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回杨青身边，酝酿了一阵子，正在组织语言时，杨青突然头也不回地打断我说：“你要走了？”

我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然后我就后悔了，杨青揪着我的耳朵几乎把我提了起来，凶神恶煞道：“你果然要走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你知不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我龇牙咧嘴：“疼疼疼……原来你早就知道啊，我也不问你为什么了，你不肯告诉我当然有你的理由，来，你放开手，我们还是好朋友……”

杨青放开了揪住我耳朵的手，反手给了我一个毛栗子：“还是个鬼的好朋友！”

随后她转过身去：“你要走就走吧，我不拦你，只要你自己以后不后悔就行。”

我揉了揉耳朵，说：“那我真走了。”

杨青头也不回：“滚滚滚！”

我说我真走啦！

杨青默默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我飞快爬回灌木丛这边的时候，柯苛刻还在原地等我，不仅如此，他还叫了两个丐帮弟子准备了一副滑竿。

我说：你倒是准备很充分，一早就料到我会跟你走？

柯苛刻干咳了两声，说：话不能这么说，我还是喜欢姑娘的。

我抓起一把落叶就甩了过去。

滑竿出了林子，杨青没有跟来。滑竿一路走到天亮，在一处小镇外停下，杨青还是没有跟来。我看着眼前乌泱泱一片难民潮般的乞丐，感到莫名的惆怅。

柯苛刻安慰我说：你别看我们丐帮条件不好，其实这是一种帮派文化，我们还是很有钱的，但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以这样一个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品牌效应已经建立起来了，如果贸然改变，很不利于开展工作的。如果你不习惯的话，我们晚上可以换一些干净衣服，带上几十两银子的零花钱进镇子去消费消费。我听说这镇子里新开了一家叫铜雀楼的青楼，质量很不错，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说还是算了，我现在这副尊荣，如果跑去喝花酒，未来估计会作为一个传奇被传颂几十年的——高位截瘫患者身残志坚努力追梦，势要达成千人斩，啧啧啧，听起来就很丧心病狂。

柯苛刻的脸色有些尴尬，他说：那个什么，我听说铜雀楼这家青楼是家干净的青楼，主打就是听听曲唠唠嗑，最多按个摩，不提供那种服务。如果你想要千人斩什么的，我给你介绍另外一家？

我脸上微微发烧，说：不不不，千人斩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挑战自身，击败一千个对手，你特么想哪去了！

柯苛刻恍然大悟，向我伸出大拇指：这可真是身残志坚了。

当晚我们宿在这座双桥镇新开的铜雀楼里，大床绵软舒适，喷了很多熏香花露，歌舞升平。唯一遗憾的是，我像一块死肉一样丢在小床上，而柯苛刻和两个丐帮长老则左拥右抱谈笑风生，时不时还拿我开两句玩笑。让我很后悔接受了他们可耻的诱惑。期间只有一位小姐姐过来看了一下我，不停啧啧啧，说这位爷都这样了，还是不忘逛青楼，真是身残志坚好男儿啊。

柯苛刻竖起大拇指：对，真是身残志坚！他还想要千人斩呢——别误会，是击败一千个对手的意思！

小姐姐们“哦呵呵呵”地笑成了一片。那个小姐姐还特意凑过来问我：小哥哥，你这样到底行不行啊？

我憋出一口气：行！

小姐姐说：你行一个我看看？你要是行的话，姐姐今晚不收你的钱，就算是做公益了。

然而这个关键的时刻，我偏偏行不起来了，事实上离开杨青之后，我连每天早上例行的状态都消失了。一片欢笑声中，我感觉到莫大的悲哀和屈辱淹没了自己。在巨大的屈辱中，我一口气吃了三个哈密瓜！

第二天我郑重告诉柯苛刻，老子不玩了，士可杀不可辱，赶紧的送老子回去。

柯苛刻惋惜而又善解人意地告诉我，在我离开的同时，杨青姑娘就离开了那片林子，就算我回去，也不过是孤家寡人，面对一片千年老林和万年岩洞，古卷青灯度此一生。

事实上我知道，不要说古卷青灯度此一生了，如果给我古卷青灯，很有可能我连一个月都过不了就疯了。

我只能罢休。

双桥镇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有整个镇子被一条河从中切断，这条河上游两座桥，旧一点的那座大概有五百年历史，新一些的那座好一点，只有三百年历史，据说当年六祖慧能还从这座新桥上走过一边，留下了六字真言——哎呀妈呀真滑。

我是不是很清楚慧能老师当初走过这座桥时是什么个状态，但我完全举双手双脚赞成他的话。那天早上，丐帮弟子抬着我离开铜雀楼，走的就是这座新桥。那时候细雨霏霏，新桥桥面被雨水润湿，那俩丐帮弟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街头巷尾听来的八卦，突然，前面那位三百斤重的弟子脚下一滑，我们正好在下坡，我便顺着往下滑去，后面那位长相老成的兄弟下意识一抖滑竿。他是什么心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空中无目的翻滚飞行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最后就是我啪嗒一声砸进了桥头的一座摊贩里，当我和一堆咸鱼滚在一起茫然看向四周的时候，我看见一位身披金色长袍，双手合十，脖子上挂着一串黝紫发亮的拳头大小念珠的和尚，向我长吟一声“阿弥陀佛”。

我说：“秃驴，看什么看，爷就喜欢这么躺着，关你屁事！”

和尚向我一躬身：“施主见谅和尚只是为这些咸鱼抱不平而已。生前已然受苦受难，死后依然不得安宁。“

我说：“哦……等会儿！秃驴你说什么呢，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卧槽我不能忍了，臭和尚你报上名来，看老子不neng死你！”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这和尚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浑身风尘仆仆，手背和脸颊上满是皱纹，他缓缓向我躬身，道：“抱歉，抱歉，贫僧无花。无理的无，花样的花。”

我噗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无花呢，可真会起名字，武林三大神话也是好意思随便撞名的？你要是那传说中一夜凿就万佛窟的无花和尚，那我就是那位传说中驭三十万剑落南海的江漂萍……了？！你再说一遍，你法号是什么？！”

和尚再次躬身：“贫僧无花，无话可说的无，花样百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