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来到办公室。钱学林、林兆发和廖长庚兢兢业业守候在岗位上，李响见他们忙，打了个招呼，说你们好啊，就没打扰了，坐到自己办公室里去了。

其实，他们三人也没把他当什么厂长不厂长，反正向阳机械厂有没有厂长一回事，都习惯了，一个穷得裤子都没一条的人，还有谁敢去招惹他？

不过，林兆发见钱书记没进李响办公室，又等了一会，自己就蹭过去。

“厂长，给您汇报下工作。昨晚，萧家媳妇和婆婆又吵了一架……”林兆发正准备继续汇报下去，李响打断了。

李响想，你吃饭睡觉泡妞不行么？人家家庭矛盾关你屁事！婆媳之间、夫妻之间，早上吵了，上午就好了，要你费心？所以李响就说，“这事我知道了，你讲别事吧。”

吖，他这事都知道了？不简单！有希望了，来了个敬业的厂领导。

“厂长您亲自费心，多谢了，我代表职工衷心感谢。另一件事是王老爹老年精神病又发作了，厂医院不肯接，说厂里欠医药费太多。”

哦，这事是正事，不过有些麻烦，有病就得治疗，不解决不行啊。可是，怎么解决？八千多人的生老病死，捡不起呀。管得了这个，管不了那个。

得，我可管不了。

“过去怎么解决的，现在还怎么解决去！”李响回答。

林兆发心里猛赞了一个：好，就是这么办，我也是这么想的，有水平、有魄力。王老爹明天丢到厂医院去，过去怎么处理的还照旧。

“厂长，第三个问题是小组长刘小平作风有问题，偷人，偷人家寡妇，谢凤寡妇也是的，怎么和几个人好呢。这事……”林兆发请示李响，该怎么处理。

你这人是咋了？人家寡妇寂寞，有人安慰安慰她，你嫉妒了？再说，人家寡妇和几个人好，那是她自己的事，只要她摆得平，她夜夜新娘，多好玩。

“厂里没什么娱乐的，他们娱乐娱乐，有什么打紧？不要去管这种事。”李响回答说。

丫，这事不管？厂纪厂规长风的问题，怎么可以不管呢？难道……现在提倡人性化管理，难道这就是人性化么？谢凤没男人，没男人肯定不好受，晚上会想男人的，有人争着去安慰她，是人性化。

“都高兴的事，不是好事么？改革开放嘛，思想要解放些，别拿老眼光看问题。”李响见林兆发还在沉思，加了一句话。林兆发想通了，心里佩服，这就叫改革开放。

想起有人解释什么叫改革开放，解释为，解开西装革履，开放心怀，大胆开拓处女地。有道理。今天长见识了。

“厂长，还有件事汇报。”林兆发的事真多，没完没了。李响耐着性子听着，说，“你讲吧。”

林兆发脸带喜色，好像可以复仇了，他说：“厂里有些门面，被人家占着，不肯上缴房租。我觉得我们新一届厂领导班子成立后，这事，该整顿一些了。”

“有多少门面？可以收多少租金？”

“三百多个门面。有一半左右的门面有两年没交房租了，估计损失总共有五百多万吧。现在是，交了房租的，今年也准备不交了，他们觉得不公平。”

五百多万！足够交医疗费用。

这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

“说说，为什么不交房租？”

“还不是有几个人带头！他们说，交也是白交，交给当官的吃冤枉了，所以，他们带头不交，其他人跟着学样。”

“嗯，这是个要紧问题。谁带头？”

“也就是几个人，卜文君、向志飞、曹勇，还有几个。”

“好吧。林主席，我交你个任务，你分类整理下，生活最贫困的十户人家、有重病在身的十个典型、最热爱工厂的十大代表、最有技术的十个人，最难使唤的十个代表、最捣蛋的十个人，还有，你看看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哦，譬如谁最漂亮、谁最丑，谁最高，谁最矮，谁家孩子最会读书。等等，你都列张清单给我，最好有照片，你看行么？”

林兆发一听，顿时血液直往脑门上冲，脸都变中国红了，这是一个多么崇高、伟大的任务！

“我马上组织人评选去！”

“别别！就你一个人悄悄地做就行了，最多请钱书记和廖主任参考参考。保密。记着，保密！”

我的个爷呃！林兆发受到有史以来最最大的器重，他的荣誉感、使命感、责任感顿时暴涨一千倍，对李响的热爱，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受，一下子暴涨一万倍。

遇到千年难得一遇的英明领导，林兆发准备为李响而死的想法都有了。

“好！坚决完成任务！”林兆发胸脯一拍，“砰”，一声震天响。

我的个娘，你别以为你是敢死队员好么，你这么猛拍自己，不会有内伤么？我只不过是怕你啰嗦，让你早点离开而已，你别真的以为重用你了，好么！

隔壁听见“砰”的一声，以为出事了，钱学林和廖长庚伸出脑袋来看，见林兆发满脸中国红，知道又是神经发作。他们没说什么，转身回自己办公室，这种事，他们见多了。

林兆发兴奋地领了任务。李响估计，他会不眠不睡，在这一两天之内把这件事做好的。

李响找出一本厂志翻开看，弄清工厂的前世今生，不是重要，而是兴趣。他从1956年看起，这里经历过大跃进、四清、反右、文革、改革开放各个时期。这是一部历史啊。

廖长庚见厂长有兴趣看厂里的历史，他难免不来卖弄卖弄，谁都有彰显自己才华的欲望，他蹭在李响身边，随时等候李响的咨询。

厚厚的厂志，没半个月看不完，何不要这个活古董介绍一下？于是，李响向廖长庚请教，廖长庚一高兴，评书开讲！他讲的故事是：“向阳机械厂演义”。

这一场好讲，一直就讲了半个上午和一个整下午，中间随便吃了点中饭、晚饭，晚上接着讲。

晚饭很简单，康师傅方便面打发，继续讲“演义”。

一个厂子，几十年，演绎多少人家悲欢离合？工厂的潮起潮落，惊心动魄。一个善于讲，一个善于听。讲的把奇闻趣事参加进来，三分事实、七分夸张，讲的人，如遇知音。俗话说，要给他人好感，只需一个动作，保准让人家对你十分好感-----作聆听状。何况，李响不是故作聆听，他是听入迷了。

廖长庚讲的是血脉喷张，李响听的是如痴如醉，不知不觉就快到八点钟了。

“呀，坏了！过了八点了。”李响一看墙壁上钟，已经是八点十分，“不行，迟到了。”说着就起身。

大失所望的廖长庚见李响决心要走，知道今天的戏只能结束，没过足瘾，还不知他明天还听不听？

“这钟不准，快了半个多小时，才七点半呢。”廖长庚说。

草，快四十分钟的钟，要它干什么？“哦，那还差不多。老廖，明天接着再讲吧，受益不浅。”

“今晚你还有事是吧？”

“约了人家下棋。”

“下棋呀？”廖长庚有些失落，下棋有什么重要？到底是年轻人，只记得玩，“跟谁下？”

“老卜的儿子。”

“他？”廖长庚大吃一惊，“这人整个一混混，你跟他下棋？”

“混混？混混也下棋？”李响也惊讶。

“你不知道，这里你说吧，人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按理，棋下的好的人，肯定是有才啦，就应该规矩吧，可是，这人吧，占了工厂的门店开茶室，还带头不交房租，并且是专门和厂领导作对。这人就因为会下棋，所以在群众中还比较有号召力。”

“那好啊，更要会会。”李响说。

“会会？这人蛮不讲理，还打架呢。你还是别招惹他们为好，年轻人，血气方刚，你到时候忍不住，争执起来，会吃亏的。”

李响呵呵一笑，“不至于吧，我不会识时务者为俊杰么？”

廖长庚还是不以为然，他说，你跟他下像棋也好，围棋也好，三下五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你不被他们羞死？这群人本身就仇富、仇官，有机会奚落当官的，他们会尽情地作贱你的，还是别去的好。

李响想，还没几个人认识自己，玩一玩又何妨？说不定可以了解下职工的心声。特别是这房租问题，不能任其自流，几百万，解决下职工的医疗费也是做了一件事。

李响没多说，一阵小跑，赶到了“向阳围棋茶社”，还算准时，八点差一分钟。

茶室大厅雪亮，所有的座椅都搬在四周，中间空着好大一片。大厅的正中央，两张沙发椅，中间一副精美的围棋。下位，坐着一个人。他就是今天接受挑战的人，他按照围棋规矩，谦抑地选择下位。

李响准备入座。

“你？”

“你？”

两人都惊呼。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卜文君，第一天就顶撞李响的人。卜文君也没健忘，他也认出了，这个就是厂长。

“我不会让你。”卜文君说。

“我也一样。”李响回答。

“我不怕你。”卜文君不是说棋力，而是说官职，他本来就不怕当官的，他喜欢跟当官的为难、作对。他提醒李响。

“我也不会怕你。”李响说的是棋力。你业余七段，我曾经也打过五段。虽然低了两段，但差别不太大，五段并不一定就怕七段，可是，李响很久没下棋，生疏了倒是事实。

李响胜算只有三成。所以李响不能轻敌。

“分先，还是猜先？”卜文君没有说破李响的身份，他们那几句对白，听的人也听不出什么名堂，“让子棋也可以。”

李响微微一笑，“猜先吧。”

“猜先？”卜文君有些惊讶，你当官的就是狂，跟我下猜先棋？好，让你死得好看，“行，猜先。各人一个半小时，怎么样？”

“行。猜先。时间三小时。一盘定输赢。赌注？”

“赌注？”卜文君犹豫了一下，心想，你是厂长，我可以提很多要求，可不可以下完了再提呢？所以他试着问，“胜者提要求，这就是赌注。”

李响一惊。胜者提要求？这是多大的赌注！

“好！”李响这声好。胜算陡增两成，现在已经五五开了。

猜先。

卜文君执黑先行。

卜文君似乎受到了侮辱，他下黑棋，什么年代的事了？在江都市，他还没有执过黑棋，围棋第一人，今天受侮辱了。

“啪”第一手。

“天元！”惊呼，观棋的人不下百人，能看到的只有前面的十多个人，其他人只能听人家说。

小目。李响中规中矩，小目开局。

开局了，其他人就不能围观了，他们在四周白棋谱，可以看棋的一个记录棋谱兼裁判，一个记时，卜老可以在边上观看，他负责传递棋谱给其他人摆棋。

竟然还有模有样，学着正式比赛的那一套，李响还是第一次。

下到第十三手，议论声虽然很低，但很热烈。

“有看头！卜教头的杀气好重！”

“对，今天要大开杀戒了。”

“那小子，战战兢兢的，猥琐得很，只想捞实地，看来棋力有限。”

“很快就会稀里哗啦了。哈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