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姓的人在华庭国本就是一辈子翻不了身的草民。”琅嬛纠正了军官的错误，“这点你不可能懂的，赵先生。”

“在哪里出生也是一种运气。”无论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怪物。

“你无所谓，反正有的是机会重来。”军官终于将腿碾在了丢掉的烟卷上，“我要做的事情啊……”

军官顿了顿，绕到了琅嬛身后。琅嬛闭上了眼睛，她预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就是送你们这些罪大恶极的混账上西天！”

琅嬛的衣服上挨了一脚，天旋地转的倾倒间，琅嬛看见了石像鬼扒在围墙上的影子。

极速的坠落间有眼泪从琅嬛眼角溢出，“有缘再见，请继续做个善良的怪物吧。”

今昔听到了石像鬼翅膀拍打的声音，它叫着琅嬛的名字疾速向下飞行，却在差一点抓到琅嬛的刹那扯下了她绑在身上的袍子。

琅嬛的身体坠入了黑雾，今昔的脑中有回忆蔓延着情感入侵。她看到了石像鬼的过去，一段历经百年岁月的历史。

寻找者的本能便是在回忆里体会别人的感情，今昔可以感受到这些。石像鬼对女人最初的喜欢，把雨水呕吐到她脑袋上的尴尬，在雨里看着她和丈夫组成家庭，生下血脉的延续。又让她望着丈夫的遗照哭泣，慢慢变成一个身态佝偻的女人。

岁月开始夺走女人的青春美丽，又开始夺走她唯一剩下的健康。直到最后留给石像鬼怀念的仅仅剩下它不认识的一块墓碑。

石像鬼在墓碑面前表现的很笨拙，他四处张望，小心着人类，又去拔别人种的玫瑰花。

余下的日子里，石像鬼都在向另一个雕塑诉苦，它对这头石狮子也有着一样的感情，只是这家伙太沉默，从来都是不苟言笑。

几轮的斗转星移后，石像鬼长待的屋顶下房子早没了主人。如同废墟的旧宅搬进来一对不知道从哪里流浪过来的姐弟。

琅嬛，巴巴萨尔。后者的名字今昔记得一清二楚 ，桓哥的老古董外公也是一样的名字。

他们说着要收集不一样的宠物把石像鬼强制收养，还不停念叨着“滴水先生”的名字。

那段日子非常温暖，石像鬼的感情是这样告诉今昔的。哪怕石像鬼是怪物，生来便是一副丑陋狰狞的面孔，琅嬛和巴巴萨尔也从来没有嫌弃过它。

他们说滴水先生刻入灵魂的单纯和质朴远比它外表温暖许多。

温暖的日子，温暖的家，还有温暖的主人。

那个时候琅嬛还留着长发，四处演出给无家可归的孩子看。那应该就是琅嬛灵陨的力量，正如她死前对军官所言，她的灵陨是为了带给孩子们幸福和快乐。

那一张张孩子的笑脸永远都不可能是谎言，琅嬛也同样在笑，只可惜除了在表演时那真心放肆的笑，这个女孩一直都是在强颜伪装而已。

石子打在身上一定很痛，大人们和孩子不同，他们咒骂琅嬛在用邪恶的把戏愚弄孩童，说她是和怪物为伍的邪恶巫女。

有一天所有的不安在琅嬛脸上崩溃成潮水，情绪倾洪而下。

今昔在琅嬛的怀里也读懂了她的内心。

在人类时代尚未到来之前，华庭国的阶级由有无姓氏来分判高低贵贱。没有姓氏的人，诸如琅嬛和巴巴萨尔，他们是注定的下等人。

在人类的社会，不论在哪里，出身也许是人这一生中最大的运气。

不幸的人往往都会拥抱在一起互相慰籍，琅嬛和巴巴萨尔就是典型的例子。一块面包相连的羁绊，今昔忘不掉巴巴萨尔吃下那一块面包时腮边滑下的泪水。

作为奴隶一辈子都应该被当成货物的他居然会重新受到人类一样的待遇。今昔见过巴巴萨尔这张脸，和当初在供奉国神的祠堂前，那个不正经吵着薯片原味不好吃的家伙。

他没有骗今昔，他果然生活了两百多年……可是……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琅嬛的笑容总会让今昔想到舒意，尤其是嘴角时不时会上翘的弧度。但是舒意应该不像琅嬛那样有烦恼的模样，今昔可没忘掉那个时候借着自己是书迷一个劲儿缠着舒意问东问西的粉丝。

而且舒意好像很抵触奶油的样子，琅嬛的话，口水和眼神就已经出卖她了。

一阵咳嗽声传来，琅嬛紧紧抱住了巴巴萨尔，今昔看见他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这是一场席卷全国的瘟疫，巴巴萨尔似乎又旧病复发。

巴巴萨尔的身子一天不一天弱，死亡的气息越发凝重。缠绕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身上的衣服和被子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猩红，他靠近了，名叫死神。

“梅洱维斯。”琅嬛这么叫把身体藏在袍中的人，他们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袍子。

青年把兜帽从头上滑下，露出了银色的发丝在烛光里幽幽泛着一圈光华。

他的鼻梁上架着眼镜，金色的条纹在镜框的边上缠绕出藤蔓的形状。眼镜下的是一双蓝眸，那是龙族才会有的眼眸。

“我从没想过接他来的人会是你。”琅嬛枕在巴巴萨尔身边，把奄奄一息的弟弟抱在怀里。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梅洱维斯欠了下身，抖了一下袍子的边缘。那里有些灰尘，让梅洱不太舒服。“你应该雇一个佣人。”

“可惜这一次我是个穷光蛋。”琅嬛回答。“但愿下辈子我能做个富翁吧。”

能好好吃口自己喜欢的蛋糕，被一群人爱着，宠着，捧着，就像自己生命最开始该有的模样。

“人类已经越来越不需要我了。”琅嬛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应该说是人类越来越不需要神了。”梅洱维斯纠正了她的错误。

“但是不包括你，不是吗？”

梅洱维斯，掌管死亡的神明。

在龙族时代刚刚兴起的时候，有一条由白骨组成的龙不被龙族承认流浪在世界边缘，与浑浑噩噩的黑暗和死亡共处一室。

“很高兴看见你现在不再是白骨了，梅洱。”琅嬛是真心在恭喜他。

“我发生了一些事情，就和你一样。”

“有好的也有坏的。”琅嬛替梅洱维斯解答。神明之间是很少有秘密的，他们一般都爱坦诚相待。

“准确而言，是坏的比较多。”梅洱维斯推了推眼镜，反射的光使今昔看不出他再摆什么表情。

“我听说过你的故事了。”悲伤，无奈，又有一些愤怒不平。“我对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感同身受。”

其实应该更多，琅嬛并没有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