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最初的愤怒后，张泽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对方这次的入侵很明显，是有周密计划的。

对方来袭，庞大城车云梯势必难以从林中带进来，唯一的办法估计就是就地伐树制造，但是自己刚才巡视的时候一片安静，看来对方还掌握了自己巡城的时间，张泽脑海中浮现出方才那个兵士额头上的汗珠，这儿的冬天这么，想要热出汗来怕是不太可能，只能是吓出来的。

伐木造车这么大的动静，城墙下注意不到但是城墙之上的兵士是一定能注意到的。

张泽叹了口气，对身边一名清瘦但是看起来颇为严肃的亲卫说“李勇，东城墙上这一班估计都叛变了，从亲卫营中挑几个好手把他们都擒下来押回城中候审，要快，不要闹出动静，擒下之后你们先安排亲卫营的人在城头守到今天换班，还有，吩咐下去马上开始准备守城器械，全城进入备战状态，这个年，要热闹了。”

这番话信息量非常大，不过李勇和身后一干亲卫们似乎连嚼都没嚼就把这番话给咽下去消化了，毫不迟疑地领命，转身去了。

张泽背靠着墙静静地等着，铁甲上的寒气贴着里衣冰凉了他的身体，可他却似浑然不觉一般。

亲卫营的兵士大部分都是中星位以上功力，数息之后，城墙上隐约传来几声闷哼，接下来就是几声沉闷的，倒地的声音。

张泽慢悠悠地转身，走回到了城墙之上，不去管那些躺在地上的兵士，向着远处的角楼，一步一步走去。

一个兵士叛变，是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的，有可能是贪图钱财，有可能是受朋友蛊惑，也有可能他本来就是个奸细，但是城墙之上一个班的兵士都叛变了，那他们直属的将领一定难辞其咎，不，不仅仅是难辞其咎，应该说基本可以断定，那个人才是罪魁祸首。

彭锐，这个自己颇为器重的年轻小将，张泽心头沉重地叹息着面无表情地扣响了东北角楼的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彭锐那张年轻坚毅的阳光笑脸，张泽不禁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也许，不是他？

彭锐看到将军来了，明显有些意外，忙让到一旁请张泽进了屋，张泽进屋后四下扫了一眼，角落里摆了一张四方桌子，边上摆着一个红泥小炉，温了一壶热茶，白雾氤氲，倒是别有一番暖意。

张泽笑着说“你倒是守规矩，知道值班不能喝酒，居然还温了一壶茶，挺会享受嘛。”

彭锐笑着给张泽倒了一杯茶，“大将军，你怎么来了？”

张泽微微一笑“我今日巡视城墙，突然想起你了就顺道来看看你，怎么样，近几日有没有什么异常？”

“倒是平静得很，没什么异常，想来是年关将至，突厥人也要过年吧。”彭锐便似自己说了一个笑话一般，干笑了几声，看张泽只是淡淡地吹着杯中雾气丝毫没有和他一起笑的意思，便慢慢收起了笑容。

“五年前，你入我军中，随后的几年在我军和突厥人的小规模冲突里斩获了不少首级，立下不少大小功劳，我看你是个人才想升任你做我的副将，是你自己要在城墙值守与同在一班的众兵士同甘共苦的，不是我要薄待你，对吗？”

“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而且关怀备至，来日彭锐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报答将军。”彭锐认真地拱手答道。

张泽懒洋洋地用手指拨弄着茶杯的盖儿，“现在想起来，你当时立下了那些功劳，心中一定不好受吧，”

张泽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无比“毕竟你割的，是你族人的头颅啊。”

彭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紧闭。

张泽一直在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彭锐，到了此时他知道自己的试探有结果了，轻轻叹了口气，“我相信这几年里，你与我，与这满城兵士还是有袍泽之情的，只不过，用自己的方式报答我么？”

张泽复又笑了笑，“难不成你想为我保荐到突厥去当个比现在更大的官职？”

彭锐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希望一般双目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拱手道“大人说笑了，彭锐在大人身边多年，自认对大人还算了解，要想让大人背叛大唐去求一身荣华，只怕比再造十座宁城还要难一些，大人的忠肝义胆，彭锐是钦佩的。”

说着彭锐自嘲笑了笑“只可惜彭锐生来便不与大人同在一国，无缘与大人真正做一次知己好友，至于我的报答，城破之后，我会阻止突厥大军屠城，我们控制了粮仓和兵器库后，会尽量将城中百姓好生安置，这对大人多少也是个安慰吧。”

张泽笑了笑，“城破，怕是不太可能，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张泽以及这全城百姓必定和城头那杆大旗共存亡，至于你，先和东城墙这一班轮值的弟兄一起在大牢里呆到这场仗结束吧。”

彭锐面色一变，有些着急地说“将军，你听我一句劝，倘若我突厥大军遭遇的抵抗太过剧烈，到了城破的时候恐怕我也阻挡不了，愤怒的大军屠尽满城百姓，我们这次兵精粮足，准备充分，宁城必破无疑，将军你又何苦再连累全城兵民被屠。”

张泽哈哈一笑，眼中厉芒闪过“怎么，你想劝降我？宁城虽大，却是个边城，没什么是你突厥人费尽心机想得到的吧，你们这么大费周章，难道敢说只是想要一个宁城？你们要的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所在，你们要的是我大唐西疆，你们狼子野心！”

彭锐一时语塞，不自觉地看向桌子上的茶杯，叹了口气，“大人还是这么谨慎，自打来了之后便一口茶都没有喝过。”

“怎么，茶中有毒？你知道我会来？”

彭锐苦笑着点点头“茶中确实有毒，可以使人暂时昏睡，我只是担心大人会来，如果大人不来，这壶茶会一直煮下去，只有大人来了这壶茶才会倒出来喝，没想到大人还是这般谨慎，彭锐认输了。”

彭锐最后还是选择了不抵抗，张泽亲自把他押送到了大牢里，和那几个兵士分开来关押。

在彭锐的心中，张泽是一个可亲的长辈和可敬的将军，他打从心底里不愿意和张泽动手，当然主要也因为即使真的动上手了结局也是一样的，毕竟张泽是宁城的最强者，唯一的小天位。

大牢里，今日抓进来的那一班兵士表情各异，有痛哭流涕一脸后悔的，有平静淡漠的，甚至有作舍生取义慷慨赴死状的，无论如何，相信他们都不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犯了多大的错。

站在大牢前，张泽对站在一旁的李勇说“李勇，你把除了彭锐以外的其他兵士都带出来，分开看守，我挨个审问以后再送回大牢。”

李勇领命去了，没有说多余的话，仿佛他永远都不会说多余的话。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那么快，

当审问完最后一个兵士的张泽伸着懒腰舒展着筋骨从府里走出来的时候，天空中已经只剩下纯净的深蓝，夜来了。

一圈审问下来，兵士们在这几年时间里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投敌或者说追随彭锐的，有想要走捷径做将军的，有想要安稳富贵的，有只是单纯地被彭锐折服的，倒也难为彭锐能用这短短几年时间让这一班兵士都追随着他投敌。

而在审问中，张泽得到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彭锐和突厥军约好，一旦有机会偷袭并且成功拿下城门处的守军，彭锐就会在城头点起火把，然后打开城门，这样突厥人就连攻城的步骤都省了。

可是城门附近守军布置得最多，彭锐费尽心机，即使再加上这几个兵士，也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机会。

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的，原本那种虽然不热闹但是清静祥和的独特年味也已经消散殆尽。

突厥人就在城外，不日就要进攻宁城的消息已经在午后传遍了整个宁城的大街小巷，城守张泽张将军在通告上对全城百姓的唯一要求就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节约食物，必要时会强行征收。

有了粮食，剩下的就看我们的了，张泽迎着夜风，思绪淡淡地飞扬着，风雨前的平静。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张泽长舒了一口气，返身走回了府中，进了里屋，再出来时，已是寒甲铁盔。

月亮照例从树梢慢慢地滑向了夜空的中央，城头上燃起了一束明亮的火把，举得高高的，火焰在夜风里晃动着。

很快，西北松林里隐隐约约的有黑影在移动，雪被踩实的沙沙声听起来有一点像大风吹动树枝，在夜空里传的远远的，一直传到城头，挑动着迎风静静站立着的将士们的情绪。

城中只有几千人，敌人的人数毋庸置疑是他们的许多倍，但是今晚，他们是猎人，敌人再多，只是猎物。

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从林子的深处蔓延出来，靠近了，五百步，三百步，敌人越来越近，张泽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突厥军的前锋的第一个人已经摸到了城门前，城门确实开着一条缝，只见那黑影兴奋地向后挥手，然后率先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后面的人明显激动地加快了速度，偷摸着造了几天的攻城器械，原以为会有场恶战，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整个前锋军的脚步声都充满了雀跃，两个人上前把城门推得大开，后面的人点亮了火把，鱼贯而入，地上是一滩湿湿的液体，最早进入的那人正睁大着双眼躺在了不远处。

城门的内侧突然涌出大量兵士，蹲着的甲盾刀兵，站着的长枪兵，走在前面的几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喉咙和身上就多出了几个冒血的窟窿。剩下的大喊着有埋伏就开始往回跑，带动起一大片往回跑的浪潮，混乱黑暗之中，踩踏、误伤，上千人的哀嚎在夜空里嘈杂着。

通过审问张泽知道这次进攻宁城的大约有五万人，果然远处的林子里一直在往外冒着黑影，五万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这时山脚下传来一个洪亮的嗓音，用突厥语喊道：“埋伏怕什么，咱们有五万大军，城中只有一万多人，还怕打不赢吗？给我上，攻下宁城人人有赏，拔下城头那杆唐旗的，封万户侯！”

高官厚禄是最俗的鼓舞，但也永远是最有效的，兵士们挥着手中的兵刃大喊着向城门口冲去，无畏而狂野。

张泽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后瞳孔一阵收缩，阿史那坚，老对手了。

前方刚才跟着哗然后退的只有数百人，在后面的人潮汹涌下很快就被反推了回来，最前面的兵士已经在城门过道中和宁城守城兵士战在了一处，因为宁城兵士们占着地利，所以一时顶住了这股黑压压的铁甲狂潮。

是时候了，张泽扬起手，狠狠地放下“放！”

城头的兵士们齐齐向前一步，刷刷刷，箭雨密密麻麻地扑向城门口的敌军，而对于箭手来说，最让人振奋的，莫过于那一声声在混乱中毫不起眼的箭头没入血肉的声音。

有了城头箭雨的支援，城门口的守军压力顿轻，很轻松地就肃清了过道里的余敌，后方的敌军在面对密集的箭雨的时候都显得比较迟疑，很快，城门口就出现了一块空白地带。

在城墙上弓箭手的掩护下，城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吱呀声，渐渐地关上了。

阿史那坚叹了口气，无奈地下达了弓箭手适当反击，其他兵士立即后退的命令。

一开始前锋那几个胆小鬼带起的哗乱让大军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之后的踩踏和混乱里，士气已经全然不足，而现在城门已经关上了，再不退去只能增加无畏的伤亡，阿史那坚狠狠地磨着牙，锐儿看来是被发现了，这个狡猾的张泽，等我攻城器械造好后再回来一举攻破你的城池，屠杀你的子民，让你在我面前痛苦地哭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