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唐。刘居易。《问刘十九》。叶晓当然知道这首诗，他在这学期的书法课上练得最多的就是这首诗的欧阳询楷体，诗中的简单含义再明显不过——就是主人邀请老朋友来饮酒叙旧。其实叶晓在听到顾言夜所说，回公寓的路上就已经想明白他想传达的这个消息是个什么意思，他只是装糊涂。

他没有跟室友说，顾言夜明显跟现实世界联系，而且可能是有组织的行动——因为他一直觉得另个世界的室友们也有什么关键的东西没跟他说明白。至于他没有跟冷若星说，是因为他确实不喜欢后者那种冷淡的态度，还有就是他能感觉她跟顾言夜是一伙的。“可能大家都心机惯了。”他尽量不再去想了。

林教授带着叶晓他前往后者已经去过的办那个公室，这里原本还有的教授似乎也都上课去而消失不见了，等于只有中年人和少年的秘密会晤。

“喝点什么？”林教授随意问道。

“水吧。水就好，谢谢。”

只是林教授一下句话就差点让叶晓把刚入口的水呛了出来。他没想到这么直接。

“你是来自那个世界的吧？”

这可没法装傻。叶晓只能默认不说话。他想看看对方还知道些什么。

“我女儿也是那边世界的，跟你一样，不用被强制留在那边。说起来，哈哈，我最多就是一个联系人，她才是真正有权力的负责人呢。”林教授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僵硬。只是接下来就像变脸谱唱戏法似的，他忽然严肃地说:

“年轻人。不管你以为你知道什么。记住，永远不用真正完全相信那边世界的人！我们就这样说明白，他们从未放弃过入侵我们的世界，而我们组织也决不会让他们得逞！”

说完，他就从自己办公桌最下面一个上着密码锁的柜子里，打开取出来一份厚厚的档案文件，然后平静地递给叶晓说道：“你自己看吧。”后者将信将疑。只见档案内写道：

“暗夜，也就是那个世界，无法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入侵我们这边的世界。因其不能将魔法力量真正带到我方世界，所以往往都采用一种叫做风蝶的间谍进行入侵和渗透。”

“风蝶是间谍？！”叶晓假装镇静地接着读下去。

“以下为我们调查有明确证据的入侵行为。1626年九州天启大爆炸， 1908年通古斯大爆炸，其手法都是利用暗夜物质与我方世界的相斥性来进行爆炸破坏，但没法确定的是，暗夜方是如何将这种物质带到我方世界的。”叶晓看到档案中有详细的理论考据，资料注释，他没仔细阅读，而是翻到了后面的内容。

“以下是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暗夜所做的入侵，包括但不限于：渗透，利用风蝶人物来进行入侵，插手重要历史时刻，改变历史格局。”这次更加详细了有具体的人名，以及其人生经历，还有就是其出人意料的人生选择。叶晓感觉有些看不下，又翻到后面。

“暗夜最狡猾的长期手段在于，它改变了我们的文明发展路线，让我们形成了以科技发展为主导的文明，而我们的魔法文明从远古的辉煌宏大，到被认为是迷信、伪科学乃至受人轻视甚至无视。我们不知道自己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危险境地。甚至我们有理由怀疑，暗夜世界本身一直在窃取我们世界的魔法原力。”

这是档案的最后一页。叶晓只是一脸呆住了的表情递还给了林教授，后者看到叶晓的神情则是露出了一丝颇为满意的微笑。

“所以，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们组织自从成立以来，就一直在对暗夜进行针对性的手段和措施。具体是什么，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要是你加入我们的话……”

“为什么我要加入你们？？”叶晓打断他很直接地质疑道。

“因为你是我们这边世界的人。而我们会给你最大程度上的支持，包括金钱、人员乃至资料等等各方面，而你还是只要像往常一样在暗夜那边学习，我们自然有用得到你的时候。”

叶晓没说话。他能看的出多大的一块蛋糕摆在他的面前，只要他答应对方，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了，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说的对，自己是这边世界的人，如果暗夜的入侵是真的话，他根本没理由反对这样的反抗组织。但不知道为什么，叶晓的脑海中浮现过海琴教授、简教授、罗斯福教授、佩妮、布奇、唐杰还有米莉等等的人，他不禁想问，入侵这是真的吗？

“退一万步说，现在的你，有一大半时间要停留在暗夜，对现实世界的无能为力。迟早有一天你的朋友、家人会发现你是个怪胎，因为你一大半时间都在睡梦中，而我们会替你完美地掩饰，没有人会知道你是个社会的怪胎。此外，我们还有精心准备的睡眠设备，能帮助你更好地停留那边世界，要知道，你长期沉浸那边世界，现实世界没有合适正确的手段照顾你的身心，你会崩溃的。”林教授摆出了赌桌上所有的筹码，然后在这番漫长的劝说后喝了大口茶水，他似乎已经笃定他不会输了。

至于事实嘛，叶晓在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冷若星就已经确定了，叶晓他输得一塌糊涂。不是因为他知道远比他强大的风蝶少女也属于这个阵营，而是他一直试图忘记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他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不一样，他似乎被她深深地吸引了，因为：

沉浸暗夜就仿佛是在做一个梦，而他就只是个沉浸在梦和现实之间的可怜人，但又一天，他发现另外一个人跟他沉浸在两个世界，却远比他强大。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女孩说的那句“答应所有，然后我们到时候就能见面了”，他明白他确实需要一个归宿——毕竟他是只随风而来，随风而逝的风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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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们就见面了，地点就在华东大学的咖啡店里。此刻已经是下午了，叶晓为今天的事情专门请假了那边下半夜也就是这边早上的课程——风蝶在请假这方面是真的特别方便，他甚至不需要说出自己的请假理由。

冷若星这边和暗夜的打扮很不一样，但那股冷淡的气质是全然相同的。她就这样坐着靠窗的木椅上，被午后的阳光照耀着仿佛最年迈强大的吸血鬼，浑然不受阳光的影响。叶晓坐在她对面阴暗的位置处，有些无礼地盯着她看，他感觉自己中了毒，着了迷，入了魔。但他还不蠢，于是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

“你是林教授的女儿？”

“林”和“冷”的发音还算相近。只是冷若星听后只是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然后轻声说道：“但你只知道我姓冷，这边那边我都只姓冷。”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需要一个别的称呼、代号或者名号，”还是冷若星先开口道，”在暗夜就像在网络世界中，你不可能一直顶着个真名实姓到处乱逛，在学校还好，但在超出学校以外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两字的九州人就是这点不好。”

叶晓愣住了，“那我现在怎么办，学校里的人都知道我的真实姓名。”

“也不难，你只需要打造出一个更响亮的名号，足够来让人们淡忘你的真名实姓就好，关于名声这点，人们可比你想象得健忘得多。”冷若星平淡地说出了她的理解和方法。

“给自己取个名号吗，这听起来跟取网名好像啊。”叶晓忍不住这样想，另一个名号，另一种身份，其实也不错。

冷若星平静地注视着他，开口道：“其实你的名字并不好，你姓叶名晓，按命理学来讲，你天生就跟暗夜世界不符合，你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你融入这个世界的名字或者称号。

“融入暗夜的名号吗？有了，既然我们在暗夜停留是没有影子的，那不如我就叫‘影’吧，‘影’也是融入暗夜不露痕迹。你觉得呢？”

冷若星第一次有了神情的变化，那是一种既惊讶又理解的复杂神情，她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地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就这个吧。”

接下来，冷若星跟叶晓又讨论了诸多关于魔法的常识和现实的魔法痕迹，准确地来说，是前者给后者讲解，而后者就像个学生一般不停地提问。令人惊叹的是，冷若星然总是能回答出叶晓的问题，并且给出自己的理解。就这样，冷若星喝完了一杯杯单品咖啡，她似乎就喜欢不加任何东西的原味。至于叶晓嘛，对他而言，没有比加糖再合适不过的了。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叶晓总是会将这个现实世界的下午认定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下午之一，只是他一直不能释怀的是，他始终记得那时咖啡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