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0月。

暑气已然褪去，江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

王立志和代号“黄山”的特派员乘坐长江轮船公司永宁号前往上海。客轮一路从九江直下上海十六铺码头。

黄山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看得出是个读书人出身。黄山轻装简行，随身只携带着一个手提箱子。因为坐轮船检查十分严格，王立志和黄山都没有携带枪支。两人开了一个二等舱，有两个铺位。王立志一路护着特派员寸步不离，吃饭用餐、看风景，都不会让黄山离开自己的视线。

因为都是从江西中央机关调离，一路上也聊些闲话，只不过都不涉及本职工作。王立志话本来也不多，和黄山特派员也没有什么太多交集。

10月4日，船到了南通，预计第二天顺利抵达上海。两人心情都不禁轻松起来。

船到南通，情况突变。码头来了大批军警，戒备森严。一批便衣携带枪支上船开始进行检查。客轮的大喇叭开始喊话：所有旅客呆在原地不要走动，例行检查。

王立志和黄山的卧铺在第三层，检查人员从甲板下层五等舱开始检查。逐渐到了第一层，第一层的四等舱立刻鸡飞狗跳，哭喊声，呵斥声从下面隐隐传来。黄山一脸紧张，问王立志：“我们怎么办？”

王立志轻声说：“别着急，先看看是不是冲咱们来的。”

三楼的乘客伸长了脖子，趴在船舷边上往底下看，七嘴八舌地议论，哎呀，是不是抓**啊？有的说，或许是抓贩烟土的；有的则说有可能是抓江洋大盗的……

说话间，江面一个小火轮突突冒着烟也接近了客轮，甲板上有几个便衣和水警在观察着客轮的动静。王立志暗叫一声不好。这架势是把整个船都包围起来了。此时，上天入地都无处可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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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轮船第二层客舱一个人影闪过，一个穿着长衫的汉子脱掉衣服，往江里一跳，“噗通”溅起一片水花。客轮上的人喊着，有人跳水跑了，有人跳水了。小火轮突突地跑过去，甲板上的便衣喊：“不要开枪，抓活的。”那汉子拼命地游水、潜水，小火轮一直紧紧追着。待靠进了，从船上撒下一个抛网，三下两下就把那汉子逮住，像拎一条鱼一样把人抓上了甲板。

旁边的乘客看得紧张刺激，纷纷喊着：哎呀，抓住了抓住了！

黄山看得一身冷汗，用焦急的眼光看着王立志，嘴里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王立志也是额头见汗，脑子在急速飞转。他想了想，把黄山带到楼梯口说：“待会儿他们上来检查，我从这里跑到船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缠住他们尽量争取时间，你寻找空隙从这儿悄悄地下二楼。二楼已经检查过了，只要到了二楼，就相对安全了。”

黄山一听，这是个唯一的办法，事已至此只能点点头：“那你要多加小心了。”王立志知道此举风险很大，将自己置于了绝地，耳边想起首长斩钉截铁的交代：你可以死，特派员不能死。王立志澹然微笑着说：“都保重吧。”

说话间，一群便衣蹬蹬地向三楼走来。王立志嘴角带着冷笑守在楼梯口，见上来一个粗壮汉子刚露出半截身子，迎面一个冲天炮一拳过去，只听得“哎呀”一声，带着鼻骨碎裂的声音，那带头上来的粗壮汉子一个倒栽葱飞了下去，骨碌碌滚得一地狼藉。

眼见打起来了，楼梯口的乘客都吓得一愣一愣的，个个呆若木鸡，不住地往船边挤。

“三层有人！快！”、“抓活的！”二层客舱传来一阵狂叫，楼梯凌乱的脚步声像敲鼓一样密集，震得船身砰砰响。又是两个便衣冲了上来，王立志又一拳一个，打得他们东倒西歪。冲上来的便衣也有武功，被打倒了兀自趴在楼梯上去抱王立志的腿。王立志往后一退，抬腿踢他额头上，登时就晕了过去。

就在王立志后退那一刹，楼梯口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下冲上来两个人。王立志且战且退，往船尾移动。眼睛盯了那黄山一眼，示意他找准机会熘下去。黄山脸色苍白，紧张地点点头。王立志眼见楼梯还有人，继续往船尾后退。两边的乘客都吓得往船舷边缩。

领头的几个便衣身手都还不错。王立志一时间奈何不到他们，但是因为不能开枪，他们也拿不住王立志。一路混战，待王立志堪堪要退到船尾，抬头看那黄山，只见他正要下楼梯，被两个便衣从后面抓住了长衫的后领，一拽一拖便撂倒在地下了。

王立志心里气苦，大喝一声，使出擒拿手，拧住一个便衣的胳膊一甩，直接将他从船上甩下江里。那人“啊”的一声惨叫掉下去，“噗通”一声砸出一片水花。“好家伙！他妈的！”一群便衣也打疯了，嘴里骂着粗话，他们识得王立志的厉害，不与他玩拳脚，直接就是纵身往他身上扑过来，抱腿的抱腿，抓胳膊的抓胳膊，一霎时有四五个人抓住了王立志的胳膊和腿脚，想把他压倒制服。

王立志一时间动弹不得，被这些便衣箍得满脸通红。王立志仰着身子斜眼一看，江里那小火轮慢慢在移动，一群人戳着杆子，在救那个落水的便衣，心念一动，勐吸一口气，用脚蹬着那客轮的舱壁爆喝一声，往江里翻了下去。连带王立志和四五个便衣像撒豆子一样从三层客舱掉下江水里了。一时间，旁边的乘客大呼小叫起来，个个伸长了脖子。

水花四溅。小火轮甲板上的喊着救人、找人，一片忙乱。王立志一个勐子扎到那船底下，找小火轮侧面的位置，悄悄地把头露出来喘气。看到码头附近停着几条竖着帆杆的渔船和一片木排，计算了一下距离，再次潜水下去……

两天后。

上海市四川北路的马路上。王立志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特派员被捕了，他必须要赶到第二个联络点，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上级。然后等待下一步指示。

王立志穿了一身短衫，带着一顶旧毡帽，低低地遮住额头，驼着背，肩上扛着一个褡裢，像一个进城办货的乡下人。慢慢地再找一家叫“同悦杂货”的杂货店，老板是一个姓董的掌柜。

王立志数着门牌号，146号。近了。抬头一看，前面五十米处一个杂货店招牌赫然四个字：同悦杂货。只是那杂货店不远处停着一台黑色的别克轿车，几个穿着便衣的人在门口抽烟、闲逛着，眼睛往四周机警地查看。

王立志看那几个便衣腰间鼓鼓的，分明带着手枪，心头一紧，难道这个联络点暴露了？王立志心头忐忑，但是脚下依旧不停，慢慢地往那杂货店门口行走。

正接近那杂货店门口，一个便衣冲他喊了一声：“喂，这里不做生意，滚远一点。”王立志颤巍巍地正待绕行，突然听到一声枪响，然后那杂货铺里传来一阵激烈打斗的声音，家具轰然倒地的声音，器皿碎裂的声音，人的叫喊声。马路上路过的人群吓得一熘烟跑了。门口几个便衣一听有动静马上冲了进去。

足足四五分钟过后，一个穿着白色对襟褂子的掌柜模样的年轻人头被压得低低的，双手被反拧着胳膊带了出来，头发凌乱，满脸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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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志觉得热血上涌，眼前不禁浮现出特派员被抓捕的样子，这不正是自己的同志吗？看到两个便衣押着那掌柜到了轿车边，正要打开车门时，王立志把褡裢一甩，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绕到两人背后，双手叉住那两人的脖子，力透指尖，卡察卡察两声脆响，两个便衣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浑身抽搐，眼见是活不了。

王立志在那年轻掌柜耳边暴喝一声：“走！”顺手从倒地的便衣腰带上摸枪。那白衣汉子惊讶地一抬头，半晌才反应过来，撒开脚丫子就跑。同样反应不过来的还有那群便衣，半路杀出来的陈咬金把他们吓了一跳，尤其是王立志露的那一手功夫，震得几个人愣愣地说不出话来。直到王立志掏枪的时候，才大呼小叫喊起来。

乒乒乓乓的枪声响起。怕有人开车追赶，王立志先抬手一枪崩了那个司机。几个便衣立马缩回杂货店，还有两个立刻卧倒在马路上，一个靠着路灯柱向王立志射击。王立志一枪打死一个，还有一个和王立志对射同时受伤，倒在地下呻吟不止。

那白衣汉子跑出百把米后，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王立志躲在汽车后面和一群便衣对射，因为距离太近，枪响处倒下几个便衣，但见王立志肩头一震、血花飞溅，也是中了一枪。白衣汉子心中悲愤，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一扭头，咬牙飞快地跑入街道转角消失了。

杂货店被堵着四五个便衣，王立志眼睛一瞄，倒地的一个便衣腰上的驳壳枪露了出来。王立志心念一转，对着杂货铺连续射击，然后倒地一个翻滚，滚到那死去的便衣身边，一把扯出那把驳壳枪。一上手，立刻朝那杂货铺射出一串子弹，封住那里的人，然后慢慢向反方向边跑边向杂货铺开枪，那里的便衣兀自不敢跳出来阻击。待跑出一段距离，王立志把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光，枪一扔，向着人堆里疾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