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暠率领他的大军离开的时候，我明确了两点认识。其一，我把他朝死里得罪狠了；其二，我的第一点认识是正确的。后来，当他们的大军消失在地平线下时，我又明确了两点认识，其一，他拿我没办法；其二，我好像拿他也没办法。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去想也是多余的，我向柯苛刻依依挥别之后，何芸汐就不知道从哪里牵来了两匹马，向我一亮说：“走吧，大掌门！”

我惊疑道：“咦？这两匹马怎么那么像老柯的那匹胭脂红和庞萧那匹大白马？”

何芸汐鄙夷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怕是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我先想起来，何芸汐家里是做马匹生意的，紧接着又想起来，何芸汐她爹就是黑熊寨的大当家、阴符的干儿子、魔门曳落河骑兵中的亲卫统领，这家伙在魔门崩溃之后八成是通过偷马挣来的第一桶金。

何芸汐也悠然向往道：“其实我也听佩服我父亲的。他以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只有靠偷马来维持生活这样’，当然这不是最霸气的一句话，我母亲说他这辈子说过最霸气的一句话就是向她求婚的时候，我父亲说：‘嫁给我吧，我偷马养你！’我们都觉得这样特别帅！”

得，世家就是这样养成的。

何芸汐毫不犹豫地将胭脂红丢给了我，自己跨上了庞萧那匹大白马，啧啧叹道：“这个李暠，真是很会收买人啊，江南根本就不适合养马，但他为了收买人心，硬是搞来了一匹汗血，一匹玉狮子，这两匹即便是在出产良马的大宛，也能卖出万金，啧啧啧，光是这两匹马，就够咱们轩辕门吃半年了。”

何芸汐应该是很通马性的，这话的意思是她说的话马大概也能听懂，但也只是大概而已，听见何芸汐说能够轩辕门吃半年这种话，这两匹马腿肚子都在打抖呢。我估计这俩当初也是被何芸汐骗出来的，现在该悔不当初了吧。

于是何芸汐又是好一阵抚慰，不仅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两块豆饼，还变戏法版从怀里掏出两捆干草、两把燕麦和两桶大豆，最后还不知道从哪里编出了两只马刷和两桶水，真让人怀疑她的身材之所以看上去这么玲珑有致，纯粹是因为里面藏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

最后我们跨上这两匹马的时候，它们又恢复了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模样。何芸汐骑了那匹胭脂红，说是连柯苛刻都能驮着满世界跑得马儿脚力肯定不弱，正好适合她什么的。我感觉其实她只是觊觎这匹胭脂红的拉风而已，因为其实我也是一样的。

这匹名叫“照夜玉狮子”的大白马打了个响鼻，算是和我打招呼了。

不得不说，李暠拉拢人的这两匹马的确不错，我们沿着官道向轩辕门赶，一路上两匹马跑得既快又稳，我几乎都要坐在马背上睡着了，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颠簸，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控制方向就信了，甚至有时候我都在想，如果连方向也能不用控制那就更好了。

我们奔驰了至少六个时辰，即便是如此的良驹也吃不消。饮马休息了一个时辰之后，我们继续上路，一路上已经可以看见无数兵马和辎重车陆陆续续开赴各自的前线，在他们背后是拖家带口的车队和流民潮，他们穿着破烂，扶老携幼，全是从长江沿线一代的村镇城乡撤下来的。每一场战争都是这样，不变的是杀戮和劫掠。现在唐军的士气和军纪还是很好的，没有出现过任何劫掠的行为，我甚至还看到过有一堆军士帮着把一辆陷入泥坑的马车推出来，但我知道，几场战斗过后，如果胜利还好说，如果是是失败，他们立刻就会变成经验丰富的抢劫犯和杀人犯。

轩辕门遥遥在望的时候，我胯下的大白突然敏感地打了个响鼻，速度瞬间慢了下来。我本来和何芸汐并辔而行，大白这么一慢，何芸汐就自己出溜出去七八丈了，她回头发现我没跟上，下意识一勒缰绳停了下来，瞪着我说：“怎么了？”

我左看看，右看看，这条路是轩辕山脚下沿着小溪的那条路，溪边种满了桃树，一到春天就会很美好，但此刻正是夏天，桃叶萋萋葳葳蕤蕤，两边是向上延伸出去的山坡，最高的地方大概有三百丈以上，山顶没什么草皮了，一块块裸露的大石头。夕阳此刻正照在上面，那块大石头映照得闪闪发亮。

我说：“我感觉有点不太对。”

何芸汐有些不耐烦：“什么不对啊，我们都到山脚下了，再上去只有十多里山路，骑马一晃就到！”

我死死盯着那块金光耀眼的石头，预知之眼中，那里的确没有什么反应，但越是这样我的不安的预感就越是强烈。我很清楚，我的预知能力是短期的，最多只能看到一盏茶之内的时间，现在我看不到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情，并不代表以后那里就不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现在无比怀念在张天师面前，万物都化成脉络的那个状态，在那个脉络的状态中，不光是漫长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就连各种因素的彼此关联我都清清楚楚，我能清楚看见到底有没有埋伏，他们在哪里，在干什么，并且我站在原地能通过什么方式就把他们给都灭了。

想到这里，我悚然一惊，刚才我所回忆的状态，怎么感觉那么高端，至少不是我所经历过的每个境界所能具备的，甚至于，在我所有希望能够展望到的神通境，也未必具有这种状态，难道说这是凌驾于神通境以上的境界？难道是天道境，或者更高的无上极道？

我揉揉太阳穴，对头来询问目光的何芸汐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我们……要不先在山下住一天再上去？”

何芸汐眼神一冷：“我说你不会又想着跑吧！”

我摊开手：“怎么可能。”

何芸汐皱着眉头：“不行，一起上！”

我抱着马脖子：“不嘛，哎呀我想起来了，我碰上个算命的，他告诉我必须现在山下等一晚，不能直接上山，否则会有血光之灾的！”

何芸汐面无表情：“我一路上都和你在一起，你在哪碰上个算命的？”

我：“呃，就是那个，哦，上次离开的时候。”

何芸汐：“那你上次也没停，直接就上了山啊。”

我神秘兮兮道：“我上次停了，我现在七侠镇待了一天才上山的。”

何芸汐恍然大悟：“我懂了我懂了。”

我抚着胸口喘气。

何芸汐说：“你其实就是想去七侠镇喝花酒！”

我：“……”

不管怎么好说歹说，何芸汐硬是要我立刻上山，她甚至已经伸手抢过了我的缰绳，而我虽然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但又没有办法说清楚，甚至我自己都不太确定，还以为是近乡情怯。其实说起来，上次上山，路过原先牌坊的位置时我也是有这种感觉的，但是那次就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正在犹豫的当口，慢慢就感觉先前那种全身神经都绷紧的状态慢慢消散了，似乎世界又恢复了可爱。我摇摇头，叹了口气：“行吧，那就上山吧。”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我们就到了山顶，路过那座被夕阳辉映得金光闪闪的山头时，的确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光线洒在山石上，金灿灿地格外好看，我盯着那块山头忽然在想，如果这真的变成了一座金山，我们轩辕门是不是一辈子就都可以不用愁了，这样我们或许就真的会青史留名——一座建筑在金山上的门派，以后我们就可以换个名字叫“金山独霸”，我们的人下山游历，就都可以说自己是“金山游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