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大概是秦太虚人生中第一次露出震惊的神色吧。

他瞪着眼睛问老吉：“这是什么原理？”

老吉说：“什么什么原理？反弹你的攻击吗？哦，这个其实很简单啊，就是看准了你进攻的方式是以精神力契合天地之间的大道，然后用比你更加强大的精神力去压制你发力的方式，就这么简单啊，不过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最强的一个人，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完全化解你的进攻，所以我只能把它们转移出去，就像这样。来你再打我一拳。”

秦太虚老老实实打出一拳。

我的眼前，世界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圆形的甬道，我站在这个甬道中间，看着尽头那黑乎乎的一团黑暗飞速撞过来。

我感觉不要说我肺里的空气了，就连我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是空空荡荡的，什么空气啊，水分啊，一瞬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然后就好像一座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老吉伸手覆盖住他的拳头，肩膀扭动了一下，说：“嗯嗯嗯，就是这样，你这一拳比刚才更厉害了。那我就这样阻断，然后这样化解，然后你看……”

老吉好像正小心翼翼捧着一团什么东西，接着他侧身往一旁轻轻一丢。

一座山颤抖了一下，山头上为数不多的积雪缓慢崩解，向上喷发出一束雪柱。

秦太虚脸色苍白，他半跪在地上，拄着地面的手在颤抖，但眼里却在闪着光：“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在第三个节点发力，然后寻找到第二个循环点，使之共鸣叠加，不行，我刚才有一个地方错了，我还要再来一次。”

老吉饶有兴致摊开手：“来啊来啊！”

秦太虚站起身，然后悬浮在了空中，离地十数丈。

伴随着他的悬浮，凌云峰周围，大大小小的雪山上，雪帽颤抖，雪尘冲天，仿佛数百根白色支柱，支撑着天地。

天地开始剧烈颤抖。

老吉朗声道：“喂，小兄弟，你太性急了，慢一点，你要让自己和天地达成沟通，第一次要温柔，不要太野蛮，对对对，找准技巧，就是这样。”

颤抖缓慢平息，但天地之间的异变并没有消失，原本晴朗湛蓝的天空变得铁青，光线暗了下来，隐隐可以看见无数纵横交错的影子在铁青的云图里穿梭。

老吉轻声说：“靠近我一点。”

我说：“啊？”

老吉好像有点紧张，他更快地说了一遍：“靠近我一些，不然很危险！”

我下意识听从了他的话，虽然说这和我寻常的理解不太一样，人家就是要揍你，你还要我靠近，这会不会是要拿我当沙包啊。

老吉一手按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伸向天空，五指张开。

也就在这一刻，云图打开，乱龙飞舞，在天空中瞬间盘肆虐一周之后，至少十几条铁青色的云龙向我们撞了过来。

老吉喃喃道：“吾山平兮钜野溢。”

我说：“你说啥，我念书少听不懂！”

老吉伸向天空的五指一攥，向下猛然一拉。

“驾青虬兮骖白螭！”

重新恢复湛蓝的天空突然在这一刻，仿佛悬挂着无穷无尽透明的巨大剑刃。

伴随着老吉的拳头向下拽，这无穷无尽透明的剑刃就仿佛下雨一般，呼啸而坠。

“一更别我，二更蛟龙坠！”

天塌下来是什么感觉，这就是我此刻的感觉。

这一刻，凌云峰周围百里，丈许宽的巨大剑痕纵横密布，山峦崩摧，乱石穿空，原本就锯齿般的昆仑山脉山脊线，在此刻更是坎坷斑驳，烟尘滚滚。

在这大地剧震，山峦倾倒中，我仿佛被人抛上抛下，就像是坐在投石机的车斗里，实在是太刺激了。

当周遭的震动轰鸣平息，我的意识终于恢复了清醒。凌云峰周遭的昆仑山狼藉一片，而我脚下的这方圆之地却平和宁静，甚至连石头缝间钻出来的柔嫩小草都没有任何的一点损伤。

老吉站在我身边，一只手攥紧拳头在胸口，另一只手撑开五指，仿佛一柄伞拦在我的头顶。

秦太虚在两丈之外，脸色惨白，胸口一滩血渍。

结束了吗？

我恍然想起当初姬搏所转述的那场发生在昆仑山凌云峰下惊天动地的一战，难道就是方才发生的那一切？没有人知道来历的高手，难道就是我面前的老吉？

老吉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走吗？”

秦太虚的身体摇摇晃晃，就像一片在风中摇摆的叶子，软弱无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死硬地撇撇嘴：“还行。”

老吉认真道：“你大概是刚破境入无上极道，体内真气还有些驳杂，虽然我引导你淬炼了自身，剥除了杂质，但现在的你也是最脆弱的时期。我建议你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修养十天半个月，稳定下来，以后成就未必会比我低。”

秦太虚仰起头，傲然道：“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对我而言，世间难道还有比凌云峰更安全的地方么？身在凌云峰中，举世之间又有谁能伤我？”

老吉关心道：“想咳嗽赶紧咳出来，憋着淤血对日后修为有损害的。”

秦太虚：“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噗……”

我有点看不下去，捂着脸看向一边，恰好就看见一个脑袋从破碎的山崖下面拱出来。

我说：“夭寿啦，下面有个妖怪飞上来了！”

姬汤的声音传上来：“原来是轩辕啊，来，拉我一把。”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看起来像是昆仑雪怪的家伙竟然是衣衫褴褛的姬汤，不过他命也是真好，周围都被打成这样了他也才形象难看了一些，呃……

我把他拉上来，看着他一身古铜色闪着光的腱子肉，说：“师父，不是，姬汤兄，你该不会也身负什么绝世武功吧，被打成这样了也没事？”

姬汤正把身上破烂成碎布的衣裳扯掉，听见我的话，开口了：“那是，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什么出身，绝世武功什么的，我随手就是几十本，曾经掀起江湖血雨腥风的超级秘籍，老子都是上茅房当草纸用的，刚才那动静是你们搞出来的吧，怎么也得是虚神境以上的功力了吧，你看看我，不一样是毫发无伤么，你自己说说，我有没有绝世武功？”

老吉扫了他一眼，说：“绝世武功应该没有，不过这位小弟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姬汤被老吉当面戳穿，心情有些失落，但听见“与众不同”，又兴奋了起来，一边梳理散乱焦黑的头发，一边兴奋地说：“什么与众不同？快说快说！”

老吉一脸同情说：“这位小兄弟大概是在娘胎里的时候伤了胎气发育不良，体内奇经八脉七窍不通，永世也不可能拥有真气。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怎么说，在我们那里管这种人叫麻瓜……哦，这位秦兄弟说是先天绝脉，学到了学到了。”

我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余光看见赤裸上身站在金色斜阳中沉默不语的姬汤，心里居然有一丝丝心酸，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姬汤垂下眼睑，说：“没错啊，先天绝脉……本来是想，上面闹这么大，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事，既然都挺好的，那我就放心了。就这么着吧，天色也不早了，大家各回各家，吃饭去吧。那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秦太虚上前一步：“师父，好歹我们师徒一场，不如吃了饭再走吧？”

姬汤斩钉截铁般挥手打断：“不用说了，我意已决，是不会留下的，师父之类的，也不必再提，当初教你的都是些基本功。我只是领进门，修行还是靠你自己。好了，不用说了。”

姬汤说着转身就走，秦太虚还要说什么，但姬汤根本不听。我师父他的确就是这么一个人，从年轻时候内心就住着一只傲娇的小公举。他垂头迈步，手举过头顶在身后挥了挥，然后就伴随着一连串惨叫消失在悬崖下了。

秦太虚喃喃道：“师父，我是想说，那边有悬崖，你走前面……”

我伸出头看了看，说没事，下面雪厚，接住了。你看，腿还会动呢。

秦太虚说我知道，就是这么高，估计他摔得也挺够呛，可能得晕好一会儿。

转回头，发现老吉来到了秦太虚身边，两个人交头接耳了好一番，具体说什么我反正也听不懂。说完之后，老吉点点头，和秦太虚重重握了握手，说：“本来和你挺投机的，有时间真的要一起吃个饭，但是我现在的确有急事，就先这么着吧。来，那个谁，轩辕兄，我们走吧。“

秦太虚在下面，向我们微笑摆手。

老吉又想起什么：“哦对了，打坏了你的家具，我以后有机会会赔的。”

凌云峰脚下至少两丈高的石头牌楼吱嘎一声分为两半，轰然倒塌，断口平滑如镜。

秦太虚左手攥紧了拳头，立马给进袖子里了：“不碍事，不碍事的，值不了几个钱。”

老吉点点头，拉住我的胳膊。

我说：哦对了，今天你们一战，我有些地方不明白。

老吉说你说。

我说：为什么你动手前都要先念诗呢？

老吉反问我：帅吗？

我说：没得说，帅炸了！

他说：行，帅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