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死前，把股权的事情用书面的方式确认下来。也算对你母亲的恩情有个交代。合同我已经拟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未尽事宜。”欧阳明瑞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递给了乐毅。

乐毅接了，没有立即打开，他注视着欧阳明瑞的眼睛，“这事儿不应该您跟我爸商议吗？”

欧阳明瑞温和地迎接乐毅如炬的目光，“你爸知道，他说孩子们都长大了，应该自己学着处理这些事情了。我也已经把事务所交给了我女儿，之所以还是由我来说这个事，因为倩倩对其中的缘由和细节并不了解，我也不打算告诉她们母女，毕竟代兰她……是个很多心的人。”

“那倩倩知道分红的事情吗？”乐毅问。

“她还不知道。”

“既然这样，也没必要再签书面的东西了。”乐毅把文件夹转了一个向，递还给欧阳明瑞。

欧阳明瑞愣了愣，没有伸手去接，他笑了，“小毅，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合同你拿回去看，想好了再告诉我。”

乐毅摇摇头，把文件夹放到了桌上，“既然原本没有书面的约定，自然结束是最好的方式，无论是对倩倩还是对她妈妈都好。”

欧阳明瑞疑惑地看着乐毅，心想，这小子，果然是个野路子。又想，乐广霖这些年到底积累了多少资产，让这小子有这样的底气？

“好吧。”欧阳明瑞把文件夹放回了抽屉。

门外阿姨来敲门，通知他们开饭了。乐毅站了起来，上前扶了欧阳明瑞一把，欧阳明瑞起身打开门，两人一起往餐厅走去。

“爸。”欧阳倩从楼梯上走下来，看到乐毅，欧阳倩手背在身后，调皮地蹦了两步，到他面前，朝他莞尔一笑，“ 知道你要来，秦阿姨今天烧了好多菜。”

乐毅笑笑，“好久没尝到她的手艺了。”

到了餐厅，万代兰已经在餐桌上等他们了，乐毅扶欧阳明瑞坐下，替他调整好座椅的位置，然后等欧阳倩坐下，也替她往里推了推椅子，自己再到旁边坐下。

秦阿姨来上菜了，乐毅跟她打招呼，秦阿姨一边从推车上端盘子，依次放在餐桌上，一边跟他说话。放在乐毅面前的是清蒸鳜鱼、糯米糖藕、水晶虾仁、蘑菇菜心，都是乐毅喜欢吃的菜。秦阿姨摆好最后一盘菜，不再多话，推着推车回厨房了。

餐桌上众人边聊边吃，欧阳明瑞说，“倩倩她，被我保护得太好了，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想要的东西总是轻易能得到，得到了又不懂得要珍惜，失去了明明很伤心还要嘴硬。”

乐毅笑笑，“倩倩很聪明，也很能干，您把事务所交给她大可放心。”

“倩倩毕竟年轻，很多事情经验不足，有些想当然。以后一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你要是能帮她一把，我也走得安心些。”欧阳明瑞辩论场上老江湖，自然不会被乐毅那么容易岔开话题，直接几句话把乐毅顶在了杠头上。

“我要有这能耐，早跳槽当律师了，是吧倩倩？”乐毅转头看着欧阳倩，目光柔和，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欧阳倩已经不记得他上次对自己这样笑是什么时候，她一时有些失神，半天才“啊？”了一声。

“你怎么想到要去读工商管理的？”乐毅又凑近些问她。

“积累些人脉。”欧阳倩说，“我下一步想做在线法律咨询业务。目前也有个人和团队在尝试，通过直播平台、公众号、APP等渠道，以后是移动互联网的时代，是内容收费模式的天下，谁先占领渠道谁为王。”

“嗯，你的想法很不错。”乐毅点点头，继续吃菜。他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已经上百行解析代码掠过。欧阳倩的无畏和果敢比起欧阳明瑞有过之而无不及，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不是她的作风，她从一开始就有全球化战略思路，要做成这件事，单凭一己之力显然是不够的，所以她需要快速积攒人脉，还有就是，她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到项目中。这次见面和这份合同，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欧阳明瑞是律师，他的职业习惯让他只相信证据。而乐毅是警察，他的职业习惯让他始终质疑人性。很多干了一辈子的老警察，破案无数，问他讨教经验，他往往说不上来，只会告诉你两个字：直觉。这直觉不是什么毫无凭据的第六感，而是对多年经验的直接调用，在最短的时间里，觉察到不合情理之处，从而保持谨慎和怀疑。越是老刑警，对显而易见的证据越是不会轻易相信，也是这个缘故。

欧阳明瑞不再说什么，他吃得很少，一方面身体不适，另一方面对女儿将来的担忧也让他没有什么胃口。这几个月他做了很多事情，欧阳倩都不知情，不然骄傲如她，一定不会领情，他想在死前帮女儿铺好所有的路。

不动声色地吃完鸿门宴，乐毅觅得一个恰当的时机，便向欧阳明瑞告辞了。

“这就要走了吗？”欧阳倩问。

“嗯，打扰很久了，叔叔也累了。”乐毅说。

“我不累，你来看我，我很高兴。”欧阳明瑞说，“希望还能有机会再下一盘，一直以为你喜欢用马，今天才发觉你更善用兵。”

“瞎走一通罢了，让您见笑了。”乐毅说。

欧阳明瑞拍了拍乐毅的胳膊，感觉到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再想到自己时日无多，心中感慨。乐毅向欧阳明瑞鞠了一躬，后退一步，然后沿着走廊向大门方向走去，欧阳倩跟了上去，乐毅路过客厅，跟万代兰道别，万代兰像是在想事情，木然地点了点头，隔了一秒才突然反应了过来，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小毅要走啦？”万代兰说，“以后有空常来啊。”

“好的。”乐毅点点头，然后打开门退了出去，再次和万代兰告别。万代兰一直站在门边，直到乐毅和欧阳倩走到围墙拐角处，再次朝她挥手告别，她才关上门。

乐毅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对欧阳倩说，“不用送了，你回去吧。”

“我送你到车库。”

“谢谢，说了不用了。”乐毅看着欧阳倩的眼睛说道。

欧阳倩突然有一丝慌乱，她摸了摸乐毅的手臂，“你生气了？”

乐毅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些困惑，“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为什么你老觉得我在生气？”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你一直在生我气。”

“你想多了。”乐毅侧过身去，从另一侧的口袋里掏出了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接了起来，“小芊儿。”

“哎。”欧阳倩应了一声。

乐毅很诧异地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回头继续说，“没有谁，你听错了。”

欧阳倩这才明白乐毅刚才叫的不是自己。欧阳倩自嘲地笑笑，原来他的生活早已翻了新的一页，他有了新的女朋友，而她，始终停留在过去，以为他还在生她的气，气她分手时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以为他一直在等她道歉，然后就会回头……可他怎么就，和别人在一起了呢？

乐毅往前走了好几步，然后停下来继续通话。欧阳倩识趣的没有跟过去。

乐毅讲完电话，放回了手机，在远处跟欧阳倩挥手道别，然后转身走了。

欧阳倩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万代兰看到她，惊讶地问，“这么快就回来啦？”

欧阳倩没有回答，她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也不换拖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就要往二楼去。

“倩倩，你来。”欧阳明瑞叫住了她。

欧阳倩回头看了他一眼，往下走了一级台阶，朝欧阳明瑞走过去。

“先穿上拖鞋，要着凉的。”欧阳明瑞摇摇头，叹了口气。

“噢。”欧阳倩折回去穿好了拖鞋，和欧阳明瑞一起去了他的书房。

欧阳明瑞边走边说，“乐毅这孩子，小时候他跟他母亲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了倒是跟乐广霖越来越像了。”欧阳明瑞笑笑，“到底是那老狐狸的种。”他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在沙发上坐下。

欧阳倩挑眉看了看欧阳明瑞，“爸，你怎么这么说他呀，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我是挺喜欢他的。你呢？还喜欢他吗？”欧阳明瑞问。

“爸，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人家现在有女朋友。”欧阳倩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交叉双腿，靠在靠背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自己新做的手指甲。

“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这个人不适合你。”

“为什么？”欧阳倩抬眼看着她爸。

“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脾气挺好的，为人处事很周到，而且，特别聪明。”欧阳倩看着面前的地板，回想着从前，“爸，你还记得我妈那次心血来潮，托人从德国带回来的工业缝纫机吗？”

“记得，八千多块，一件成品都没有做出来过，放着积灰。”欧阳明瑞无奈地摇摇头。

“我妈不就那样嘛。”欧阳倩说，“送来以后，我们都不会装，那天他来，我妈就让他帮忙装，他看了会儿德文的说明书，自己在那就装好了，我就问他你还学过德语？他说没有学过，只是工作需要会看各国的舆情，德语的也看，看多了就发觉每一种语言都是有自己的规律的，根据这种规律，可以大致推测含义。我当时非常惊讶，我一直以为他是读书不好才考的警校。”

“读书不好才考的警校？”欧阳明瑞笑了起来。

“是啊。”欧阳倩坐正，身体往前挪了挪，“我真搞不懂，这破警察有什么好当的，这么点点死工资能干嘛？”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他的理想。”

“理想？他就是太理想化。警察而已，保家卫国？还真把自己当军人了。”

“所以我说你们不合适。你无法改变他，他也不会为你而妥协。”

“是的。我感觉他的系统是DOS界面的，要求代码指令逻辑严密，不然就得不到任何反馈，出厂设置还无法更改，如果强行破解，他的防御系统就会触发自动重启。”欧阳倩停顿了下，叹了口气，她的眼神木然地望着窗外，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我还是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