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龙虎山那些道士们选择的突围时机十分准确，恰好就是李暠看见我，然后扭头就跑的时候，准确到了我都怀疑我是龙虎山派来刺杀李暠的刺客，虽然说道门应该不会搞这种事，可是谁知道呢，两军交阵，无所不用其极。何况李暠不仅调集了军队，连投石车和浪潮都用上了，相比起来，龙虎山就算真的搞出了刺杀这么一出，也是没有想象力的表现。

只不过，虽然这件事情和我无关，但别人不会这么认为，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就是庞萧，他原本是跟在李暠身后的，看起来身份地位应该还挺高。李暠扭头就跑，一下子就把他让出来了，当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木砦的大门也已经被龙虎山给轰开了。庞萧迅速作出了判断，大吼一声，手在腰间一闪，从箭壶中抓出一把狼牙矢，手指一错，一把狼牙矢呈扇形展开，下一刻，弓弦连响，一片密集的箭雨就向我奔驰而来。

一个人射出箭雨效果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那一把箭矢已经呈扇面射到了我的面前，从我的角度看去，漫天都是箭矢，这种感觉换成一般人早就懵了，我也就比一般人好一点，我开了预知之眼之后发现，一共是二十七支箭矢，弹道纵横交织，几乎把我所站的位置覆盖了个整整齐齐，可是偏偏就留下了我脚下一尺见方的空地，没有任何一条弹道穿过。也就是说，只要我站在原地别动，就一点事都没有。

发现这个秘密之后我大感震惊，难不成卫九湟他们碰的如此之高的庞大统领竟然是一个描边大师？我在惊讶之余，又有一些小兴奋，决定就站在原地不动，狠狠打一打这位庞大统领的脸！

于是，我紧跟着便看见一只狼牙箭后发先至，刷的一下超过了先前的二十七箭，将稳稳站在原地的我贯穿，这一箭显然关注了虚神境真气，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中箭之后，我的身体几乎像是被腰斩了一般。

我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这个庞萧太狡猾了，他是看出我能预判他的箭矢来路，所以才埋伏下这么一手啊，还好我不仅会预判弹道，我还会预知未来。

跑也跑不了，躲也躲不过，这千钧一发之间，我遇上了一个巨大的难题。要是别人，可能眼一睁一闭，问题就解决了，要么就不用解决问题了，可是对于我来说，这就有点不公平了，我眼一睁就发现了问题，可要我装作没看见，倒霉的那个可是我自己！

正当我愁眉苦脸时，我忽然看见，在我的眼中，我所浏览的这些未来，仿佛都变成了无数条线条和涡流，我仿佛能清晰看见每一条线条的上游和下游，乃至若干个分支，仿佛只要能波动其中一到两根线条，我就能够改变接下里许多线条的走向，换言之，我能在举手投足之间，将乱局扳正，也能把既定事实搅得一团乱麻。

这种情况，在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顾不上去想为什么，因为我恍然间就发现，要改变“死在庞萧箭下”这条脉络，此刻的我至少有十几种办法，甚至很多办法在之前的我看来是如此地匪夷所思，可是现在看来，又能够那么地自然而然。

我伸手拨动了其中两根脉络。

在众人眼中所看见的，就是我解下外衣向空中一抖，恰在此时便猛地来了一股大风，外衣瞬间膨胀成球，仿佛一个人的形状。我于是放手，大风催着那领外衣，晃晃悠悠扑向了庞萧。还在半空中就被乱箭射穿，然而外衣并没有被撕碎或者栽下来，而是猛地展开，像极了一个高手身负重伤，依旧拼死打出最后一击，即便是隔着五六丈的距离，庞萧依旧眼皮下意识眨了一下，他条件反射般向着那间外衣射出一箭，这一箭一定是他毕生巅峰之作，箭矢出时，一束炫目的极光从他的弓上发出，直径近八尺的光柱瞬间将那空中招展的人影冲刷吞没，接着，庞萧手中的硬弓应声而断，释放出了如此豪壮的一箭，这张弓也死得其所了，然而即便是硬弓已经寸断，那束极光依旧持续了三四息的时间，空中的云海都被这一箭削开，甚至于刚从木砦缺口处冲出来的张源静张天师刚把脑袋伸出来，就一个哆嗦缩了回去——他以为这一箭是冲着他来的。

然后我就笑眯眯地看着紧张过度的庞萧在脱力之后，跌跌撞撞地从马背上栽下来，他浑身上下，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与此同时，那二十七之箭才在我身边落下，环绕着我立足点一尺范围，扎了个密密麻麻，就是没有一箭落在我身上。

我甚至听见身后的何芸汐先是抽冷气，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的声音。她的笑声中充满了鄙视、嘲弄和幸灾乐祸，凭良心说，我感觉何芸汐这笑声对于庞萧是一种侮辱，本来嘛，单以弓术而论，庞萧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高手，眼前这一幕只不过是我运气好……不是，我技高一筹而已，可是对于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来说，可能庞萧的很快会有一个“描边大师”的绰号伴随一生了。

我怜悯地冲栽落在马下的庞萧点了点头，满怀同情地举起了双手向上招：“描边大师！描边大师……”

嘿，我这么一招手，果然就真有起哄的，转眼之间在场所有人，不管对我是茫然还是仇恨的态度，都裹挟在群体性机械动作当中，一起喊了起来。甚至于外围那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士兵，前一刻还在为主帅逃跑、木栅攻破这种局势而感到忧虑不已，下一刻就跟着喊了起来，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充满了节奏感，就差来个人组织一下拉起人浪了。

我感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酥脆的水晶制品破碎的声音，哦，那是庞萧的心……

不得不说句实话，我这已经是很仁慈的了，在我先前所分析出的那十几种办法当中，我甚至能让庞萧射出跳箭，在全场反射一周之后射进自己的屁股里。

庞萧的崩溃促进了李暠组织起来的唐军的崩溃，尤其是在张天师再次探头确定并不是有人刻意针对他之后，瞬间自信心大涨，就像过年给小辈们发红包似的，天女散花版洒出了无数张符纸，这些符纸在空中或化作瑞鹤、或化作腾龙、或化作金甲天神、或化作天兵天将，朝着地面叮咣四五一通乱砸，通过我的眼睛看过去，倒不是张天师法力通玄召唤来了多少神仙妖怪，那些东西就是虚神境真气所幻化的形态，本质上还是一坨一坨的真气撒出去砸人，迷惑普通人可以，碰上高手就露馅了，大家都是虚神境的，这些玩意儿不过是初级阶段而已，甚至还不如我玩的飞剑技术含量高呢。

然而那些士兵们就受不了这个了，在他们看来，张天师简直是天神下凡，本来要他们杀道士就是迫于军令无可奈何的事情，现在看见神仙妖怪满地乱跑，他们更吃不消了，没人约束，外围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逃兵，很快的，溃散的人群形成了大势，许多还愿意死战的也被逃兵裹挟，不得不离开了战场。转眼之间，大势已去。

远处正在咬着道士们的尾巴狂追的卫九湟他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两万人顶在前面，说崩溃就崩溃了，但他们的理智告诉他们，再撑下去是没有结果的，腾出了注意力的龙虎山转过头就能全部吃掉他们。所以即便在他们那边局势还是十分有利，即便卫九湟和龙虎山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还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那些江湖人士大部分在狼群的掩护下有组织地退进了山林，小部分杀得兴起不愿意退走的，旋即便被那十几个紫袍道士闪电般击杀。

我正翘首观察呢，何芸汐忽然走到我身后，轻声说：“姬旦，咱们走不走？”

我说不急，先看看。

我和张天师其实真的不对付，虽然没有卫九湟那么不共戴天，但还是能恨得牙痒痒的，可是偏就这么一个对头，我却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这可太让人不甘心了。我还在琢磨在哪里给他个教训呢。

然后，一身杏黄袍的张天师就和我对了个眼对眼，他先是愕然，紧跟着眉开眼笑起来，就好像穷疯了的人看见了一座进山，饿慌了的光棍看见了一个野……一只野鸡。用来烤着吃的那种。

我被看得浑身发麻，决定还是先走一步，回头再找回场子来，然而一掉头，张天师和张天师们就站在了我的面前，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每一个都是张天师，但每一个都不是张天师。和他丢符纸召唤妖怪一样，这些不过是虚神境的障眼法而已。

我叹了口气，对着其中的一个张天师摇摇头说：“何必呢？”

张天师们志得意满，微微扬起了头。

下一刻，十二个张天师在瞬间消散如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