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那从天而降的银衣女人，心情复杂。

曾几何时，我们站在敌对的阵营当中，我心爱的女人和唯一的师妹都因为她的缘故而与我分别，音信淼淼，曾几何时，我听我师父一遍遍喃喃诉说与她有关的过去带笑含泪，但在十八年前，统万城一战之后，我就知道，我和她之间阵营的沟壑总算是夷平了。

阵营的隔阂易平，心中的隔阂总是难消的。

沈蓉飘然落地，轻轻一招手，冰晶般雪白寒凛的天心剑回到了她的身旁。她似笑非笑看着我说：“我还以为是你师父来了，没想到竟然是你。”

我苦笑着说：“我师父，已经去世两年了……”

沈蓉摆摆手：“不，他没有死。我知道的。”

我愕然看着她，但她明显不愿意说太多，上下打量我一眼，说：“你受了重伤。”

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生机全无的燕不扬，叹了口气说：“我还是小瞧他了，现在我气海崩解，丹田重创，奇经八脉破碎，真气正在飞速流逝，估计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就会回到过去那个自己吧。”

沈蓉微笑着说：“那不是也挺好，至少这个即将倾覆的江湖与你无关了。”

我摇摇头。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我总是有不甘心的，曾经，我距离江湖的峰顶那么近……

沈蓉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笑着说：“有失必有得。”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我感觉我的功力境界已经跌破虚气境，跌回罡气境了。我就像是清晨树叶上的露珠，在日光的照射下飞快地蒸发。

沈蓉突然问：“你想过以后吗？你失去了这一身功力之后，几乎毫无疑问地将失去你的掌门之位。你给自己准备好了后路吗？”

我已经来到了杨丹的面前。此刻的她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她的眼中虽然布满血丝，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

我冲她一笑，用无法控制住颤抖的声音对她说：“上次你走的可真匆忙。”

杨丹咧嘴一笑，似乎牵动了伤口，迅速抽了口凉气，说：“这次估计也……”

没等杨丹说完，我就一口吻了上去。要说以前我有什么遗憾，那么现在我已经得到了弥补。这一刻时光仿佛停止了运转，我感觉到杨丹的愕然，她的身体僵硬，脑袋下意识向后倾，但我如影随形，蛮横甚至有些霸道地找到了她湿润的舌头。她的僵硬很快被我所化解，我迅速得到了她的回应，我欧恩紧紧地拥抱。我人生中的初吻，在这样一个狼藉而感伤的时刻完成了。

与此同时，我正在不断蒸发，散发向空气中的真气，循着我们之间的这一结合点，汩汩流入杨丹的体内。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丹猛地把我推开，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的真气……”

我惨然一笑，摊开手：“反正都是要丢的，好歹在全丢光之前，留了一些给你。

杨丹肋下的伤口已经愈合，脸上也显出了一丝健康的血色，她牢牢盯着我的脸，我感觉马上就会有一些很浪漫的事情发生了。终于，她摇摇头说：“对不起，你是一个好人。”

身后的沈蓉发出了一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轻笑。

我感觉有些大事不好，喃喃地问杨丹：“那个，你别告诉我，我们不合适……”

杨丹与我对视，眼神纯澈，目光晶莹，但我分明感觉到一丝陌生。

杨丹轻声说：“这个……你别太激动，听我慢慢和你说，真的，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

我感觉乌云已经压在我头顶了，但我还是决定坚强地听她说下去。然后，我迅速就后悔了，我没有想到她接下来和我说的话具有这么惨烈的杀伤性。她说：“姬哥，我听说过你，初次见面，介绍一下，我姓李，我叫李越佳。杨丹……她以前是我的好姐妹。”

仿佛一颗惊雷在我的耳畔轰隆震响！

杨丹，不，李越佳轻轻握住我的手说：“姬哥，这个事情也不是我想的。从假山上栽下去之后，我原本都以为我死了，可谁也想不到我的表叔是个从来都不相信命的人，他用这样的办法为我年复一年延续性命。那些日子里我其实脑子都清醒，但就是动不了，就像是一直在做一个长梦，我自己知道这是做梦，但醒不过来一样。后来，小丹来了，再后来，你也来了，燕叔他也来了，我那么多年第一次能坐起来，呼吸空气，看见东西，可是再后来的事情，又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燕叔带走了我，他手上有个铃铛，他一响铃铛，我就不得不按照他的想法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变成了他手里的杀人工具……哦对了，最初那几个月，小丹还老在我的脑海里出现，我能感觉到她的意识，她的回忆和喜怒哀乐，有时候我做梦的时候还总是梦见她，她告诉我她也在我的身体里，但变成了当年我那样，能听见能看见，脑子是清醒的，但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个月之后，我发现我渐渐地拥有了她的意识，她的记忆和感情，我知道了你们的事情——但这不是好事，我越来越少地梦见她了，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头几个月她还能和我抢这身体的控制权来着，后来她就总有气无力的，终于有一天，我在梦里梦见她和我告别，说要走了，我舍不得她，上去抱住她，可是她就像水一样化进了我的身体里。在那之后，她就再没有出现过。我知道，她真的走了。”

李越佳说完这么长一大段之后，一住不住地看着我，甚至都摈住了呼吸。我长长呼出一口气，说：“这么说，杨丹已经和你融为一体了，但是你现在是李越佳的身份，而不是她？这也是你为什么刚才突然帮我？”

李越佳重重地点头：“是，也不完全是如此，燕不扬和我们李家有一些亲戚关系，我的母亲是燕家人，严格来说，他算是我二外公。”

我才不管什么二外公三外公呢，我关心地问她：“你有没有那种突然恍惚的情况？就是比如说你正在做什么事情，突然发现自己在做另一件事情，又比如突然间有一节记忆消失，对不上的那种情况？“

李越佳苦笑道：“姬哥，你说的是双重人格那种吗？其实我也挺想的，可是非常不幸的是，我到目前为止思绪都非常地连贯，从来没有你说的那种情况。可能……大概，小丹是真的走了。”

我闷声蹲着很久，李越佳有些担心地蹲在一旁，我看的出来，她是一个善良而单纯的好姑娘，虽然她长着一张杨丹的脸，但是很明显的，她不是她，她是另一个人。

李越佳悄声补充说：“其实我的脑子里也有小丹的记忆，她对你的感情也是很深刻的，我都感动得不得了，本来我应该不告诉你这些，但是你刚才那样……我就觉得还是应该诚实，我表叔以前教育过我很多次……但是我不希望骗你。”

我摆摆手表示知道了，站起身盯着眼前这个拥有杨青的身体和另一个女人的灵魂的李越佳，我叹了口气，说：“我传给你的功力，你能不能还给我？”

身后一直不做声的沈蓉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听起来像是被口水呛住了。我哈哈一笑，冲着露出惊愕表情的李越佳说：“没事没事，我开玩笑的，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千疮百孔了，你还给我我也留不住。那什么，既然你不是杨丹，那就算我认错人了，以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还是不见了吧，呵呵……”

我摆着手，鼻头就莫名一酸，不等话说完，连忙背过身去，豪放地大踏步走向先前被燕不扬随手丢开生死不知的老杨。我得留下一个还行的背影吧，不能让李晚晴的侄女看轻了。

至于面对沈蓉，我倒是可以肆无忌惮地任由热泪滚滚洗过我的脸。

与沈蓉错肩而过的瞬间，她忽然说：“其实你功力全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正好你就有了一个机会，可以体会到你师父当年的境界。”

我向她勉强笑了笑，这女人嘴可真欠啊，最要命的是，这人嘴里冷嘲热讽的时候，脸上居然还是一副严肃诚恳地表情，这就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