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周仁海下班回家，一进家门就被吓了一跳。一台闪亮的施特劳斯大钢琴摆在客厅。囡囡正在那里高高兴兴地摆弄。

李玉兰笑嘻嘻地从厨房走出来。周仁海脸色一沉，用手一指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玉兰说：“哎呀。今天王婶喊人把这台钢琴搬过来了，说是送给囡囡学琴用，他们家反正没人会这个。”

周仁海勃然大怒：“你就这样收了人家的东西？”把公文包往椅子上狠狠一扔。囡囡也吓了一跳，赶紧从椅子上爬下来，怯怯地站在一边。

李玉兰看见周仁海凶巴巴的样子，也恼了：“我没有不给钱啊，我给钱王婶不要。我待会儿把钱给人家送去不行？你凶什么凶？！

周仁海见囡囡要哭的样子，强忍怒火，把囡囡揽在怀里说：“囡囡，这不是我们家的东西，我们不能要。囡囡乖啊，爸爸以后给你买一个新的。”囡囡小小心心地望着李玉兰，懂事的点点头。

李玉兰可不答应了。大声道：“周仁海，你管天管地，你还管起这钢琴来了。我告诉你，这钢琴就是豁出我的压箱钱，也买定了！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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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仁海气得满脸通红，用指头指着李玉兰：“你呀，你湖涂啊！”

李玉兰道：“我湖涂？我好容易喊人把这个房门拆掉，才把这台钢琴搬进来。你说不要就不要？我又不是强买强卖。我付钱，不用你这个清官出一个角子。犯了什么罪让你这样凶我？”

周仁海气得说不出话了，半晌，指着那钢琴道：“这台钢琴你退不退？”

李玉兰坐在椅子上梗着脖子：“不退！”见爸爸妈妈僵持不下，懂事的囡囡跑过去拉着周仁海的手：“爸爸，不吵架了，我们吃饭吧。”

周仁海强忍怒火，捏捏囡囡的脸蛋：“爸爸不饿，爸爸出去走走。”瞪了李玉兰一眼，一跺脚出门去了。

李玉兰冲着周仁海的背影喊道：“你要去王家退这个钢琴，就别回来了！”周仁海身子在门口顿了两秒，依旧怒气冲冲出去了。

王立志下班回到家，一看那台钢琴不见，空荡荡的客厅里，地板上只留下常年放钢琴的几个白色印子。刹那间脸色变了。

彩芹陪着小心说了一句：“立志哥，回来了。”王立志嗯了一声，指着那放钢琴的地方：“那钢琴……”

彩芹说：“我送给周太太了。我们家反正用不着。”

王立志停了几秒钟不说话。半晌道：“一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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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芹说：“在楼上写作业。”彩芹见王立志不吭不响，走过去怯怯地说：“立志哥，你生我气吗？”

王立志苦笑一声，摇摇头：“送了就送了呗。生什么气？”彩芹用颤抖的声音说：“立志哥，其实，你和桥本，你和庆风哥说的那些我也不太明白。我只是害怕。我们什么都不要，都送给他们算了。这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可不想再过了。”说着眼圈又红了。

王立志轻轻拉住她的手：“彩芹，别说了，我知道。”王立志本来想说一句“这样做没什么用”，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彩芹擦了擦眼泪说：“立志哥，我们吃饭吧。”喊了一山下来吃饭。一山蹦蹦跳跳地跑下楼。一家三口默默地吃饭。一山三口两口扒完饭，说一声：“爸爸妈妈，明天周六不上课，我出去玩会儿。”彩芹说：“出去别惹祸啊，早点回家。”一山头也不回应了声就出门了。

彩芹看这王立志心不在焉地扒着饭，说道：“立志哥，跟你说件事。”王立志头也不抬：“什么事？”彩芹羞答答地说：“这几天我只喜欢吃酸的，老是要呕吐，恐怕是有了。”

王立志一愣，抬起头惊喜地望着彩芹：“真的？”彩芹红着脸点点头。王立志微笑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彩芹说：“怕送了钢琴你生气，想着等你不生气的时候说。”

王立志眼睛湿湿的：“傻丫头！”

彩芹说：“我们去我苏北老家乡下落个户，种地去。我给你生个丫头。我们一家人不分开，就这样过过太平日子。”王立志说：“行，都依你。”

平安公园里，一山和囡囡在一起玩耍。

囡囡说：“一山哥，今天我爸爸和我妈妈吵架了。”一山说：“他们是不是经常吵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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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说：“没有。是因为你妈送了那台钢琴，我爸爸生气了。”

一山说：“那么漂亮的钢琴，你爸爸不喜欢？”

“不是，我爸不要你妈送的钢琴，让我妈送回去。”

“噢，你爸不识货。那个钢琴叫施特劳斯钢琴，很好的。”

“一山哥，你妈妈送了钢琴给我们家，你生气吗？”

一山说：“我生什么气？我早就想送给你了。只是我年纪太小，我爸不会听我的。”囡囡笑嘻嘻地说：“真的啊？一山哥，你真好。”

一山认真地说：“我们家的房子我都可以送给你。你长大了要做我的‘嘎子婆’。”

囡囡脸红了：“没羞没羞。我才不要做你的嘎子婆呢。”一山一边跳一边喊：“你以后就是要做我的嘎子婆。”囡囡跳起来追打，两人闹成一团。

夜色清冷。

周仁海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散了半天，气消了大半。肚皮一阵咕噜咕噜响，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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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街道边有个馄饨摊，周仁海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走过去问：“老板，混沌多少钱一碗？”那老板说：“2角。加个火烧5分。”

周仁海说：“来一碗馄饨加两个火烧。”老板喊了一声：“好嘞。”

周仁海稀里哗啦风卷残云吃了，觉得肚皮舒服多了。结了账正待走人，突然感觉身边有人盯着他。转头一看，是王立志。

周仁海一怔：“老王？是你？”

王立志笑笑：“周代表，周太太的厨艺你可是浪费了啊，哪个街坊不知道你家的伙食好啊。跑这里吃混沌。”

周仁海尴笑一声：“换换口味，突然就想吃碗混沌。”然后看了看王立志：“怎么，晚上没事出来走走？”

王立志点点头：“是，刚好碰上。”

周仁海说：“那就一起走走吧。”

两人沿着马路一路散步。走了几分钟，周仁海说：“老王同志，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王立志也说：“周代表，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周仁海笑笑：“那咱俩谁先说？”王立志道：“还是我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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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志边走边漫不经心地道：“周代表，我最近被居住监视了你知道吗？”

周仁海心脏砰砰一跳，心道：这个王立志果然不是一般人。周仁海干过班排长、连长、教导员，打仗是好手，但是没有情报工作经验，更兼性情耿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拿王立志这句话不知道怎样对应。让他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他实在装不出来。

见周仁海吭哧了半天没说话，王立志知道坐实了。王立志道：“周代表，我就想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我们单位的军代表，不妨直言相告。”

周仁海说：“老王，这是公安局同志们的安排，我也不知道原因，想必有他们的道理吧。你若是安分守己的，又怕什么监视？清者自清嘛。”

说到这里，周仁海站定，望着王立志道：“老王，你要我直言相告，我便说一句，你如果有什么不清白的历史，应该主动向公安局说明情况。这样对你有好处。不要把人民内部矛盾变成敌我矛盾，人家要你写个情况说明，你都不理，你不配合嘛。”

“情况说明？”王立志冷笑道：“周代表，不就是我那房子吗？我倘若说不明，那房子是不是就要被没收呢？如果是这样，房子你们没收吧。大家都省事儿。”

周仁海涨红了脸：“王立志同志，你这话就不对了。房子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拿不走。解放军不是国民党土匪。我们有政策的。”

王立志静静地看着周仁海，周仁海突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一种说不清楚的压迫感和紧张感越来越强烈，王立志一字一顿地说：“周代表，房子，你拿去去。你和你公安局的那位战友说明白，这件事到此为止。如何？”

周仁海不觉羞怒起来，他嗓门不由提高了几分：“王立志，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现在就去我们家，把那钢琴拿走！”王立志冷冷地看着周仁海，周仁海莫名其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下涌上来，饶是他征战沙场多年，此时也觉得有些心慌，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全神戒备起来。

两人这样对峙的时候，身边人影晃动，几个便衣人员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大声说道：“王立志！我们是公安局的，你被传讯了，请放弃抵抗配合我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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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一位侦察员过来说：“周代表，没事吧？这个王立志可是个危险份子。我们来得不晚吧。”周仁海浑身一松，一看手心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