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巴陵顿市的人，都对这里很重的粉尘很不适应。矿山厂区那几座巨大的冷却塔，不分昼夜地喷吐白烟。那烟雾如同棉絮，在城市上空飘来飘去。附近还有许多小作坊，烟囱随时都冒着黑烟。这四下里的黑烟白雾，把城市笼罩起来，空气里也都是细微的颗粒。在街上走一圈，回来用手巾一抹，会看到一片黑灰。那些劳作的工人就更不必说，他们整天在粉尘里打滚，连吐痰都是黑的。

一天傍晚，笼罩城市的烟雾显得更浓，仿佛天都比平时黑得早些。天一黑，街上就没有人了。巴陵顿市的治安很不好，路灯坏得超快。除非万不得已，良善的人一般不愿走夜路。

趁着夜幕，两个人影来到一家门前，敲了敲门环。

“老王在家吗？”

“谁呀？”一个瘦而精干的人拉开门上小窗。他约有三十四五岁年纪，眨着早早就满是沧桑的眼睛，向门外来人张望。借着门口的昏黄小灯，他看见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戴着眼镜。

“是我，菲利普·科拉尔。”戴眼镜的男人凑近小窗，好让门内的人看清自己的脸：“王谦，你不认识我了么？”

王谦嘴里嘀咕着：“谁呀……”他仔细打量面前的人，揉揉眼睛再一看，忽然“咦”了一声。紧接着就是喀嚓喀嚓的开锁声，整整一大排，从上一直响到下。王谦拉开铁门，和对面来人狠狠地拥抱了一下。

“科拉尔兄弟！多少年没见到你了！一等就是十三年，我还以为组织上已经把我给忘了……”

科拉尔笑了笑：“怎么会呢，不过是没打算用到你这个暗桩而已。是金子总归要发光的。你看，这要用到的时候，我不就来了？”

也许是个人习惯吧。久别重逢，科拉尔显然不如王谦那么激动。他拍拍肩头的雪，迈步进门。王谦笑着侧身让他过去。科拉尔身后那个斗篷遮头的女人也跟着要进。王谦盯着她，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在他眼里，这女人从头到脚都透着陌生，从未见过。“请教一下，您是谁？”嘴里很客气，但警惕之意却显露无遗。

“哦，介绍一下，她叫苏芳，最近才刚刚加入我们，职务是文书。”

似乎是为了打消王谦的疑心，科拉尔着重介绍了一下：“她是苏暮的姐姐。而苏暮就是裴大长老当年留下的那个儿子，被苏家收养。”

“大长老的儿子的姐姐？这么说，大长老的儿子保住了？”王谦一脸惊喜，“当年那么乱，我还以为……走走，进去说。”他拉着菲利普·科拉尔的手，“走！到里屋比较清静！咱们十几年不见了，回头等老黄回来，一起痛快喝几盅！”

他同时也没忘招呼苏芳。经过科拉尔的介绍，他对苏芳也热情了许多。

苏芳和科拉尔进了铁门，跟着王谦摸黑向前走。走了十多步，在一个栅栏门边停下。这是一个小四合院，两旁都是车间，紧锁着门。天井中胡乱堆着铁料和煤炭，估计是打铁要用。旁边有些葫芦吊车等工具。院子西南角上有个锅炉烧得正旺，烟气也重。王谦开了栅栏门，带他们穿过天井，往正房去。

正房里一团黑，王谦拨亮电灯，说：“房里没人，你们先坐，我找找老黄去，马上回来。”说着戴上呼吸面罩就出去了。

等王谦出了门，苏芳忽然问：“老黄是谁？”

于是科拉尔跟苏芳解释：“老黄年纪跟王谦差不多，其实不姓黄。他本来的名字可长了，叫旺堆扎西什么什么平雄多吉。因为平时喜欢卖黄段子，大家才叫他老黄。他跟王谦兄弟都是孤儿，从小就在一起。”

“现在也住一块儿，”苏芳指着正房内的地铺说，“两张地铺，一个左边，一个右边。”。

这房间真是充满了典型的单身汉特色。墙角充斥着各色垃圾，和锅碗瓢盆等等混杂在一起。偌大的房间也没有床，北面两侧各摆了张床垫当地铺。电脑倒是够大，而且躺在床上就够得着。靠墙还有一排服务器，各种电线杂乱无章，也不怕绊脚。

巴陵顿市的夜远比废铁镇吵闹。时不时就能听见尖利刺耳的警笛，远近还有些机器在响，汇聚在一起，像蚊子的嗡嗡声。没等一会，王谦回来了。左手提瓶浑浊的酒，右手一包不知道什么肉，倒是热气腾腾。“找不到老黄。今天他好像有正事，早早就摸出去了，”王谦斟了三杯酒，热情邀请科拉尔和苏芳，“来来，咱们先吃吃喝喝。”

“谢谢，不过我不用。”苏芳亮出手臂，展示自己的生化义体。

“哦，你已经做过移植手术了，倒是不错，再也不怕那些辐射尘。不过吃喝享受可就没了，”王谦举杯和科拉尔相碰，顺便把苏芳那杯也干了个底朝天，“人生一世不就图个爽。不能喝酒吃肉，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这矿区的工人们，天天除了吸辐射尘还得吸煤粉铁粉，活过四十岁就算老寿星，可日子还不是一样过。”

对王谦的人生观，苏芳只是一笑，并不赞同或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