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那个样子……太好了……”在电话的那边方陆附近有狗叫声传来。“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这么久，还好吗？”

一年多的时间不见，方陆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不是没什么话题可聊，相反是话题太多了，不清楚该从哪里说起。

方陆好想问问夏梓淼伤的重不重，但是每当这句话说出口，在夏梓淼的嘴里永远都会变成，“没事的，我又不痛。”

夏梓淼每每说起这话时，总会顶着一身伤口傻里傻气的笑着。方陆很想去舔夏梓淼的伤口，但那明显不是人类的表达方式。

电话那头，依旧会传来夏梓淼淡淡的笑，一如方陆一直熟悉的模样，她不想让方陆太担心自己，毕竟夏梓淼了解方陆有多讨厌人类之间的社交方式。方陆太会惹祸，麻烦制造机几乎每到一个新的地点都会凭着自己的火爆脾气触碰一堆人的戾气。

“我很好，真的。别担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夏梓淼这句话说出口，视线被一点点模糊了范围。她靠着墙倚着身子，脚丫拽着被蹬开的被单。

方陆咬着嘴唇，指甲在干净的墙面漫无目的的划着，勾勾抹抹着方陆心灵运行的轨迹，他尝试着去问第一个最在乎的问题，“今昔那个女生是你找来的？”

今昔第一天在图书馆碰见方陆的时候，方陆就闻到了她身上有夏梓淼的味道。那股味道陪伴了他好几年的夜晚，熟悉到融入血液，驻留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中。方陆当初会坐在今昔身边也全是故意的，他想要多闻闻再确定一下。

在和今昔对话的时候，方陆满脑子都是夏梓淼的影子，他相信那绝对是夏梓淼的味道，这是他唯一敢起誓不会遗忘的味道。犬科动物对于嗅觉是专业的行家，那味道沾的很新鲜，方陆能闻出痕迹不超过一天。

“嗯。”夏梓淼声线有些颤抖，却不再多加答话。夏梓淼怕自己控制不住躲在被窝里偷偷摸摸哭出声，就像以前无数次做的那样。她不想让方陆听见那种脆弱的声音，也了解这个脾气火爆的家伙已经听厌烦了，所以方陆那个时候才会头也不回的走。

夏梓淼心里有一个问题，但她和方陆一样不敢去说，是不是自己太爱哭了，那份脆弱的泪水成了方陆精神上的负担。夏梓淼现在只有两个重要的东西，第一个是她自己，第二个是方陆。这两者没有高低之分，却有本质上无法改变的分别。

“你回来吗？”夏梓淼摸着腮边的眼泪，努力稳住声线。放在桌子旁边的镜子映着夏梓淼黄昏时分疲惫的模样，眼圈红肿，泛着清澈的微光。

夏梓淼不知道方陆每天睡觉前习惯性的闭上眼睛，又浮现出她自己喜欢吃甜食嘟嘴的模样。脑袋里倒带着她喜欢跟在自己身后故意扯着袖子走一步一癫又怕自己发现的滑稽模样。

于是方陆就会点开床头的灯，手指揉着很少舒展的眉头，掏出手机习惯性的打上那串记得不能再熟悉的数字，可是手指总在马上按完最后的数字后强行退出。拨号键就像是个在发下恶毒诅咒的巫婆，一遍遍的说方陆自己有多对不起夏梓淼。

“方陆？你还想接着伤害这个人类女孩？想想你母亲怎么叫那个该死的妖怪骗到床上，让你母亲怎么来收拾那之后的一连串残局？”作为狼妖和妓女生的孩子，方陆还要让自己和夏梓淼重复一次母亲的悲剧？

夏梓淼对方陆的感情，方陆从来没有质疑过。他清楚夏梓淼，就像清楚自己身体的部分。夏梓淼太深情，深情到在往日的生活里，像个妹妹又像个母亲。

可是方陆却自卑的觉得夏梓淼这样好的女孩他不应该得到，方陆看不懂他自己算是什么？是一个人类，还是一头狼。母亲在方陆很小的时候就走了，除了方陆那份再也找不到的遗书之外，就剩下那条父亲送给母亲廉价的吊坠，一把小小的锁。方陆一直把它当母亲的遗物留着，哪怕第一个主人是方陆最痛恨的男人。

那条吊坠掉在方陆的脖子里，圈住了他的灵魂，时刻警戒着自己是个晦涩的产物。而他现在和夏梓淼的关系也许也在一步步的走向方陆本人最恐惧的深渊，延续下一个噩梦让另一个无辜的灵魂背负。

由于味觉缺陷，方陆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始终顶着那双自己讨厌的狼耳朵夹着尾巴走在大街小巷。黑五区的人们笑这个男孩是怪物，方陆也没反驳的理由。他只会自怨自艾，讨厌自己，讨厌着母亲和父亲。

方陆脾气火爆，那都是为了可以保护自己。变成个浑身是刺的刺猬，用最会伤人的方式挡着所有可能会伤害自己的恶意。

打架是方陆最感兴趣的事情，他仍记得被自己打的最惨的畜生，跪在地上拿仅剩的几口气求饶。就像当初救今昔那样，不过打的狠多了，方陆活生生撕下了那人的脸皮，救了他以后觉得是累赘的夏梓淼。

但夏梓淼用行动告诉方陆她不是一个累赘，她改变了方陆黯淡无光的生活，即便有时候方陆会觉得这姑娘有些吵有些闹。

问你回不回来这句话的人，不应该是夏梓淼，而应该是方陆，毕竟抛她而去的罪人是方陆，是他选择做个懦夫先抛开这一切的。

方陆在迷茫，在害怕，他怕自己会延续父亲的错误，带给夏梓淼和母亲一样的代价，一个小杂种，一个不被人瞧得起的后代。他不是一个只懂茹毛饮血的畜生，却也不是个合格的人类，人类是不会对同类的尸体有进食欲望的。

“我今天晚上来医院看你，把医院名字和病房号告诉我。”方陆沉默了一小会儿，抽出一张废纸弯腰垫在笼子上。他不敢正面去回答夏梓淼回来不回来的问题，这对现在还犹豫自己身份的他而言，实在太难抉择了。

他必须要岔开这个话题，正如当时他不打招呼抛弃夏梓淼。不，准确来讲不应该是抛弃，而是方陆要逃离，逃离这个他呆不下去的充斥着人类的环境。

方陆正如之前和今昔说的那样，比起和人类相处更擅长去和小动物们打交道。他们不会歧视自己的出身，一视同仁。所以方陆觉得他应该是一只狼，只是因为母亲是人类的缘故有了这样雷同人类的面孔。

偶尔方陆会变成原型，和流浪狗们睡在一起，他们从来不会嫌弃方陆。就像夏梓淼是唯一不嫌弃他身份的人类。方陆为何要那样对待桓哥，原因也在桓哥无意间以高人一等的态度嘲讽了他的出身，这在争执没有开始前就埋下了爆破的种子。

方陆和夏梓淼礼貌性的寒暄了一句，对话间的气氛礼让又尴尬，两个人在话筒间欲言又止，折磨彼此，却都厚着脸皮不肯打开心灵的天窗正大光明的说心中的亮话。可能方陆和夏梓淼都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害怕着指缝之间握不紧的感情变成泥鳅调皮的滑走。

方陆和夏梓淼同时在一声再见后撩下了手机，陷入了沉思。

夏梓淼的被单上落着未干的泪滴，方陆放出的小狗也舔去了他脸颊边滚落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