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亚打起架来像发疯似的，小时候在村里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欺负苏亚，用土块扔他，用木棍打他，在教室里总是趁他不在把他的书本课桌搞的跟地震过似的。在村里苏亚一追他们，他们就跑回家把大人叫出来说苏亚打他们，要么就三五成伙的告到苏亚家里，找他外公外婆告状。有时候苏亚把他们打了，他们家长也总是拎着孩子，去找外公，指着身上的红红紫紫给外公看，外公碍于情面只好当面教训苏亚，打上一顿才罢休。

事后外公总是抹着泪警告苏亚，不准和别人打架，否则爸爸妈妈就不喜欢苏亚，就再也不回来看他。

直到有一次，外婆和找来的家长因为孩子打架的事吵了起来，骂的引来了全村人都来看笑话，家家户户老少青壮像看戏团进村免费演出似的，自觉的向人多的地方集合，然后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过道口，垣墙外，树梢上，都是人的模样了。有的在拉仗，说什么小孩子打架就是玩过家家了，孩子什么也不懂，大人吵吵什么呀。有的在劝架，邻里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呀。有的在抱紧自己的孩子，制止因饿了找奶喝而哇哇哭的孩子，有的在人群里找自己的孩子，有的在告诉自己的孩子别和野孩子玩，否则他外婆也像这样会骂人，有的在端着饭碗找地蹲。

苏亚坐在屋里的黑白电视机旁，紧抱着小黑，一动不动，电视也一动不动，小黑也一动不动。好像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凝固了，一动不动。他多想伸个脚像踢皮球一样的把这个世界踢向远方，但是一切都走的那么慢，就是滚不过去这道沟。

卡在角落里，进退两难。

弹了回来，又伤了自己。

以往苏亚也会跑出去和他们理论，他一个孩子的道理在大人那里不值得参考。他的义正言词只会增加他是一个野了很久变疯了的孩子的胡言乱语。这次，苏亚一动都不敢动，是因为从小到大都细声细语的外婆，这次大声告诉苏亚让他待在屋子里不准出来。

跺着脚的外婆和那个掐着腰的孩子他妈理论，夹杂着村骂用语，从打架骂到谁偷了谁家的鸡，从偷鸡骂到谁往谁家门前倒了脏水，从脏水骂到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遭了殃下辈子投不了胎。教过书的外公说不来那些通俗用语。左手掐腰，右手在空中摆活着笔画给对方看：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谁的孩子欺负谁的孩子，大家看的清楚，像你这样不以身作责给自己孩子树立榜样的家长也教育不出什么好孩子来。

“你教育出来的孩子好，你教育出来的孩子有能耐，你一个人民教师教育出来的孩子有文化，可是你有孩子吗你！一男一女一辈子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教育别人怎么教育孩子。这是老天爷在惩罚你俩呢，一对狗男女，遭报应了吧。自己生不出孩子来，老天爷给你们送了一个野孩子来，我们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邪运了，怎么就跟你一个村了。”那个搂着自己孩子的母亲，说的仿佛不是一个一个的字，而是一根一根的针，扎进外公外婆的心里。

外婆的嘴半张着，颤抖出的字句被泪水砸进大地里。外公的右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几个曾经是外公学生的新父亲出来齐声呵断了这场以少胜多的日常战争。

随后外公搂着僵在那里的外婆进了家门，插了门闩，倚在屋门上，痛哭无声。

朋朋想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苏亚已经放慢车速退到了后面去，刻意的躲开这群曾经的老同学。不去理会他们口里的一切。

阳光依旧斑斓不惊的撒播着它的无私的温暖和明亮，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一切，都有权力去享受它所带来的能量。但是苏亚却偏偏觉得阳光可恶，它让自己无处藏身，更无时无刻不的暴露在别人的攻击里，避之不及，伤痕累累。像一只落水的鸡，刚刚上岸就又被人踢了下去。倒处游呀游，希翼找到一个岸边，但四周都围满了人和网子，无处栖身，体力不支。朋朋就像一个吃多了的天鹅，也自愿的飞进了池水里，和他嬉戏，还让他踩在自己背上休息。

他俩不急不慢的躲过一波又一波的熟悉的面孔，也说说笑笑的奔着很多人都去的前方。苏亚明白，即使那里有坏人，那里也会有一片属于他的田野。除了可以见到爸妈，更可以实现外公的愿望：考大学。在外公外婆心里，考大学才是最大的出息，才是最大的成功，也是外公外婆梦想了一辈子却终究没有实现的梦想。苏亚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一边找爸妈，一边让外公外婆实现梦想，让他们高兴。每每想到这里，内心总是冒出一股贯穿全身的热量，烤的这个小宇宙即将要爆炸一般。

苏亚想着想着心情就又慢慢恢复到了出发前的万众瞩目：外公，外婆，小黑，就连院子里的枣树，好像都睁大了眼睛送他出行。那么威严肃穆，隆重，自豪。苏亚想着想着，突然问朋朋：“朋朋，你的梦想是什么？”

“嗯……我想有变形金钢那样的铠甲，不但跑的快打不坏还可以保护你。”朋朋一本正经的说。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可以保护的了自己。我问你正事呢，你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比如，作个什么科学家，研究个什么飞机呀之类的。”苏亚抬头看看天又看看朋朋。

“我不知道，我爸说我如果考不上大学就让我回家跟他一样去养猪。不过，我听你外公说，养猪也有挣很多很多钱的，那比我爸的养殖专业户还厉害，好像叫什么大企业家。”

“奥，我怎么没听外公说过。”

“你连肉都不吃，外公怎么会和你说。”

“我不是不吃肉，我是吃不了白肉，吃不了猪肉。红肉我还是吃一块的。不过，你的肉我可敢吃，小心哪天我饿了，我咬你一口。”

“你敢咬我，我就把你当猴子给你脖子拴上一根绳子，满大街窜巷的让你表演骑小车，吃香蕉。挣钱给我买肉吃。”

哈哈哈哈哈哈……孩子的脸也真如9月的天说变就会变的，刚才还阴风霹雳的现在已经雨后彩霁了。

“苏亚，你的梦想又是什么呀？”朋朋，压住因笑的太过上下颠簸的肚子，挺了挺后背。

“我，我的梦想，我想当一个老师。像外公那样，告诉所有的孩子，生活在田野里的孩子不是野孩子。我还要教很多很多学生，我还要惩罚那些捣蛋骂人的坏学生，让他们天天叫家长，抄写课文，站在红旗下。哈哈哈”说着说着，苏亚自己都笑出来了，“其实，说实话吧，我的梦想是制造一个门，门的另一面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且这个门只有一把钥匙，钥匙只有我自己有，而且只有我自己才能打开这个门…………那该多好！”

“门那边可以养猪吗？”

“门那边还可以耍猴子呢！”

哈哈哈。。

有朋友的日子过的轻快又快乐。海阔天空的畅想，抵掌而谈的自由，是别人无法理解的幸福。梦想没有高雅与庸俗之比，就像苏亚喜欢朋朋的善良友好乐观，朋朋也喜欢正义又有些孤独的苏亚一样。当别人都不跟苏亚玩的时候，朋朋从不考虑这些，也不管爸妈的反对去找苏亚写作业，逗狗狗，听外公讲听不懂又向往的故事，听外婆唠叨这些年她和外公的日常琐事。

夏天一起去爬树，冬天一起带着小黑去追兔子，春天一起背着书包跑向大片大片的复苏的麦天，躺在地里写作业，就连秋天他们都忙不停的帮外公去扫大片大片的落叶，装了一袋子一车子的运回家里那个小屋里，叠的厚厚的压的结结实实的。外公教给他们用柳树编帽子，用杨枝拧哨子，用玉米皮编席子，用喝空的饮料瓶剪出盛开的花朵，用塑料的皮筋一个套一个的，一个夏天套出了一个挂在门上挡苍蝇的帘子。更重要的是，他俩在外公的监督和辅导下，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书写卷面在外公的强制练习毛笔下工工整整的像站好队伍的蚂蚁一样，作业一直得到老师的表扬。这也是为什么朋朋爸妈没有强制朋朋离开苏亚的主要原因。毕竟大人心里也明白，苏亚只是被没有生育能力的外公外婆从路边捡来的，健健康康的也不是调皮捣乱的坏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