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初三基本上没有自己的家当，还好当了捕快，好歹有几套皂隶服，虽说上山当了逃民，穿一身捕快的衣服有些扎眼，不过深山里也难得遇上个人，大不了把皂隶服穿在里面吧，或者是反着穿吧。

走的时候，张初三在雨水之中给王三四磕了几个响头，这辈子当不会再见了，雨水无情地拍打在脸上，却也冲走了那夺眶而出的眼泪。

由华阳县往东的官道上，冒雨赶路的人很少，大多是从川东各州败退下来的溃兵和难民，往东而去的身影却只有张初三一人。

张初三将厚实的蓑衣披在了里面，外面再搭上了自己那件薄薄的蓑衣，头上也带了一顶蓑帽，蓑衣下面鼓鼓囊囊的，塞着两个用油纸包裹的两个小袋子，一个袋子里面是几斤干粮，是麦子、豆子和玉米混在一起的粗粮。

背上负着那把小梢软弓，只是怕打湿了弓弦，便将弦取了下来，用油纸包好，放在了胸前的两层蓑衣下面。背上和腹前都塞有东西，让张初三的身形看起来有些臃肿，尤其是背上还斜背着一个装着衣物之类的包裹，这些东西倒是不怕打湿。

他完全想不明白，玉米、红薯和土豆都比谷子和小麦产粮高，川内早已开始种植，为何还会饿死那么多人呢？是了，他家没有对，就算玉米、红薯产量高又能如何呢？他家根本没有地方种啊，连他爹因公阵亡了，遗体送回家的时候，都没有地可以埋他，还是捕头看在多年情分上，给找了一块地，立了一个小土包作坟头，更别谈种那些填饱肚子但又不能卖钱的粗粮了。

夜里，张初三仍旧在赶路，披了两层蓑衣，倒是没人注意到他里面的捕快官服，起初倒是有几个**想要抢他的东西，但这些溃兵早就被流贼打破了胆，只敢欺负一些软骨头，遇上硬茬子也就只敢丢下几句狠话而已。

张初三胆子本来是小，但想着上山寻仙，身上又有王叔给的宝弓和他舍了一身性命，保下来的面粮和盐，若是被这些**抢了去，怎对得起王叔？

当那几个**围上来的时候，张初三便是一声暴喝，一拳先撂倒了当先的一名带头的人，其余人见他身后背着的东西形状有些像弓，便也不敢再上前。虽说暴雨之中，弓箭多半是开不了弦的，但背着弓出门的人，多半是练家子。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家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竟然还有一手，而且看起来也像是穷苦人家出身，也抢不到什么东西，几个**便是扶起倒地那人，骂骂咧咧地便走了。

溃兵既然已经赶到了这里，看来流贼真的已经占了龙泉驿了，至少兵锋应该是到那里了，只是这雨下得太大，又加上地龙翻身，龙泉山路多半有些路段出现了垮塌，所以才没有被人攻过来，不过也延缓不了多久，还是得早些赶往山中。

那几个**丢下了一把刀，也没敢来捡，便跑了，张初三想了想，便捡了起来，直接拿在了手上，沿路还遇到了几波溃兵，难民倒是没遇到几个，难道打不过流贼，这兵比民还跑得快，谁去杀贼，也难道流贼越剿越多。

自打.手上有了刀，便没人再打张初三的主意，虽说拿着兵器往反方向走，有些异类，但也没人敢去招惹他，尤其是那些兵丁，更是躲得远远的，谁知道这家伙是要去杀贼还是去投贼？与那些兵丁不同，兵丁一脸慌乱，在大雨之中，更是像失了魂的行尸走肉，而张初三虽然带着蓑帽，略为低着头看不见脸，但却挺直着背，一身肃杀之气，倒也给他少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天色渐黑，张初三仍在大雨之中行进着，老天像是被捅了一个大大的窟窿，大雨像是决了堤的海一样，倾泄而下。官道上积满了水，张初三只能赤脚赶路，脚背也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脚底也是磨破了皮。

放眼望去，目极之处，全是一片汪.洋，不远处不时传来一声轰隆之声，那并不是雷声，而是在雨水中泡了一整天的土坯房终于倒塌了下来。连烟尘都没有升起来，便被雨水扑灭下来，只留下一滩夯实的黄泥，雨水又将黄泥洗刷成了烂泥，溶在水中，让雨水变成得浑浊。

张初三跑过去看了看，确认了废墟之中没有人，这才重新上了路。有钱人家就算要用黄泥夯墙，也会用条石长筑上高高的屋基，在屋基之上以黄泥夯实，或者是以青砖堆砌为墙，屋顶之上一般以青瓦，富贵人家甚至会用上琉璃瓦。

穷苦人家，能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便不错了，能筑得起黄泥墙的，都还算生活比较富足或者人丁比较兴旺的家庭，夯墙本就耗费人力。大部分真正的穷苦人家，只得寄托在地主之家，住柴房或者下人大通铺，能独自有一块宅基立几根柱子，搭个茅棚，四面通风都算得上是少数了。

天色已晚，张初三也不能再多耽搁，沿途倒了好几处房屋，查看一番均是无人，想来也是意识到土墙浸泡了雨水便可能倒塌，便早已离了家，张初三来不及感慨世道艰难，便又匆匆上了路。

大雨至晚上仍未有停下来的迹象，无星无月，官道上也没有灯火，伸手不见五指，雨势却是丝毫未见减小。

益都乃是一片幅员千里的平原，河道平缓来不及排出下了一天半的大雨，早已漫上了岸，地里眼看就要成熟的谷子全都浸泡在了水里，若是大水不.泄去，不出三天，浸了水的稻谷便会发霉或者是发芽，益都之民何止百万，难道一口粮食都不给留下吗？

华阳距离蟠龙山大约八十余里，大雨阻隔，道路难行，及至入夜，张初三才行了不到二十里。

天黑下来，张初三也没有停下来，虽然看不见路，但好在官道很直，沿着一个方向走，就算是偏了些，也不至于走错。官道两边都是水田，官道虽然也漫了水，积了泥，但好在底下是硬石板，而水里却是泥，踩下去之后，很难拔.出脚来，张初三便在黑夜之中，依着脚下的感觉硬生生走了三十余里地。

张初三赶到蟠龙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时了，八十余里地，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抬头看了看山，雨云将整座山笼罩其中，本就不太高的蟠龙山竟是见不到顶。

大雨仍旧未停，从蟠龙山上滚滚而下的山水冲出一道道溪流，张初三也顾不得休息，便往山上爬去，或许便是在这里能够遇到仙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