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客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早，一辆马车就停在了客栈门口，两个身着青衣腰插斧头的年轻人站在一楼，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驱散客人，看见我下楼时，两个年轻人齐齐上前一步，同时九十度弯腰鞠躬，高喊一声“鸡爷早！”

我吓了一大跳，看见他们腰上的斧头才反应过来，我说：“是姬丁让你们来的？”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一个脸上带着条疤的娃娃脸点头道：“老大让我们来接鸡哥，说晚上的饭局已经安排好了，请鸡哥上车。”

我摆摆手说：“小哥，你别叫什么‘鸡爷’了，听着怪怪的，你就叫我一声姬兄弟好了。”

另一个少了颗门牙的沉着青年点头道：“好的鸡哥，咱们是吃了早饭走还是带到路上吃？”

我説还是吃了走。

客栈虽小，但管早，住宿花了一钱银子，咱不能该享受的待遇没享受到。于是两个小兄弟招招手，眼睛上还带着淤青的店小二立刻一瘸一拐地掀开蓝布门帘进了厨房，出来时端着两笼包子一锅粥，还有一脸盆饺子。

“就这些？！”脸上带着疤的娃娃脸凶神恶煞道：“我们斧头帮的名头你们是没领教过是吧？”

眼睛淤青店小二哭丧着脸说：“真的只有这些了，小店准备的早餐都在这里了。”

娃娃脸呵斥道：“酒呢？肉呢？别偷懒，别心疼！快给我们鸡爷来一坛好酒，十斤熟牛肉，烧鸡烧鹅排价儿上！没让我们鸡爷满意，行不行斧头帮明天就让你这小店开不下去！”

店小二一脸苦涩，柜台背后带着金钱帽穿着员外服的掌柜的倒是哭丧着脸努力赔笑，往两个小青年手里一人赛了一小锭银子。两个小青年犹豫了一下，侧过身说：“干什么干什么！当着我们鸡爷的面贿赂我是吧？”

我有点实在看不下去了，向他们招招手说：“算了算了，人家都是做小本生意的，不容易，这些作为早餐已经很丰盛了，来来来，过来一起吃。”

两个小青年又对视一眼，我看到他们的眼神中居然莫名多了一丝鄙夷，娃娃脸冲我略带随意地一拱手，道：“谢鸡爷好意，不过我们斧头帮，没有小弟和大哥同桌吃饭的道理。况且我们三更天就起床练功，早饭早就吃过了。”

我来了兴致：“练功？你们也练武么？练的什么功夫？姬丁教你们的吗？”

娃娃脸说：“是，是我们大哥教的一套四路散手和二路刀法，斧头帮上下都跟着练。姬大哥功夫很好，人又仗义，我们都很服他。”

我说来来来，我们来比划一下。

娃娃脸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的独牙青年，后者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娃娃脸于是对我说：“那怎么好意思，您可是我们姬大哥请来的客人，万一把你打伤了怎么办。”

说着娃娃脸就摘下了斧头压在桌上，捏了捏拳头走向了我。

我说咱们来玩个简单的，你看见这个包子没有，你要是能从我手上抢过去，我就给你吃。

娃娃脸青年面容一肃，嘴上说“这有何难”，脚下却站好了四平马步，双拳收于腰侧，大喝一声扑了上来，双拳一前一后，砸向了我的胸口。

居然不是师父传下的轩辕门的功夫，而是丐帮的入门长拳。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反应过来，娃娃脸青年已经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左手，他一爪不仅抢走了我手上的包子，还竟然把那个肉包子抓破了。

我说：“不错不错，功底还是可以的，就是马步的移动还比较僵硬，真正打起来，马步没啥用，你得垫步前进。行了你快吃吧，别浪费粮食了——老板，你们这里的包子都是这么厚的皮吗？你看肉馅比桃核还小。”

沉着的独牙青年皱了皱眉头，推开呆若木鸡的娃娃脸青年走上前来，说：“鸡爷，久闻您轩辕门掌门的威名，小的向您讨教一下刀法。”

我说：“刀法我不太行，我门中有一位何姑娘，刀法还可以，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讨教了，那我就和你玩玩。哎呀，我没兵器啊。掌柜的……”

掌柜的毕恭毕敬迎了出来，说：“在，在在在，您是要用竹尺还是折扇？又或者筷子还是毛巾？”

我说：“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啊，给我拿刀来，越大越好的那种，最好是你们这里杀猪用的刀。”

几分钟后，独牙青年看着我手偌一柄十斤重两尺长的玄铁杀猪刀，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柄小巫见大巫的小斧头，一脸难色。

我说还打不打？

独牙青年想了想，说：“您是高手，您让我两招？”

我说没问题。

独牙青年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左手前伸摆了个造型，右手握短斧于腰间，架势很稳，动作很标准，居然是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五虎断门刀。

驾驶摆好之后，独牙青年沉声道：“鸡爷，我要来了！”说完，脚步交错前扑，刀随人进，真有点虎虎生风的样子。

我击节喝彩：“来得好！”然后将手里的包子迎面丢给他，恰好被他一把抓住。

独牙青年和娃娃脸青年的表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我说你刀法还不错，基本功很好，继续练习吧，以后会前途无量的。行了大家都别站着了，吃饭，吃饭。

他们对视一眼，抓着包子默默退到了门口，却一口也没吃，静静坐在门口旗墩上望向远处。看得出来吗，他们的心情很复杂。

给我擦桌子的时候，店小二轻声问我：“大爷，您是不是一点功夫都不会啊？”

我笑了笑，说：“你们也是小本生意，打坏了什么都不好，是不是？”

我看见掌柜的那感激的笑容，感觉今天一天都充满了正能量。

上车之后，两个小年轻都不和我说话，一个默默赶车，一个靠在车厢上打瞌睡，过一个时辰换一次，无聊得很。我感觉他们还是太内向，太拘谨，我们走江湖的，内向就不容易打开局面，对自己的成长很不利。于是我主动找他们聊天，和他们分享我的练功心得和过往经历，后来他们一下午都没有换人。不是因为局面打开了聊得很投入，而是因为靠在车厢板上的那个独牙青年睡着了。

傍晚到达南阳，周围开始出现连绵不绝不知多少里的栅栏和围墙，有不少骑兵在栅栏外快马巡逻。我们没有进南阳城。现在的南阳城，就是一座府衙和若干军营，南阳巡抚因为职责所限，必须住在城中，但他手下的那些幕僚和各科官吏，都在城外置办了产业，点卯下班之后，就逃命也似的离开了南阳的深沟高墙，回到自己温暖奢华的家中。

围绕着官吏的家属区，一连串的服务产业也应运而生，其中青楼这种虽然上不了什么台面但必不可少的娱乐场所自然是重中之重。

姬丁在南阳城外与我汇合。他上了我的车，身旁两个中年马仔也跟着坐上了我的车辕。姬丁告诉我，今晚不仅约到了嵩县的荀彧大人，还约到了南阳巡抚赵长庚、少林寺监寺释智慧大师和嵩山派长老郭松陵大侠，以及嵩县主簿陈先生、嵩县武都头等等。

我说请那么多人吃饭，你破费不少吧。

姬丁说：“嗨，这才哪到哪，反正我也要请他们吃饭拜码头的。况且吃饭是小头，饭后的娱乐项目才是大头呢。”

说着姬丁冲我眨眼睛，样子猥琐得很。

我说：“娱乐项目？不是有少林寺的大师么？饭后还能有啥娱乐项目？”

姬丁嘻嘻一笑，说：“放心啦，又不是嫖妓，有少林寺释智慧大师在，咱不能坏了人家的修行不是？总之到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说话，别太着急，找准机会。”

几句话的功夫，马车上了个高坡，在一幢四层的华丽楼台前停了下来，楼台前有一面约莫三层楼高的巨大牌坊，彩漆飞檐斗拱金泥琉璃瓦，奢华得不得了。牌坊正中间竖着一块一层楼高的大匾，上首龙飞凤舞墨迹酣畅的三个大字——

“铜雀楼”

下首三个规规矩矩的小字——

“南阳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