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活活吃掉了突厥人的数千前锋，但是张泽面上没有丝毫轻松的神色，突厥人刚一撤退他就迅速回头地对身旁的李勇发布着命令

“东城墙加强监看，从两班轮换改成三班轮换，人手从其余三处城墙处抽调。其他三处城门各留五百守军，其余的都调到这里来，另外，派几个身手好的人连夜从各方向出城，直接去长安城报信求援。”

李勇转身便去了，依旧是那样干脆利落。

第二日，张泽来到城墙上，敌人还没开始进攻，但已经在大张旗鼓毫不避讳地造云梯和攻城车了，李勇站在那里看着张泽，欲言又止，面色似乎有些沉重。

张泽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是不是派出去送信的人都，被杀了？”

李勇点点头，“看起来他们的兵力都集中在东城门口，但实际上其余三个方向的林子里都埋伏着一些高手，所以他们不但是在集中兵力攻城，而且也断绝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将军，咱们被围了。”

张泽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找机会再试几次，这次阿史那坚准备充分，咱们必须有增援，没有援军咱们恐怕未必能坚持到来年开春。”

李勇目光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天后的清晨，一声呐喊撕裂了昏暗的清晨，张泽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就披着铁甲来到了城头，突厥人开始攻城了。

天格外的低，黑压压的军队连着天边的黑云，潮水一般的兵士顶着盾牌裹挟着攻城车顶着箭雨向着城门推进。

很快，攻城车周围的一波人死绝了，另一波突厥兵又围上去接着推。

双方都不停地有人在倒下，城门前，城墙上。锋利的箭头穿透了兵士们的胸口，头颅，四肢，暗红色的血渐渐地汇聚成一摊，然后渗入大地。

十几副云梯最终都被架到了城头上，源源不断的人被砍下去，又爬上来，鲜血顺着城墙缓缓淌下。

眼看着爬上城头的突厥人越来越多，张泽一声令下，守军们拿来几坛火油，顺着每一架满是突厥人的云梯当头浇下，点上火。

几个呼吸的时间，暴烈的火苗吞没了所有的云梯，把城墙上的血迹烤成了褐色。

云梯上不停地有突厥兵惨叫着往下跳，带着周身的烈火坠地，最后十余架云梯都在燃烧中断裂，落在坚实的大地上，烈火在燃烧中渐渐消退，缓缓地结束了这一场残忍的绚丽。

随着攻城器械的全部损毁，突厥人像潮水般地退去，第一次进攻，算是守住了。

突厥人每两到三天进攻一次，宁城地处偏远，没有人知道突厥人正在大唐的国境内，背对着长安，在这一个月内顺着驰道对宁城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每一次突厥人进攻的时候都会有新的攻城器械，每一次退去后都会丢下几百上千具尸体，这一次也不例外。

阿史那坚按着剑柄在远处冷笑着，一个月了，我看你能撑多久，我的人数是你的五倍，你有火油可我有取之不尽的森林，等你弓箭射完火油用尽的那一天，就是我把那面旗子踏在脚下的日子。

空气中风也吹不散的血腥味四处弥漫着，掺杂着腐臭，让人窒息，城墙上大块大块的透着焦黑的褐斑遮去了城墙本来沧桑的青白，城墙下尸体层层堆积，早就已经开始溃烂了，苍蝇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飞虫抱成团四处飞舞着。

一个月了，张泽铁青着脸看着城下这一片末日浩劫般的景象，火油、弓箭、粮草，所有的物资都已经损耗了大半了，可这一场浩劫还远远没有到尽头。

援军，我们需要援军。

虽然明知结果，张泽还是忍不住转过头问道“昨天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冲出去的吗？”

李勇叹了口气，“都死了，不过”李勇迟疑了一下，似乎有话，可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张泽奇怪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就说吧。”

李勇点点头，接着说道“昨天赵四从南门突围的时候，我发现其实他们在树林里埋伏的人并不多，但是武功都很高，而且不似军旅的路数，应该是江湖上的暗杀门派。这些江湖人士并不像军队一样能把一个地方像铁桶般毫无破绽地围住，所以，所以只要武功够高并且经验足够，还是有机会冲出去的。”

张泽目光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我不能走，我一走这座城第二天就会破。”

“您当然不能走，您是现在整个宁城全程军民的支柱，您现在就是宁城的天，所以，让我来，这里除了您，我最强。”李勇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

张泽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我又怎么能让你以身犯险，你不同于常人，”张泽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你可是皇族啊。”

李勇笑了笑，望着城下一片狼藉，目光悠远“不管是谁，我终究是大唐子民，有什么同不同的。而且说起来，也只是个落魄的人罢了，自从父亲死后祖母掌权，李氏就已不复当年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张泽“大人您当年救下我，我也没机会为您做点什么，今天就让我为您，为这座城，为大唐，做一点我李家人该做的事吧，只是我的妻儿，就要拜托您照顾了。”

说到这个问题，张泽失去了平素的果断，焦虑不已“可是你的孩子才五岁，你这一去，”

话没说完，但是两人心知肚明，这一去，他那刚五岁的孩子也许就再也没有父亲了。

李勇没有再说什么，张泽也没有再劝他，这一个月里试了也有五六回了，亲卫营死在突围送信上的也有三十多人，一般的好手根本没办法把这个信送出去，这是早就已经验证过的事实，李勇的确是保住宁城最后的希望。

傍晚，残阳如血，北风萧瑟，铁甲尤寒。刚和妻儿告别回来，李勇冲着张泽难得地爽朗笑道“我这一去恐怕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大人一定要撑住啊。”

张泽似乎被他的豪气感染了，一拍腰间长剑笑道“就凭阿史那老儿，别说一个月了，两个月我也能撑的住，你放心去，回来之后，我给你设宴接风，不过你真的不等到晚上再走吗？”

“将军你虽然武功修为了得，但是不在江湖行走有所不知，既然要面对的是刺客之流的人物，还是白天走会比较安全。”

南城门悄悄地打开一条大缝，李勇说着就从门缝里闪了出去，没有告别哭泣，没有长歌送行，仿佛只是去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张泽急忙上了城墙眺望着，李勇飞一样地窜入了最近的一个山林，顺着山林的边缘飞掠着。

突然，李勇的前方迎面就冒出一个黑衣人与他战在一处，二人的打斗呼喝声似乎引来了附近的刺客，一小片黑衣人出现在了视野中，缓缓围堵形成合围之势，封住了李勇的去。只见李勇拔剑就迎了上去，兵刃的寒光偶尔明晃晃地反照在城墙上。

斗了一会儿，李勇似乎受了些伤，被打得倒飞了出去，张泽呼吸也随之一窒。却只见李勇在空中，身形一折，像一支羽箭一般直向突厥军中射去，看起来他一直在等这个合围的缺口出现。

身后一群黑衣刺客显然没想到他会往那个方向跑，顿了一顿后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从林中到突厥军的一路上畅行无阻，再也没有刺客的埋伏，李勇很快就到了突厥军前，隔得太远也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只见突厥军中一阵躁动，黑衣刺客们随后赶到。

混乱里张泽也不知道李勇到底受了多少伤，他只看到一个血色的身影骑在一匹马上，蹿出突厥军，在驰道上一路远去。

城头上良久没有一丝声响，大家都不确定或者说，不敢相信。

良久，一名亲卫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那个人是李勇吗？”

张泽默然地点了点头，兵士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张泽把脸一黑“鬼叫什么，仗打赢了吗？突厥人退去了吗？该休息的休息，该疗伤的疗伤，保存体力，李勇向我要一个月呢，你们能不能行？给不给得起？”

“能行！给得起！”城墙之上，千军齐呼。张泽转过脸去，脸上有笑意，有担忧。

“废物，饭桶！”山林之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阿史那坚来回踱步，两名带着鬼头面具的黑衣人正半跪在地上，看身材像是一男一女。

“你们不是扶桑众多刺客门派里最强的吗？你们不是号称可以和他们东土的暗影门并驾齐驱甚至隐隐有胜之之势的均衡会吗？你们的威风呢？这么多人被一个兵士就这么容易地跑掉了？”

其中那个身材比较粗大的黑衣人将头往下一顿，用一口低沉怪异的突厥话说道“阿史那将军，你要相信我们，那个唐人受的伤非常的重，他绝对坚持不到去长安城报信，更可况我的师弟雨田南已经去追他了，雨田的雷遁速度在一瞬间可以快过飞鸟，相信很快他就会带着那个唐人的头颅回来。”

阿史那坚冷哼一声，“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你们的话了，光靠你们根本成不了事，罢了，这座城，我会在一个月内攻下来的，他即使日夜兼程地去报信也来不及了。”

说着，阿史那坚扭头就走了，两名黑衣人如蒙大赦，那男人低头大喊了一声“非常抱歉。”随后两人便也起身回自己的军帐了。

年后，正月二十五，即使在城头疯狂的攒射之下，突厥兵士终究还是将宁城坚实的城门撞出了裂缝。

有了裂缝之后，破坏就变得非常容易，在三天后的下一次进攻中，宁城的城门在突厥军疯狂地撞击之下，在阿史那坚的狞笑中，轰然而碎。

城门的后面，等待着突厥大军的，是一堵掺杂着尸体的坚实土墙。

咔擦，阿史那坚一剑砍断了边上的一棵小树，暴怒地喊道“张泽，你以为你填上就能挡得住我吗？一堵破墙，挖开就可以了。”

然而在密集如暴雨的弓箭攒射下，想悠闲地挖开这堵和城墙一样厚的土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捐出几百具尸体挖开半寸土墙后，突厥人在阿史那坚脸色铁青的号令下，退回到了山林中。

二月初六，粮食告罄。二月初十，连从百姓那里强征来的粮食也吃完了。

二月十二，火油告罄。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突厥人不停地爬上城头，城墙之上终于也彻底被鲜血染红。

两边的伤亡都在增加，可是阿史那坚毫不在意，这座城已经没有底气了只剩一股子疯劲了，他狞笑着下达了收兵的号令，耗上几天让他们的疯劲彻底被消磨完，下一次进攻，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破城了。

在阿史那坚满脸得意地收兵后，张泽手中长剑不自觉地滑落到了地上，他弯腰想把长剑拾起，却发现手掌麻木得不听使唤，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杀敌杀到了脱力。张泽返身看去，城头们后来补充上来的兵士们都是跌坐在地一副虚脱模样，而原本协防城头的亲卫营，已然死伤殆尽。

雨田南一直都没有音信，两名扶桑均衡会的刺客首脑暗自着急，深怕坏了合作，这次眼看着张泽在城头杀成了疯魔，两人商量后在收兵后找到阿史那坚，希望下一次攻城的时候可以参与战斗，协助突厥大军斩下张泽的头颅来弥补之前的过错。

阿史那坚眼看着胜利在望，心情自然很好，也懒得和两人再去计较之前的问题，笑呵呵地应下了，但是提出了他自己的要求，无论如何，张泽不能死，一定要活捉。

交锋多年始终没占到过张泽的便宜，这次他要好好出口恶气。

当晚，张泽强行振奋精神召来一个副将，“咱们还有多少人？”

那名副将也是愁眉紧锁：“能战的不到三千。”

“箭支还够吗？”

“恐怕撑不到下一次进攻结束了。”

张泽的眼前一阵恍惚，两天没吃东西了，饶是内力深厚的他竟是一阵止不住地头晕眼花。今天突厥人收兵后守军的士气也格外地低落，没有粮食，没有火油，一个月就要到了，李勇，你会回来吗？仔细一想其实他都不知道李勇是不是真的到了长安，思虑及此，一种深深的绝望笼罩了张泽。

真的就这么完了吗？不，张泽使劲摇了摇头，我相信李勇。他站了起来，沙哑着嗓子冲着呆坐在地上或*或哀叹的众将士大喊着“我相信天不亡宁城，我相信天不欺忠魂！我相信，你们相信吗？”

众将士呆呆地坐着，看着这个从来不曾失态的老人在火光下肆意地失态，看着这个睿智的将军抛开沉稳，疯狂地呐喊，他们突然觉得，所谓的绝望，在信仰面前，其实也没什么。

渐渐地，不知谁带的头，大家开始附和着，呼喊着，越来越整齐

天不亡宁城，天不欺忠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