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朋，咱录取通知书上写是9点来着对吧？”苏亚一只手还推着朋朋，眼光聚在前方，寻找着在梦里翻来覆去的那座大城市。

“是的，你都问我好几遍了。9点到校报到就可以。你看你，昨天非得通知我让我七点就从家出发。咱爷爷都说了，从家到学校再慢一个小时都——绰…绰…有…余——现在还没到8点呢，咱骑慢点就行，去早了爷爷说人家也不让咱报名的。你看你急的，开个学就喜成这样。我们这是从一座小监狱换到一座惩罚措施更全面的大监狱，你还高兴呢。”朋朋上气不接下气的口气，吐给了苏亚一大堆牢骚话。

“呀，不错吗。都会用成语了……我看你是浑身的肉绰绰有余吧你？这叫——有…备…无…患——懂不懂呀。万一咱在路上发生点什么意外状况呢，耽误了时间报不上名那才叫大麻烦呢。”苏亚有心无力的望着正茁壮成长的田间地头的玉米苗。

“对了，苏亚，爷爷说等你上了初中就能见到你爸爸妈妈了是真的吗？他们也在咱学校附近吗？”朋朋弦断音袅的一个提问，也吓了自己一跳，他自己也感觉到放在自己后背上的那只手震了一下，一股凉意从苏亚的手心里贯穿朋朋的整个后背。

“爷爷说，我爸妈可能是在学校附近，他们有特殊任务，不能让我看到。我在小学的时候，他们就在小学附近，可能我已经看到了他们，只是我不认识他们。估计他们就在初中学校了会近吧，如果不在，估计还有可能在我高中学校附近呢。反正爷爷说了，爸妈就在我身边。”苏亚抽回那只悬空的手放在车把上，调了调车头，若无其事的看着满眼的白天与绿色。

朋朋自知自己又犯了一个大错，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们这个年纪既对这个世界抱有幻想，又对外在的一切保持距离。希望得到新的又害怕失去拥有的。苏亚一直羡慕朋朋有那么好的爸妈，朋朋也一直羡慕苏亚有那么好的爷爷奶奶。在他们懵懂模糊又自以为是的脑袋里，就已经自我逻辑推理的明白了一个大道理：得到一些东西，肯定会失去一些东西。苏亚一直担心，如果爸爸妈妈回来了，爷爷奶奶是不是就会像朋朋的爷爷奶奶一样会离开。朋朋不用想这些，他的爷爷奶奶在他小时候就已经去逝了，虽然对于“死”他们并不了解，但是有一个明确的去处，总好过爷爷嘴里：他们就在你身边。这样的借口清晰的多。

少年的愁绪来的尿急去的也比屁远。想一想即将到来的9点，任尔思愁万千也化作泡影，随风去，撞树破，散落在天涯。

镇上唯一的一所初中，这“唯一”性让它屈指可数，举镇瞩目又别无选择性的光荣。新学生数不胜数，距离上也越来越近分秒可待。

即使朋朋和苏亚骑的再慢，身后也一直有带着桌子凳子尾随而来超越而去的新面孔，络绎不绝，谈笑风生。

“野孩子，你也来了……野孩子撒起野来骑的就是快哈……”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从后面追了上来，嘻嘻哈哈的附和着刚才那个拉长的声音。带头的是个又黑又瘦又矮的孩子，额头前面一边飘的房沿发比女生的都长。一猜就能知道这话是他说的。

“黑驴你说什么！小心我一屁股坐死你！”朋朋来不及回头但话已经从红扑扑的耳根传了过去。

“我说野孩子，管你什么屁事？你有妈，他没妈，你又不是野孩子，你承认什么？难道你也没妈了？”一边飘在一拥众哄下更肆无忌惮理直气壮的回击朋朋毫无杀伤力的软绵绵的声音。

“你们再骂人，我告老师去！”朋朋理直气也壮的说，来不及拭去欲滴还缠绵在下巴上的汗珠。

“告老师？？？哈哈哈……”那群孩子的笑声伴随着车链子划拉过链子盒的嗞啦声，混在嘈杂的来往里。

“老师在哪里？你还有老师吗？老师早管不到我们了，也管不了你们了。以前在学校里你们是好学生，老师们都向着你们，现在都毕业了还靠老师，呸呸，不要脸。”一边飘双手撒把的用闲出的双手在两边脸颊做出从上往下滑过的动作，伴着吐出的舌头。

那群估计也是刚刚得到自己自行车的孩子看到一边飘撒把的把式，都吼吼了起来，有的在尝试，有的在看别人尝试，大多都在模仿和称赞着一边飘技术的厉害。

朋朋也意识到了老师不在的这个问题。一边飘说的对，他们都毕业了，老师管不着他们了。以前在学校里，苏亚受了欺负，朋朋总是不犹豫的过去拉架，或者去告老师。老师们也不约而同的站在朋朋和苏亚这边，言词激烈的呵斥和惩罚那群坏学生。这也让朋朋觉得挺骄傲的，毕竟正义战胜了坏人，好学生战胜了坏学生。

“以前老师保护你们并不是因为你们成绩好，只是因为野孩子他外公以前也是老师，他们都认识，老师才照顾你们的。更加因为的是野孩子没爸没妈老师可怜他。”另一个一边飘插话帮腔。

“我是拥有田野的孩子，我有爸有妈，我爸妈在……”苏亚把“我身边”三个字还是戛然而止在嗓子里没有喊出来。他突然意识到，虽然外公外婆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爸妈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但是这一刻，他才这么彻骨的意识到，就在身边的爸妈保护不了他，甚至都不肯站出来替苏亚证明一下，别人嘴里“野孩子”只是一个还未学会的新词语。

“在哪里？在哪里？你说呀……你根本就没有爸妈，你爸妈把你抛弃了，他们不要你了，他们连你外公外婆都不要了。你就是一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你外公外婆就是一个没儿没女的野…………野……老教师！”那个一边飘经过一会儿的遣词造句终于把这句话，和着唾沫从满嘴的污言秽语里吞吐了出来。

“你外公外婆才是野人，你妈你爸才是野人，你才是野孩子！”苏亚声音拉的很长，好像刚刚飞过头顶的飞机留下的白线，“一边飘，我忍你很久了，别以为你仗着人多我不敢弄死你，你给我小心点，以前在二年级我怎么打的你，现在我照样怎么弄死你！”

“苏亚！跟他扯什么扯，那咱学习不行什么都不会考试只会抄只会胡编乱造的人，他什么也不懂。”朋朋骑着车子插进苏亚和那群孩子中间，作为一道厚实坚固的防线。朋朋从苏亚的声音里听出了怒气，他明白苏亚真的生气了，否则苏亚要么一句话不说忍着，要么就大声喊出来，更严重的就是不言不语直接动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