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处理这事？

怀疑的人占多数。

李响能处理得了？这可不是溧水大桥垮塌那么简单！光是记者就令人头痛，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的，四十多个新闻媒体的记者，一个个刀剑出鞘，随时就蜂拥而上。谁上去，谁就会尸骨无存。

再就是死者的家属亲戚朋友，一个个疯狗一般，你一见他们的面，估计用不了三句话，非撕裂你不可。

李响看到的困难更多，光是这两个困难还好说，难就难在，这两个群体背后，还隐藏这一双别人没有看到的巨手，一双很有魄力和力量，很毒辣、很凶残的巨手。

所以，一句话总结，李响上去，也难以全身而退。

事情总得有人处理。李响在京城时就已经拿定了主意，这次他得亲自上阵，就不信还有不能处理的事情。

可是，一走进会议室，李响不由得“咝”，深深地吸了口凉气，连背脊骨里面都快结冰了。

政府大楼隔壁就是信访办，这里有一个专门接待信访者的房间，一百多个披麻戴孝的人，白惨惨一大片，几乎填满了整个大厅。

不过，略微让李响放心的是，这里没什么富丽堂皇的装修，但有一个特点，整个房间里，没有一件可以移动的东西，谁要是情绪激动，想搬东西砸人的话，只有一件东西可以用来砸人，那就是他自己的身体。

李响身后是余思群。还有四个警察。警察不敢多用，用多了说你没诚意，再说，又不是打架，不是比人多，人再多也比不过老百姓多。

余思群缩在李响背后。

这家伙应该走前面才对！开路先锋，他怎么躲在李响的背后呢？

没办法，人家都抖得筛糠一样，没瘫在地上就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你还指望他在前面开路？

李响坐定。余思群也坐下，他终于有一个支撑身体的椅子了，要不，再多走一步可能就做不了好汉了，非瘫在地上不可。

突然，一声惊雷一般的“冤枉啊～老爷！”喊得震天响。

李响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也不禁吓了一跳，这声音太突然、太整齐、太洪亮了！

谁是导演？

李响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一个词。这导演绝对一流，张艺谋？洪小刚？徐克？要不就是《泰坦尼克号》导演詹姆斯?卡梅隆。

没导演？没导演怎么可能演得这么好？

李响稳了稳情绪，把身子直了直，先得挺起腰杆子来，然后，等他的副手帮他起板。可是，李响觉得他身边太安静了，余思群哪去了？

奶奶的，他缩到桌子下去了。

嗯？什么味道？李响仔细一瞧，妈的！小便，余思群身体下湿漉漉一大片，他被吓尿了。

“青天大老爷，为小名作主呀！”

“冤枉啊。”

“我的天呀，你死的好惨啊。”

“惩罚凶手，血债血偿！”

……

两百号人，两百个声源，合起来的分贝比空客80飞机起飞时小不了多少。有哀嚎的、有呼喊的、有愤怒激昂的。也就是说，这两百人里，红脸白脸黑脸兰脸，各色人马一个不缺，花旦青衣小生小丑，龙套道具样样具齐，把一个信访大厅整成了一座火山。

李响坐在火山口上。

余思群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幸亏这张桌子做得比较巧妙，下面的人只知道台上失了一个人，不知道这人被吓得尿了裤子。

李响说，你起个势吧。

唱戏，也得先锣鼓敲，搞他那么一阵，主角才能闪亮登场亮相。余思群属于敲锣打鼓之人，他忘记了职责，他不知道他该干啥。等李响对他说，要他起个势，可他不知所措。

李响朝这傻B看了眼，你不是牛叉得，认为连我都没必要见了么，你不是以为龙佩贤就可以搞掂你的美好前程么？

呵呵，既然你这么牛，你怎么跟我来自投罗网了？哼哼，老子今天本来是要市委秘书长做跟班的，你级别还小了点，可是看在一直对我不理不睬的份上，这次我就重用你一次，让你在最最艰难的时候有机会壮烈地死一回。

“你说话呀！”李响在他耳边说。

“说说说什么话？”余思群没有了方寸，舌头还在打颤。

“说我们的来意！”李响说。

“好……呔呔……你你们有什么冤情快快报报上来。”他刚好听见下面一个女人叫唤得凶，她在哀嚎“青天大老爷啊，冤枉啊。”所以，余思群就接上了这句话，“本老爷明镜高悬正大光明为民做主……”

完了完了！这不是戏台子上的台词吗，怎么搬这里来了？

“老爷，给我们伸冤啊！我们家男人死得好苦啊……”

“冤枉啊，没天理没良心没人道啊，人就这样被活活烧死啦，老爷，帮我们伸冤啊……”

“强拆的人都是畜生啊，他们还抓了我们这么多人，要我们把牢底坐穿……”

……

人声鼎沸，根本就不可能谈判。

余思群不敢说话了，因为他再说也只是白费口水，谁能听得见他说话，喧闹、嘈杂的场所，他根本没法驾驭。

李响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他要找出真正的幕后指使者，这是他今天来会场的目的。今天谈判不能心急，一时半会没办法开始，都在试探底线，或者说，戏还没到开演的时候，敲敲锣、打打鼓，预热预热戏台子，是现在的主要工作。

压力还在继续施，两百多个人是来干嘛的？不是来看热闹的，是来发挥作用的，主角只有一个，配角多，怕跑龙套的多，那才是大戏，每个人都必须演足每个人的戏份，各人的台词，各人的动作。

李响几乎对配角们、龙套们视而不见。他在找主角，和他唱对手戏的人在哪儿呢？

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主角，不容易。

李响环视了两遍了，没能找到主角。他的时间越来越少，现在，关键是必须有人帮他拖延时间。也就是说，对手在紧锣密鼓地敲打，这边也不能没人敲锣打鼓，气势上一输，就会处于被动。

余思群不争气，前面那几句台词说完，他就做了缩头乌龟，哑口无言在那里看着对手一个个喷口水。

有个女的声音很难听，和鸭子叫声毫无二致，嘎嘎嘎的使耳膜都震痛了，令人心烦。李响瞟了她一眼，明白了，她是枪手。

李响在余思群耳边说：“你说话呀，输了气势等会就只有被人践踏的份了。”李响提醒他，“你看见那个女的吗？说话鸭子般声音的那个。”

呵，对呀，输了气势不行，李县长到底是领导，水平硬是不一般，关键点，抓住了关键点就好办。

“呔，”指明了方向就好办，余思群心里有底了，不能输气势，所以，他精气神一起上，大喝一声，“呔，那个鸭子嗓音的女人，你吵什么吵！”

看一个人的智慧，不在平日里看，要看就看他在关键时候的表现。余思群在平常，自认为知识渊博、富有智慧，他的眼里，真没几个人被他看得上。他的自负当然有他的根据，他毕业于师范，做老师十年，转到行政，蹭蹭蹭，很快就上了正科，这次，他还一路过关斩将，当上了政府办主任、秘书长，等于是来到了县级领导殿堂的门口了，再往里走一步，就是副处级干部了。

所以，他自负得还是有理的。不过，现在，他的自负心理很快就将蒙上一层阴影了。

他刚才那句话有毛病，说人家鸭子，幸亏她是女的，否则，他就会真的壮烈了。

“什么！你是谁！你骂人？你他妈的才是鸭子！”

台下一个男人忽地站起来，冲过几层人，冲到了余思群的面前。幸亏有几个警察拦在前面，否则，就可能出人命了。

余思群有过十年教书的经历，还有十年做官的时间，被人一吼就收兵罢战，那就不是他余思群了。他怒了，老子政府官员，怕你？

“怎么！你想行凶？”他喝道，虽然声音有些颤，但终究是喝道。

“我行凶怎么啦？大不了再丢具尸体在这里！”那男人往前冲，接着就一群人往前冲，不是几个警察拼命拦着，余思群变肉饼了。

“就打死你，我们死的人还少吗？打死你垫底！”

“对对，把这个杂毛打死。”

“打打打！”

“狠狠地打！”

……

不愧是警察，尽忠职守，四个人扛住了二三十个人的冲击，他们拦住了第一波的攻击。喧闹的声音又变得理性一些了，喊打的声音渐渐稀落，起而代之的又是前面的那些话。

“讨个说法！”

“伸冤！”

“惩罚凶手！”

……

声讨声夹杂悲号。

余思群颤抖的手，把桌子敲打出急促的“嘚嘚”声。他转头朝李响瞟了一眼。“耶？你竟然淡定自若哈！”

余思群忘记了恐惧，他看着李响。

李响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你还笑？假的！你他妈装B，当官的就喜欢装腔作势，因为，现在笑，没道理。

一比一百的场合，你笑，除非是神经病人。刚才你不是没看见，你以为两百人动手只打我一个哟？你一样变肉泥。

不会打人。

这是李响的结论，因为直接的证据是，四个警察除非是哪吒，他们几个凡人能扛住刚才那么多精干汉子的冲击？笑话！

有人预谋好了，他们的导演允许他们尽情地恐吓，放肆地做出各种危险动作，只要他们不拿出手榴弹、地雷、匕首，其他任由他们怎么吓唬都行。

他们有底线，他们的底线是绝对不动手。他们的导演明确，一动手，他们就被动了，就不可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了。

所以，李响根本就不担心人身安全问题。

余思群可不这么想，他认为他恐怖了，太危险了，他再说话就必须注意分寸了，所以在李响再一次催促之后，他说：“各各位父父老乡亲，有有话好好说，别别激动，一一个个来，我我们讲讲理……行行不行？我我介绍一下……下，这位是我们梅州县县长，李响同志，他……他亲自处理这事。你们有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对县长说。”

都知道这人是县长，有不认识的，刚才一议论，也都认识他了。余思群这么一说，把火引向了李响这一边。

李响淡淡一笑。好，你不担当是吧？好，本来我李响还准备看在我们一起共患难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好，你既然无情，那我就无义了。

李响看着两百双眼睛，说：“我今天是来处理问题的。这位是政府秘书长余思群同志，等会，你们把要求提出来，能够马上解答的，我们现场解答，需要研究的，我们也尽快研究，目的之一，就是合情合理，合法处理这件事。县委政府研究决定，由我牵头，请余思群秘书长具体负责回答你们问题的。好，现在，你们可以正式提要求了。”

余思群一听，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是主血管炸了，他赶紧动了动两只手，两只脚，才确定没有脑血管破裂。

奶奶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啊，我回答？

难怪，人人都想升官，升官了就可以欺负没升的。

又是一阵喧闹，一个个抢着发言，典型的乌合之众。余思群手忙脚乱了一阵之后，最后只有一个办法，他闭嘴，装成聆听状。

终于说累了。

然后就是比较有秩序地发言了。

“县长我问你，三条人命，五个受伤的，你们还抓了三十五个人。我们是来讨个说法的！请问，你们政府开会讨论了，给我们怎么一个说法？”

说话的人是个戴眼镜，嘴巴上留着一小撮稀稀拉拉黄胡子老头，第一眼就给人一个不好的印象，这种人一般都喜欢搬弄是非，俗话称，狡诈之人。

余思群朝李响看去，意思是，领导，这问题不是一般问题了，属于决策问题，请你回答吧。可是，李响毫无反应，他眼睛看在远处，似乎他们的提问与他无关。

余思群提醒李响，“县长，请你回答问题。”

李响没反应。过了三秒钟，那个黄胡子老头正准备发作，李响转过头来，对余思群说：“怎么，你还不回答人家的提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