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唐堡。

唐门在江湖上一直都不站队，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敌人，东齐新政颁布后，唐门立即偃旗息鼓，表现得非常听话，全程没有任何的流血冲突，高皝把头发都抓干净了也想不到唐门会聚众造反，在金川这一片崇山峻岭中杀了县丞宣布叛齐自立。

唐门的这一代家主名叫唐昱，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他这个人，私心重，利益至上，又贪权。这几年过去之后，他觉得郁郁久居人下太过难受，于是决定起兵，反抗东齐的统治。

的确，对于庶民黔首，东齐的新政算是不错，可对于这些世家豪族，东齐的新政就是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得他们直不起腰来。想让这些人去种地当兵干苦活，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唐昱成功反了之后，就在金川一带开始修筑要塞碉堡，这些碉堡用的石头垒起，留出了射击孔，用来向外发射唐门独有的弩箭。碉堡外面挖掘壕沟，布满机关，人一旦踩中触发器，就有暗箭射出，这些箭失细小，击中人最多是个轻伤，但箭头涂毒，中箭之人伤口会因毒溃烂，感染，最后因感染而死，而这唐门毒药，寻常医师配不出解药，只能任由伤口溃烂。这几番战斗下来，东齐军受伤无数，伤兵营里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唐堡之中，唐昱坐于房中，两边是唐门的几位长老和精英弟子，唐昱对众人说：“朝廷的军队又被打退了一次，众位功不可没，来，这是给你们的赏赐。”

几个下人端着一盘盘的金铤出来，分给众人，一名精英弟子拿着金铤道：“家主，如今朝廷打压商贾，拿了这金铤，又能往哪儿花去，咱们连粮都买不了。”

“唉，那你说要怎么办？”

“现在的东齐国，就两样东西算通货，一是粮食，二是铁器，可是咱们打仗，粮食跟铁缺一不可，咱要是想长久的打下去，得先搞到粮食才行。家主，依弟子看，咱们这些金铤都留着，派几个人拿到吐蕃去，用金子跟他们换粮换肉，来维持咱们打仗。”

其他人也都把金铤放下，应和着说：“唐礼说的极是，眼下要钱没用，粮食才是最主要的。”

唐昱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唐礼，你就带上三十名弟子，押送着黄金西行去往吐蕃国边境，跟他们交换粮食，要速去速回。”

叫唐礼的年轻弟子拱手道：“是！弟子遵命。”

唐昱继续说道：“朝廷的军队攻不下来咱们的碉堡，肯定会想办法把大炮运山上来，我们如果坐视朝廷把大炮运上来，到时候碉堡肯定会被拔除，对我们不利，失去了这些，官军会长驱直入。我决定挑选一队精锐弟子，趁夜色去袭击朝廷军队的火器营地，毁掉他们的火药，让他们难以展开炮击。”

众人互相看着，没有人主动请缨，唐昱看着他们说道：“你们都是我唐门的精英，偷袭一个火药库都不敢吗？”

一名女长老站出来道：“既然大家都没人想去，那就让妾身去吧。”

说话的这位叫唐芸，约莫四十岁，梳了个干净整洁的发髻，面敷白粉，唇涂口脂，生得明艳动人，丰腴的身躯外裹了一层青纱曲裾，彰显出成熟女性的韵味，她说话的时候，明亮的青童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只见一众唐门的高手，都垂着眼睛看地面，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唐芸？你要去？”

唐芸挺着胸，站直了腰，对唐昱道：“我看众位都不愿意，没有办法，就让我带着女弟子们前去袭击火器营好了。”

“唐芸，你，有多少把握？”

“我也不知道。谁知道朝廷军队的防卫怎样呢？”

“那就这样去？”

“不然呢？等着他们把大炮搬上来，将咱们夷为平地？家主，从决定跟随你起事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小心行事，去吧。”

唐昱长叹一声，眼看唐芸的背影越走越远。

一旁的长老对唐昱说道：“家主，那些女弟子，留着还有大用，就这么让她们去送死？”

“她们这些花瓶早些消耗掉也不是个坏事，等咱们起事成功，推翻了朝廷，还用在意那么几个女人吗？”

“家主说的是，是在下眼光短了。”

唐昱敲打他道：“要干成大事，就得舍得牺牲。”

唐芸回到自己的城堡中，一众女弟子围了上来，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弟子道：“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她显然是看出了唐芸眉宇间的愁色，唐芸对她道：“小婉，师父接下了家主的命令，要去袭击朝廷的火器营火药库，你们，想跟在师父身后吗？”

唐婉道：“师父，婉儿誓死追随师父。”

“我等愿誓死追随师父。”

唐芸眼中含泪道：“好孩子，去，准备准备吧。”

这一支唐门女弟子都是唐门中人的姐妹，母亲，姨娘，姑姑，她们平时很少战斗，但并不代表她们战斗力低。换上紧身的战斗服后，展露出来的肌肉线条无不在表露着她们强悍的身体素质。

能够在这种陡峭山岭中健步如飞，想来也不是一般人。

唐芸换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戴好了手套，穿着厚底的靴子，腰带上悬挂这短弩，短刀，爪钩，绳索，其余女弟子和她打扮一样，每个人都把头发梳成了紧密的发髻，蒙上了脸，只露出眼睛，从城堡中出发，一路翻山越岭，在凌晨一点多抵达火器营的营地之外。

“行动！”

几名唐门女弟子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凑了过去，在黑夜中靠近看营寨，忽然之间，一名女弟子不动了，其他人过来看情况，发现她是蹭到了铁丝网。

“竟然还有这种东西，你们谁有钳子？”

“哪儿有那个东西，我这儿倒是有把剪子。”

“剪子也行，试一试吧。”

一名女弟子拿过剪刀，试图去剪断铁丝，费了好大劲，终于剪断一段，几个人顺着缺口进入，忽然扑通一声，几个人脚下一空，原来那铁丝网后面是一条深沟，上面用薄木板搭着，覆盖了一层土，几个人一过去，木板承受不住重量，断成两半，几个人便掉了下去，那深沟里面立着无数胳膊粗细的削尖木桩，可怜这几位女弟子落入陷阱，被那木桩穿了腹胸，惨死于这陷阱之中。

这几个人的牺牲，为其他人探出了这营寨的部署，唐芸道：“原来这周围都是防御工事和陷阱，我们小心点，走，去刚才她们走的地方，避开木桩，我们用飞爪钩住营墙，爬上去。”

“是。”

因为那几个人的牺牲，让后面的女弟子们看清了这些尖刺的布置，她们慢慢地走下来，避着尖刺，站在这壕沟里，将飞爪扔了上去，勾住营墙，而后唐芸率先爬了上去，其余人紧随其后，顷刻之间，随行了百余人都翻进了营中。

唐芸看着营墙上，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营墙上一个值班的人的都没有，难道他们是认为不会遇到夜袭，所以不设防，还是觉得有外面那一圈防御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唐芸来不及想太多，直接带着人往里潜入，寻找到了堆积火药的地方。

“这东西，就是火药？”

唐芸看着面前这些木箱子里的黑灰药粉，对其他人道：“都靠后，靠后，离远点，我们换火箭，从远处点火。”

“是。”

一行人退到了很远的距离，取出一支引火箭，用火折子点燃后，射向了那堆火药，不大一会儿，只听一声巨响，那里冒出大团的火光，在黑夜中格外耀眼，在远处唐堡里的唐昱都感觉到地面一颤。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火器营的士兵急忙从帐篷里冲出来，只见火药屯所处火光冲天，爆炸不断，一名校尉大喊道：“有人偷袭！去把点火之人抓出来！其他人快灭火！”

唐芸看向远处乱成一团的朝廷军队，对其他人道：“撤退。”

一行人迅速地往外面撤离，一队火器营士兵发现了她们，立刻喊道：“找到了！在这里！”而后端起火铳打向她们，因为仓促，打得并不准，不过火铳的响声也算是给其他人报了位置，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唐芸见已经陷入重围，对其他人道：“杀出去吧！”

一众女弟子拔出了腰刀，冲向面前的东齐部队，唐芸冲在最前面，一名火铳手举铳要打，唐芸灵动地一个侧身，让他跟不上自己的运动规律，从而无法瞄准，砰的一声，一铳打空，唐芸冲到面前，一刀将其砍倒，而后又甩出三把飞刀，命中三人，那三人当场中毒身亡。

其余人紧随其后，有人放毒箭，有人甩飞刀，杀伤力几十人，突了出去，东齐军忙于灭火，无瑕顾及这支队伍，只得就此放她们出了营。

“灭火！快！泼水！”

火光渐渐微弱下来，唐芸已经带着其他人撤回了自己的城堡。

这一次袭营，死了三十五人，唐芸不免有些心痛，尤其是那几个死在壕沟里的年轻女弟子，她们有人才刚及笈，正值花季，就那样香消玉殒，令人惋惜。

事后，火器营统计了一番，发现此次的火药几乎在这一场袭击中损失殆尽，不得不等待后方运送来新一批的火药。从这之后，火器营得了教训，不再把火药都集中放在一起，而是分别放在了几个地方，以免再次被人一锅端掉。

“怎么样，统计出来损失多少了吗？”

“报告校尉，火药损失殆尽，火炮三门受损，因为爆炸而受伤的人有两百七十七人，在灭火中烧伤的人三百三十二人，和袭营者交战死亡的十七人，受伤的七十二人。”

“伤员如何？”

“烧伤的人并无大碍，但是，中了毒箭和飞刀的人，救不回来了。”

“可恶！这群妖女，我一定要把她们碎尸万段！”

事情报告给了吕越和文俭，两人大怒，但却找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来，这个地方对于唐门之人，可以说是在熟悉不过，自己却不熟悉地貌，寻不到一个好的路线。

吕越对文俭道：“斥候还没回来吗？”

“咱们的斥候被唐门的给做了。”

“这些家伙竟然比之前的周国还难对付？”

“和那时候不一样，这里的地形，比岐山更险峻，更难走。还有，唐门这些人，太诡诈了，防不胜防。但是，他们的缺点也很明显，他们只有一个金川县，只要咱们的大军把金川围了，断绝他们和外部的关联，这些人早晚要撑不住。”

“又是围城，又围城？你知不知道围城之后咱们每天的开销有多大？还有，那么大一座山，几千个碉堡，你要派多少部队去围？就咱们手里这几万人够吗？没有个十万大军怎么围山？”

“别吼别吼别吼，这不是没办法吗，但凡有点速攻的法子也不至于在这儿干耗着你说是不是？”

“要是大炮能搬上来就好了，直接开炮轰他们。”

“大炮几千斤重，怎么运上来？”

“没办法了？”

“上书给陛下吧，让少府监想想办法，能不能造一个威力足又能运上大山的大炮。”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让将士们构筑防线，严防敌人偷袭，我们，再等一等吧。”

文俭和吕越二人惆怅地叹着气，对战事感觉到了未曾有过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