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张天师，站在我侧前方，呆若木鸡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耸了耸肩，刚才我可能是用力过猛了一些。

本来就是这样，从第一次上龙虎山之后，我就养成了这个习惯，看见张天师张家人，我就会忍不住下死手，那次之后我再上龙虎山，就是要用他们私藏起来的玄牝之门，结果我从二十年前穿越到了十八年前，捎带手丢了一个便宜老爸，那个时候，我已经从内心深处接受这个兄弟了。

呃，这么说我们的关系有点乱，总之就是在看见面前同时出现十三个张天师的那一刻，我狠狠拨动了一下我眼前那张弦网。万象振动的同时，什么山崩地裂十日当空都没有来得及出现，张天师就平地一个狗吃屎跌倒在地，当他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起来，失去了他真气支持的十二张金符早已烟消云散。

张天师脸有点黑，他说：“不行，这次不算！”

我说：“可以啊，下次想怎么摔，说出来，我成全你。”

张天师眼神游移不定，他隐约感觉事情一定不是他平地一脚踩空摔了一跤那么简单，这背后说不定就和我有关，但我敢保证，他肯定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个中原理，最后他看似大人有大量地向我摆摆手，说：“算了，贫道思来想去，在这里遇见你，也是与你有缘，那个谁，跟着卫九湟作乱没什么好下场，你看，弹指可破嘛。你要是有心弃暗投明投奔我龙虎山，我会对你网开一面，入门考核的时候会给你打好招呼的。”

得，原来丫根本连我是谁都没想起来。

我郁闷地戳戳地，说：“老张啊，你说你的人不好好在龙虎山上猫着，跑这来趟什么浑水？这里马上要成战场了你知道不知道？最新的消息啊，北边大魏国六十万大军压境，不日就要跨过长江，你们好好在山上待着，人家冉家人还是比较尊重宗教人士的，轻易不会上山骚扰，可你们要是瞎掺和进这些王室内斗，不管那边赢哪边输，你们最后都得被人逼着上前线，给人当枪使。你说你们龙虎山这么多年基业不容易，你就忍心这么给人当了炮灰了？”

张天师的脸色难看，他冲我拱手：“阁下对我龙虎山的内政如此熟悉，看来是下了功夫的，不敢请教？”

我快跳了起来：“屁！姓张的，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张天师聚精会神看了我一眼，惊呼起来：“原来是你！”

我得意洋洋的同时心里终于好过了一些，和人放了半天话，结果人家完全不认识你，这种憋屈不是什么人轻易都能受得了的。

张天师郑重道：“原来是秦前辈，没想到前辈一世英雄，名动武林，被多少江湖后生视为毕生偶像，竟然会选择我龙虎山作为假死龟息之所，尊驾在我龙虎山修养二十年，今番重出江湖，竟然丝毫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真是天人神功，令人好生钦佩！当年源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缁衣童生，远远窥见天魔王的风采，一直感佩至今。”

我一头黑线：“你再猜……”

张天师这回更加仔细地端详了我半晌，犹犹豫豫说：“你……你该不会是轩辕门的那个姬旦吧？！”

我一拍大腿：“你可算猜到了！”

张天师一脸严肃：“不不不，尊驾开这种玩笑就过分了，不满尊驾，我和那个姬旦也是见过面的，它是什么货色，我清楚得很，不过是一个三流小门派的所谓掌门而已，况且我听说，他连自己雇来的人都搞不定，早就被人篡夺了掌门之位，人都已经消失两年多了，没准尸骨都找不见了。你要说你是姬旦，还不如说你是那个黑熊寨的何大当家，我还信一些。”

我抓狂道：“好吧，那你就当我是何大当家吧！”

张天师一脸鄙夷：“你看，我就说你不是姬旦吧。”

我：“……”

你说有的人就是这样奇怪，你不告诉他你是谁，他非要左猜右猜，你告诉了他，他又不相信。看起来他们果然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我叹了口气，说：“不管我是谁，我来劝你一句话，值此关键时刻，不管你支持三皇子还是六皇子，都别先挑起内乱。北魏此刻虎视眈眈，你们自己乱起来了，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最后吃苦的还是老百姓。”

张天师昂然道：“何大当家……我姑且当你是当年黑熊寨的人吧。且不说你不比说这种话，天下乱不乱，都影响不到你，你们的底细其实我们都很清楚，无非就是寻找机会复兴魔门而已，但是投靠李暠？呵呵，你们魔门的眼光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何大熊！魔门副门主，阴符的义子！”

我被一口口水抢着了，原来还有这回事，原来黑熊寨的何大当家竟然是阴符的义子？这么说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白羊子那里时，三十骑突出到正义联盟阵前交阵的魔门高手中，的确有一个人自报为阴符义子的何大熊，谁能想到他竟然就是现在的何大当家？

张天师接着说：“本来，我两年前就要去找你的，你们行事太过招摇，什么人都还没聚齐，甚至连卫九湟都还没有发难，就已经放出了天魔令的消息，哼哼，可能你们自己都不知道天魔令究竟是什么东西。莫说是承露台，就是承露台不出手，我龙虎山也要出手！当然，我知道你并不是何大熊，或许是他的子侄吧，甚至就是当初的魔门余孽！我告诉你，二十年来，整个江湖的腥风血雨，都是这根天魔令引发的，这东西可不是号令天下魔道这种说说的象征意义，它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十八年前的统万城，当初夏主赫连勃勃在统万城设计围歼中原武林，独孤家作为内应，既反冉魏，又反武林正道，为的就是要在统万城来一场当初在我们龙虎山那样的血祭，来召唤玄牝之门，是一个神秘女子，出具了天魔令，强行关闭了那道门，从此以后天魔令不知所踪，半个天下……不，整个天下都在寻找那根东西。在这期间，玄牝之门几度打开，但都不稳定，轻则半个时辰便自行消散，重则引发爆炸，摧城开山。而天魔令可是能够开启稳定的玄牝之门啊，且不说可以自由出入过去未来，更能永生不死，领悟无上绝学，甚至还能召唤出门那边世界的绝顶高手，不论是作为君主或是豪雄，都对此垂涎三尺！你们黑熊寨的愚蠢指出，就在于三岁小儿怀抱重宝于闹市，不仅是我们龙虎山和承露台，甚至连远在川中的锦绣城，远在南海的南溟剑宗都，远在西北的悬空寺和万佛窟都关注到了，没想到你们黑熊寨虽灭，天魔令却杳无所踪。我找了你们两年多，今天总算是被我找到了，哈哈哈哈！少年！据我所知，何大熊只有一个女儿，我不管他是你什么人，师父也好，女婿也罢，只要你配合我们，说出天魔令的下落，我保证你能享有你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并且长江以南，无人敢动你！至于女人和财富，绝对应有尽有！怎么样，给个准话吧！”

我挠挠头，看向我身后走上前来的何芸汐：“难道反派嗝屁之前都一定要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吗？”

可是何芸汐根本不搭理我，她径直走到张天师面前，左手自然而然扶在腰间并排挂着的双刀上，歪着头说：“你居然知道何大熊有一个女儿，那么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张天师皱了皱眉头：“你又是……？”

何芸汐点了点头：“家父名讳，何——大——熊！”

毫无预兆中，她出刀了，每说出一个字，就是一束白炽到耀眼的刀光闪现，三个字说完，张天师的翩翩如仙的三缕长须已经被点燃了。

而我仿佛被三道雷霆劈在原地，是啊，这么多年，我竟然都没有想到，当初在黑熊山脚见到的何芸汐，竟然会是何大当家的女儿！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什么马贩出身——何大熊以前就是马贩嘛；什么母亲被抓上山——现在看来就是普通的家庭矛盾嘛；什么尊荣可怖——西看起来，果然有几分何大当家的神韵呢！

第三刀在这时已经闪电般横贯而出，张天师躲闪不及，腰部中刀，上半身向后高高飞出，下半身还在凭借惯性向一侧闪避。

得手了吗？

下一刻，张天师的下半身一晃就消失了，何芸汐身周，突然亮起了如林的金白色光柱，细看去，根根都是灼热的火焰。

“火符阵！”

张天师飞在空中的上半身飞快模糊，变成了半张被劈开的符纸。符纸在风中轻飘飘落下，落在了一个道姑的脚边。那道姑中年年纪，一身紫衣，面色安详如玉，手托羊脂玉净瓶，头顶白纱，面目慈爱安详，一望便令人生出无限的仰慕之情。

她垂目向我们，缓声道：“住手吧，女施主，你已经被心魔戾气所主宰了。”

何芸汐本是右手持刀，这回也缓缓拔出左手刀，刀上白色火焰缭绕，她站在如林的金白色光柱中，盯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寒声道：“你又是什么人？”

道姑微微一笑：“贫道，玉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