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就蒙了，对他说：“小师父，你说话就好好说话，玩笑不是这么开的。今年是哪一年？敦煌万佛窟你听说过吗？无花这个名字是你听来的还是你师父听来的？你有度牒没有？就是那种官方发给出家人的身份证？”

小和尚讶然道：“哎呀，施主你怎么知道的？小僧两年前的确发愿要开凿一座佛窟，两年来四处奔走，的确选定了在凉夏敦煌开窟。不过小僧人微言轻、化缘困难，连一个工匠都招募不到。唉，也不知道才能实现啊。你问小僧的法号？那是我师父给起的，诸天万法皆有因缘，没准他的确也是在哪里听过也说不定吧。哎呀施主，你干什么一直跪着？”

我说：“没事，我只是一个残疾人而已，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无花和尚上下打量我一番，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难怪我师父说，有些人生下来就只能跪着的，这种人就是我们渡化的对象。”

说着无花和尚就放下背后的云游箱，一阵掏。

我说：“你要掏什么？要给我讲经说法吗？不用了，我这个人不太有慧根，你给我念经我很快就能睡过去。”

无花和尚嘟哝着说：“哎呀，我的降魔杵塞哪去了……”

我出了一身冷汗：“你等一下，你确定你师父说的是渡化而不是超度吧？”

无花和尚看着我说：“这二者有什么分别吗？”

我这时候感觉我就算没有瘫痪，也真的是要跪下了。谁能想得到，佛门一代圣僧、数百年来的武林三大神话之一的无花和尚，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将超度和渡化合二为一的金刚？

无花和尚突然又恍然大悟：“哎呀施主，你该不会以为我找降魔杵是要打你吧？你放心你放心，我师父说了，我这个人下手太重，容易造杀孽，所以在我的降魔杵上刻了一篇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让我每次打人之前都先念三遍，念完三遍如果还是想打再打。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喜欢打人了，但那篇经文我还是记不太住。我找降魔杵，是要读那经文给你听，我觉得对你这种情况，药师经是很对症的，来你跪好啊，不是，你坐好啊，我给你讲讲哈……”

然后无花和尚就对坐在咸鱼堆中间的我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开示。两个时辰后，我已经泪流满面。

无花和尚有些兴奋地问我：那个，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开示，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什么？快说说看，快面对你自己的内心。

我说：你把我开示饿了，我现在就想吃饭。诶，抬着我的那两个丐帮兄弟呢，怎么没看到他们了？

无花和尚惋惜道：他们俩没有慧根，听了半刻钟就哭着跑了，不像你，能坚持两个小时不挪步。

我哭道：你以为我不想啊！我这不是瘫了么！呜呜呜……太没有人性了，呜呜呜！

无花和尚手忙脚乱：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要不这样，我请你吃饭？

我立刻收声：那怎么好意思……

无花和尚如释重负：哦，那既然这样……

我伸手抓住他：那就走吧！来，扶我起来！

在双桥镇最大的酒楼得月楼，无花和尚把我放在靠墙的长凳上坐下的时候，我感觉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无花和尚的身上了，毕竟一个出家人来逛酒楼，怎么都有些奇怪。而此时的无花和尚眼观鼻鼻观心，在我的面前坐下默默地念念有词。

过来一个店小二，看了看一身脏兮兮油腻腻的我，又看了一眼默默念经的无花和尚，说：怎么着？二位来这是代表丐帮求救济，还是代表少林化缘？

我指着无花和尚说：今天这位佛爷请吃饭。

店小二的目光移在无花和尚的脸上，后者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在云游箱里一阵掏。

店小二漫不经心道：“您二位要吃饭，我看不如到外面吃，我给二位支个桌子，上两碗素面？这个不贵，一碗面十文钱，我们大堂的餐位费一位就要十文了。不是嫌弃您二位这打扮影响小店生意啊，纯粹是为二位着想，您们怎么看？”

店小二说到这里的时候，无花和尚刚好从箱子里摸出一片金叶子，轻轻放在桌上，金色的光华闪耀的瞬间，店小二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

“好，好，好！小的知道了，先来个四凉四热四拼盘？小店的斋菜也是一绝，远近闻名！要不要再来两瓶素酒？对了二位爷，大堂环境不太好，太吵闹，小的给二位安排个楼上雅座？这位爷腿脚不方便是吧，没事儿，小的背您！”

我看着无花，他微微点了点头：“能清净，那是最好了。”

店小二简直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爷爷一样，过来就把我扛了起来，噔噔噔一口气上了三楼。

三楼中间是一座大厅，大厅顶上藻井华丽，垂着琉璃珠帘，仿佛瀑布一般，珠帘中间是一座琴台，摆着一张古琴。大厅四面是四间雅间，分对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在这座双桥镇，得月楼这规模算是数一数二了，虽然三楼，却已经可以俯瞰整个小镇了，如果不是不久前起了一座铜雀楼分去了得月楼的风光，这里就是双桥镇上最享受的地方了。

这地方大概是第一次进和尚，壁上挂着一幅中堂，大书“招财进宝”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上联是“高朋满座贵如许”，下联是“气出病来谁得意”。我看完之后拍案赞叹：“这联对的真好哇！”

无花和尚看了一眼，说：“这显然是两幅对子啊。”

店小二躬身呵呵笑道：“大师好眼力，原来是一对的，还是本地赵翰林的墨宝，后来前两年下联被客人酒后撕破了，又不好去找赵翰林补拟一条，就随便找了条下联挂着。所以现在不是一对。”

无花和尚微微点头：“不是一对好，不是一对好。”

我就感觉很尴尬了，毕竟刚刚还夸了一声对得好，转眼就被打脸，这滋味搁谁能受得了？我看了看四角，包厢四角摆着摇钱树、兰花、盆桧和一只画着衣着清凉侍女的等身花瓶。这瓶子立在无花和尚身旁，匠人显然很用心，瓶肩恰是美人肩，腰身一抹收束得极为惊心动魄，乍一看就仿佛一位娇艳姑娘侍立在侧一样。遂呵斥说：这房间怎么能这样？小二你没看见这里有位大师吗！是不是故意的啊，你这里格调不行，太低俗了，我们要反三俗，赶紧的，给我们换个包间。

店小二委屈道：“二位爷，其他房间更俗。”

无花又摆摆手说：“无妨无妨，人生本就是在俗世中打滚，俗就俗吧。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这样吧。施主我看你虽然与我佛有缘，但慧根被执念所绊太深，要不这样，我再给你开示一次……”

我连忙激动地拍着桌子，喝令小二快去上菜。

小二离开了多久我不清楚，只是依稀记得无花和尚一开口我就睡着了。之前一直和杨青睡的时候，我睡眠质量还可以，但自从跟着柯苛刻出来之后，一直都是和臭要饭的们睡在一起，一晚上被他们的臭脚熏醒过来几十次，困得要死又没法睡着，现在无花一讲经我就睡死过去，这感觉真的很不错。

事实上，我就是打了个盹，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无花刚好放下筷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再看看桌面，十几个盘碟早就空空荡荡，连一丝油星都没见着。

我惊讶道：“你点了什么菜？”

无花双手合十说：“何必执着于这些，要知万法皆空诸相非相，青菜熊掌又何必区分呢，嗝！”

我几乎撑着桌面跳起来：“卧槽你还吃了青菜熊掌！你不是出家人吗，你不是请我吃饭吗，你个大骗子！快给老子再上一份”

无花只是低头口诵佛号。

突然，楼下响起一阵嘈闹的喧哗声，隐隐约约我听见有人在咆哮“鸡蛋鸡蛋”什么的。

我说：“你看，现在老百姓的生活多么苦，连吃个鸡蛋都要喊那么大声来表达渴望，而你呢，你悄没声息就把熊掌给吃了，你这个假和尚！”

无花说：“阿弥，嗝！陀佛。贫僧只是打一个比方，嗝！而已。”

我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外面的大厅倏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