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来和丁队交接完吉原亮的事情，已是凌晨，机场仍旧灯火通明，工作人员忙碌地奔来跑去，吴磊还在台内工作。看到江未来站在出口处，吴磊朝他点了点头，温和的笑脸上早已藏不住困意。江未来向他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江未来坐在副驾驶上思考着案情。

这起命案应该很快就能结案了，凶器、凶手、动机都已经清晰。但是他有种感觉，目前掌握的案情都只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随着侦查工作的深入，谜团一个接着一个被扯出来。而这一切的源头，应该就在五年前。

五年前，四方会被取缔，石楠出逃日本，接着青龙被杀，嫌疑人在看守所内病发身亡……还有那个不是吉原亮的男人，以及死去的真正的吉原亮、晏清、石楠、四方会、青龙……江未来在脑中像摆弄拼图一样拼搭着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

他用双手搓了搓面颊，左眼还很肿胀，手触及之时，痛感让他的倦意收敛了些许。

“江队，要开进去吗？”开车的小张问他。

“哦哦，不用了，就停门口吧，绕一圈挺费事的。”江未来拍拍口袋，确认了下钥匙，然后下了车，“辛苦你了，小张。把你也拖那么晚才回家。”

“不辛苦，江队，我这孤家寡人，晚点回家有啥的，倒是嫂子又该生气了。”

江未来干干地咧嘴笑了笑。

目送小张离开，江未来抬手就着路灯看了看表，2点50分，他裹紧外套快步往家走去。小区巡逻的保安看到了他，跟他打了声招呼，又用手电筒的光送了他一段。

江未来进了楼道，顺着消防指示灯牌微弱的光亮走到电梯前，然后久久地站在那里，没有按开门按钮。

黑暗像一团棉絮，从四面八方温柔地将他包裹，他闭上眼睛。

“江队，你的奥义空手接白刃，真想见识一下。”男人临别时取笑他。

“我也很想跟你比试一下。”江未来盯着他的眼睛，“不过，你得用剑道练习时用的——竹、剑。”

男人大笑起来，样子难得的放松，“就像小孩子过家家那样。”

“就像小孩子过家家那样。”江未来笑笑。

“可惜没有机会了。”男人耸耸肩，“不会再回来了。”

“很遗憾。”江未来说。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在黑暗中点燃了。小小的一点火苗，带来暖意。江未来连续吸了几口，直到充分点燃，他徐徐吐出烟雾。

空手接白刃，倒还真有过一回，准确的说，是夺白刃。

刚参加工作时，江未来就很拼。在一次抓捕行动中，原本没啥大事儿的嫌疑人突然拒捕，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刀，江未来他们始料未及，两个人都没有佩枪。那是一把锯齿猎刀，被捅一下子，这辈子也就交代了。

当时嫌疑人挥舞着明晃晃的猎刀，重心却放在后面的脚上，江未来看出了他的犹豫，抓准时间从侧面一个飞扑，速度之快，力量之大，行动之果断，让对方措手不及，被江未来擒住的手腕只挣扎了一下就吃痛软了下来。

江未来制住他的手腕猛烈地往墙角砸去，刀应声落地，队友对着嫌疑人的膝窝狠踹一脚，嫌疑人趴地的瞬间，两人已将他的手脚反关节牢牢按住，戴上了束缚带，麻利地扛上了车。

等嫌疑人消停下来，江未来才发觉自己手背上蹭掉了一块皮，鲜血淋漓。那个嫌疑人带回去一审问，身上果然有大事儿。

那天江未来回到家，褚慧看到他的手，又掉眼泪又埋冤，还嫌弃军医就给贴了一块纱布一点儿都不尽心，非给他缠成个了粽子才放心。

谈恋爱时，褚慧经常跟小姐妹们炫耀，自己的男朋友是警察。江未来的长相虽然和帅完全不沾边，但他的体格和职业，都给她安全感。

工作没多久，他们就结婚了。

褚慧怀孕以后，反应很严重，索性辞了工作在家休息。江未来也没说什么，他多少有点家底，不然靠他那点工资，养活一家三口显然不现实。

结婚第二年，儿子安宝出生了，褚慧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照顾儿子身上，对江未来就没那么上心了，偶尔带点小伤回来，也见怪不怪了，指指医药箱，回头又继续追着儿子收拾玩具。再后来，儿子大了，要费心的事情更多了，那医药箱里经常缺东少西的，她也顾不上了。找工作的事更是一搁再搁，转眼孩子都五岁了。

儿子的吃穿用，都是进口的名牌，衣服鞋子恨不得屯到十八岁，三室二厅的房子，衣帽间全部堆满，卧室里的衣柜也塞不下了，又买了两口大柜子放在了客厅沙发背后。江未来看拳击赛的时候，总觉得视野不够宽阔。

“少买点衣服吧。”江未来靠在沙发上说了一句。已经连续几个月工资不够还当月的信用卡了，这样坐吃山空总不是个办法。况且孩子长得快，这些衣服鞋子哪里穿得完，这不是浪费么。

不想这句话引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没有工作的女人是很敏感的。上周六她做饭时，孩子在闹，她忘记已经加过盐了，又加了一次，江未来皱着眉说汤太咸。还有前天在床上，江未来拎起她肚皮上那块松松的皮，让她没事也可以健健身。现在，他又嫌弃她不上班，尽花他的钱。

她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噌地就窜了上来。

她每天从早忙到晚，哪有什么时间健身？

她买买买怎么了，儿子读的全市最好的私立幼儿园，因为是小区生，学费只是别人的一个零头，那些人看她的眼光总是带着点鄙夷。她只是不想让儿子被有钱人家的孩子看不起罢了。

再说了，安宝学英语、轮滑、跆拳道、画画、游泳……哪样不要花钱？在自己身上她已经拼命地省省省，洗发水灌点水好多用一阵，洗面奶用到挤不出了，剪开管子用手挖又用了好几天，内裤松得不像样子还舍不得扔，在地摊上买了橡皮筋换上继续穿。

她的委屈他有丁点儿心疼过吗？！

她刚要开口辩驳，安宝戴着爸爸的大盖帽，披着爸爸宽大的制服衬衣，手持玩具手枪哒哒哒地跑了过来，“爸爸爸爸，我长大以后也要当警察！抓坏人！就像你一样！”

“当什么警察！破警察有什么好当的！再说这种话，我打断你的腿！”她指桑骂槐地朝安宝一通吼。

安宝愣了一秒，显然被吓到了，刚开始只是小声地抽泣，不一会儿就大哭起来。

“你有病吧？无缘无故地冲孩子发什么火。孩子想当警察怎么了？”江未来把安宝搂过来放在腿上，抽了纸巾擦拭他的眼泪和鼻涕，“就当警察，爸爸支持你。当警察可不能哭鼻子，要勇敢。”

安宝的哭声停了，他在爸爸的领口蹭了蹭眼睛。

“安宝真棒！”江未来正了正儿子的大盖帽，“安宝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警察。”

“安宝，如果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你跟谁？”褚慧突然说了一句。

“你又发什么神经？当孩子面瞎说些什么？莫名其妙。”江未来抱起安宝往小卧室里去，不想再理会她。

褚慧不依不饶去抓他的胳膊，江未来的胳膊尤为粗壮结实，一手抓不过来，也没有能被捏起的皮肉，她手一滑，只拽住了他的袖管。这件衬衫到底有些年头了，这一扯，把袖子整个扯开了线。

江未来停下了脚步，回头愤怒地盯着褚慧，她此时也有些心虚，一时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跟爸爸。”安宝怯生生地说了一句。

这不大的声音，于褚慧却如晴空霹雳一般。

“别听你妈瞎说，爸爸妈妈不会分开的。”江未来没好气地瞪了褚慧一眼，扛着安宝进了小卧室，不一会儿，里面传出了电动小火车呜呜的声音。

褚慧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一句“跟爸爸”把她这些年所有的辛劳和付出全部否定了。

褚慧走到客厅的窗口，在那里哭了整整半个小时。然后她擦干眼泪，到厨房去做晚饭。

婚当然是没有离，江未来的衣服褚慧也仔细地缝补好了，从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密密的针脚到底是留在内里了。

江未来用钥匙轻轻地打开门，换了鞋子，也不去卧室，褚慧和安宝正睡着，不用说门肯定是锁了。他蹑手蹑脚到客厅，从柜子里拖了一条被子出来，老规矩，和衣在沙发上凑合躺下了。

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刀剑入梦。第二天早上，江未来被刺眼的阳光照醒了，他睁开肿胀的眼睛，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7点27分。

他发觉自己躺在地毯上。尝试着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都酸痛不已。

江未来掀开被子，热量的散失让他打了个冷颤。他爬起来穿上外套，到卧室门前，轻轻转动把手。门开了，卧室里很亮堂，床上并没有人。

江未来给褚慧打电话，褚慧接了。

“今天不是周六吗？你们一大清早上哪儿去了？”

“安宝的幼儿园有三例疱疹性咽峡炎，闭园了，我们这一个礼拜都住在外婆家。江未来你也真够可以的，今天才打电话来问。”

江未来无言以对，这一个礼拜，他连家都没有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