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好像就是在瞬间阴沉下去的，眨眼的功夫，云层堆叠，铁青色的块垒在天空中互相碰撞、融合，化为铁板般的一整片。

在此之前，天空中还是明晃晃一片的正午骄阳。

突兀的天象变化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但更多的依旧沉浸在面对面的厮杀中，刀兵还在碰撞，火器的爆炸此起彼伏，这支囚车队伍眼看就要被彻底攻破。

就是在这个当口，独孤五陵居然还有工夫冲我微微一笑，眨眨眼睛。

然后他指向天空的五指猛然向下一压。

第一道雷霆出现的时刻，我的眼前一片雪白，浑身毛发瞬间竖了起来，酥麻一片。那一刻我想到的，居然是在闻生死处，刚遇见杨青时，她毫不犹豫甩过来的一刀。

第一道雷霆一闪而逝，紧接着是第二道，此时我的视线已经适应了许多，我看到一道有李家廊柱粗细的青白色电弧几乎是一瞬间联通了天地。我看不见队伍西北边的密林中那些湮没在电弧雷柱中的黑衣人得到了什么结果，因为紧接而来的第三道雷霆已经交织落下。

第四道、第五道、雷霆仿佛夏季的骤雨，一瞬间就连成了一大片。

最后，我只看见无穷多的雷霆笼罩了四周，仿佛一阵永不停歇的雷霆之雨。

我的眼前，终于是被一片雪白所充斥。而我的耳朵，也终于暂时性地失去了捕捉一切声响的能力。

当眼前的青白世界逐渐清晰，显出轮廓，我失去功能的听觉也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一个修罗炼狱的世界，终于明明白白呈现在我的眼前。

这条官道，连同两侧的小树林，连同更远处的田野和丘陵，仿佛被数千架投石车用燃烧的石弹犁过了一遍，完全变成了坎坷不堪的漆黑，泥土层层翻起，残断的树枝和野草在坑洼中燃烧。

四野无人，甚至连囚车的踪迹都消失了。

我问：“他们人呢？”

独孤五陵笑而不语。

与我们同在一辆囚车里的犯人，此刻才终于如梦初醒，二三十岁的成年人，此刻居然抱头痛哭，像一群孩子一样。

我的目光终于完成了聚焦，从散落遍地的燃烧物中，捕捉到了半辆勉强还能在燃烧中保持基本形状的囚车，以及囚车周围那些散落扭曲破碎的肢体。

我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独孤五陵终于回答了我前一个问题，他张开双臂，双目微闭，以一种说不出是享受还是沉醉的表情环视四方，说：“遍地都是啊……”

我好容易吐完胃里本来就空空的内容物，睁开眼睛说：“独孤五陵，你是魔道中人？！”

独孤五陵微微一怔，说：“魔道中人？我好像还没这个荣幸，能追随天魔王秦太虚先生。”

我说：“你如果不是魔道中人，为何会如此残忍，敌我不分！”

独孤五陵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用略带戏谑的语气说：’敌我不分？姬旦兄如何看出我敌我不分的？”

我伸手一指周围，正要开口，突然愣住了，对啊，我好像的确没有办法证明周围被独孤五陵轰杀的这些人是友非敌啊，难道被关押在同一队押解队伍里，就是朋友了吗？就算要勉强说是狱友，那也得等到了南阳大狱才说的过去啊，更不用说那些负责押解的北魏军士了。

看出了我的语塞，独孤五陵接着说：“其实在我看来，这条路上所有的人中，我的朋友有且只有一个，就是你，至于这辆车里其他活下来的人，呵呵，总算是有同车之谊，我活他们一命又如何？”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并且甚至还感觉十分有道理。别的不说，独孤五陵这样的高手亲口说我是他的朋友啊，这个级别的人，要换做平时，我肯定要冲上去抱大腿的，现在这条大腿伸到了我的怀里，我没有理由把他推开。

我説：”哦……好吧，我说不过你。”

独孤五陵呵呵一笑，伸手一挥，囚车四面的栏杆一瞬间四分五裂飞散开来，笼子里的狱友们顿时作鸟兽散。

我望着周围的狼藉，突然心里生出一丝后怕。我已经看出来，这里的埋伏是早就预谋好了的，目的在于必杀。如果我并没有与独孤五陵同车，这家伙逼急了估计也会使出这样的大招，那么在其他车上的我此时断然已经变成了这“遍地都是”的其中一员了。

“不，并非如此。”独孤五陵突然开口，他就仿佛看出了我的思考一般，说：“如果不是你的一番话点醒了我，我是不会出手的，我甚至还有可能自缚手脚静静等死，并幻想这样可以为我独孤家换来一条生路。这件事情上，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你给了我出手的理由和动力。否则就算我勉强还击，也并非是出自我的本心。即便今日肃杀了这些人，也必定会因为本心受损而一生不得寸进。所以不论是从活命上，还是从未来的武道进境上，今天我都欠了你一个人情。你我兄弟，大恩不言谢，所以我决定了……”

我说：“你要？”

独孤五陵说：“我既然已经欠你的了，那就债多不愁，我要再麻烦你一事。”

我说你这个感恩的方式很别致啊，啥事你说吧，只要不是借钱，一切都好说。

独孤五陵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了笑，说：“哦……既然这样，那就两件事——一是我太原独孤家已无立足之地，我一个人还好说，可是整个独孤家七百多口，不能凭空流浪。我记得姬旦兄说过，你是轩辕门掌门，有一座轩辕山，我希望你能接纳我独孤家七百口妇孺，庇护他们的日常生活。作为报偿，我决定加入你们轩辕门，你随便给我个名分就行，哪怕当你的大弟子都行。”

我说：“大弟子什么的，说得过了，像你这样的人物……而且我已经有一个大弟子了，你最多也只能算作二徒弟……你独孤家的事情好说，我轩辕山虽然不大，但在山里开辟一些地盘还是不难的，这样吧，回头你带人过来，我给你们拨地皮，怎么养活自己，这个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独孤五陵眉头一挑，兴奋道：“这个无妨，无妨……第二件事，兄刚才已经说了……”

我有些头疼，捂着脑袋说：“好吧好吧，借钱是吧，反正咱们现在已经是名义上的师徒了，要多少你说吧。”

独孤五陵想了想，小心道：“钱这个东西，我也没有概念，说多了好像也不太礼貌，要不你，哦，师父就先江湖救个急，借我七天的车马茶水费？”

我心里松了一半，既然是车马茶水费，那应该小意思。我从怀里掏出钱袋，在里面掏啊掏，掏出来一小块碎银子，是在铜雀楼消费后找的零钱。

我说：“这点够吗？”

独孤五陵看了看，伸手拿过我握在掌心的钱袋，掂了掂，说：“嘿，四百多两黄金，勉强够吧，谢啦小师父……”

我看了看捏在指尖的那约莫一钱碎银子，又看了看被独孤五陵一眨眼就揣进怀里的钱袋，一瞬间感觉眼前的世界居然有些不太真实。

我说：‘徒儿啊，话虽然不太好听，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咱们要不要打个欠条啥的？“

独孤五陵压抑道：“欠条？那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我借钱从来不打欠条的，凭自己本事借的钱，打什么欠条？！师父你别说了，格局低了。”

我感觉脑子有点乱，眼前有点黑，心好像在喷血。

但独孤五陵接着说：“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要不这样吧，师父，我看你用的是天心得意剑。这门剑法不错，徒儿我十年前有幸与一位高人过过招，他就是用这套剑法，后来我们聊了几天，觉得还有改进的空间，这十年我对这套剑法进行了一系列的修订，要不我把这修订版传给师父你？”

我：“修订天心得意剑？你行不行啊，我师父你师公可是说过，这套剑法就是他和魔门天尊秦太虚一起修订过的哦。”

独孤五陵负手在后，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说：“师父啊，不是徒弟我吹牛，论起用剑的话，全天下能胜过我的人，不超过三个，即便是天魔王秦太虚，仅论剑法一道，也要避我半步。”

我：“啧啧啧，你好牛逼哦，既然如此，那你岂不是神通境巅峰的高手？”

独孤五陵显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这种自信，是他作诗时从来没有过的，他说：’神通境巅峰？十年前我就已经达到了。这十年来我越来越感觉到了那个的存在，那远在神通境之上的更高一层的境界，那天道啊……无可言说又无处不在的境界，那天道境，我只差一丝一毫，就可以跃入了。”

“现在的我。”独孤五陵傲然道：“距离天道只有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