。

人家孙书伟是政协的头儿，政协参政议政，政协提案谁解答和解决？你政府呀！人家孙书伟是县里四大头之一，和李响平起平坐，他是少数几个可以为难李响的人，李响你能不理睬他？

李响接到孙书伟主席的电话，异常的恼火。他今天上午九点钟开会，现在什么时候了？已经八点了，才想起来要县长参加，并讲话，不是故意搞突然袭击吗？

当然，李响可以不去，临时邀请，他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搪塞过去，他孙书伟也不能责怪他。可是，李响知道搪塞是不理性的，人家孙书伟是梅州四大家领导之一，台柱子，不尊重不行。孙书伟说了，今天有些仓促，会议也是临时决定召开的，如果李响县长硬是没空的话，请中午参加宴请。再说人家孙书伟主席一再在电话里道歉，李响确实不好说没空。

不过，李响也知道，孙书伟不是很顺服的人，他也许还记得当年的一箭之仇。当年李响还没出道，第一天做刘瀚清秘书，他陪同刘瀚清视察工业园，大大地让孙书伟出了一次丑，现在他作为梅州县四匹马车之一，给李响出出难题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李响感觉到，孙书伟主席似乎不是故意为难他，好像还是为了巴结他。

不管哪种原因，李响都不好拒绝。只是，溧水两岸改造项目研讨会，李响不想参加。

翁辉默默地把报纸捡起来，不好问是什么原因。

嫩了点，三十二岁当县长确实嫩了点，所以遇到烦恼事就摔东西，翁辉想，今后烦的事还多着呢！

县长，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翁辉，关于溧水两岸改造项目，听到啥议论了？”李响突然问翁辉。

翁辉捡起报纸，抬头看着李响，他不知怎么回答，他没理解李响什么意思。

李响叹了口气，心想，翁辉反应有些迟钝，只怕出息不大。他耐着性子说，翁辉，最近对溧水两岸改造项目，议论的方向正反两面，那种多一些。

翁辉明白了，想了解舆论导向啊，好，他正想回报呢。翁辉说，溧水两岸改造项目反响很大，认识基本上是官民一致，都认为这是一件造福梅州的好事，应尽快实施。议论中，对您的评价相当高，认为您上任就如此大手笔，很多人都很崇拜您。

翁辉说这话，两眼发光，他为李响高兴和自豪。

李响没一丝得意的表情，这份功劳不属于他，他也不想窃取，所以他脸上淡淡的一层霜，让翁辉莫名其妙。

“去政协，你去安排下，十分钟后出发。”

翁辉出去了。李响拿起电话，拨了个1，然后停在字上。给谁打电话？忘记了。不，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就没想好给谁打电话。草，怎么回事？李响脸上都有种热热的感觉了，害臊。

害臊？李响确实应该害臊，今天怎么啦？

你妈！不就是去政协吗？有什么慌乱的！

才鼓起的勇气，很快就没了，李响确实没勇气面对政协的几十个常委。因为，当人们赞赏他的大手笔的时候，他怎么回答别人呢？再说，明明他是反对者，或者整个梅州他是唯一的反对者，而现在他要站在自己的对里面去受别人膜拜。

李响遇到了一个难题。好像，这个难题似乎没解。

坐在车里，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政协。

孙书伟主席率领一群人在门口迎接，李响略略估计，应该是十三个人，也可能是十四个。他被簇拥着进了政协会议室。政协会议室里，坐了四十多号人，见李响进来，全体起立。

好大的面子！但李响并没有兴奋起来。他仍然机械一般完成礼仪所需要的程序，握手，握手，握手……

终于完成了程序，他随着孙书伟，坐了下来。

幸亏李响脸皮子比较厚，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能泰然自若地坐在主位上，听孙书伟对他的吹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