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三天过去了，被抓的四人还是毫无音讯。三天又三天过去，苏芳忍不住了，开始到处打听。她动用了一些做赏金猎人积累下来的人脉，但结果并不顺利。警局里那些认识的人，之前爆料都很爽快，这次却支支吾吾。钱哗啦啦地出去，一切却如坠五里雾中，全无消息。

似乎有些不妙，继续等待简直是坐以待毙。不知道为什么，苏芳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必须得有所行动，而在行动之前，首要乃是掌握情报。她思虑再三，拨通了心腹线人克鲁格的电话。

今天克鲁格似乎颇为有空，于是两人约好在某个街头咖啡店见面。

那是一间退伍老兵开的咖啡店。主人声称自己去过南半球，亲眼见识了夏日炎炎的澳洲。反正没人指证，哪怕他说天上有三个太阳也只能听着。店内陈设全是夏日风光。长条形的吧台上悬着一排木吊扇；墙上的旧广告满眼都是沙滩和遮阳伞；酒吧女招待也都身着极清凉的夏装。所有的夏日风情中，最后这点尤其吸引顾客。

苏芳刚进门，一名矮个男子便站起来，正是克鲁格。

她穿过低声交谈的人们，走过长长的吧台，朝她印象中花花公子一个的人走去。就在这时，克鲁格突然站起来，反而匆匆出门。“我们需要换个地方，跟我来。”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轻声说。

苏芳疑惑地跟上。克鲁格带她在街上左拐右绕，忽然进入一座大楼，下了一道又长又窄的楼梯，又穿过阴暗的地下街。这里少有人住，更多是荒废的房间。两旁墙壁上各种海报，宣传的都是陈年老古董。它们是战前遗留的历史，如今积满灰尘，早已被人遗忘。“你要带我去哪儿？”苏芳问。

“一个陷阱。我正打算把你卖给卡里克。他会把你吊起来，看你双腿乱蹬然后断气，”克鲁格今天的话酸得不行，“苏芳，我们没时间废话。我正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他，你就全明白了。”

“是谁？”

克鲁格似乎不太想说，但最后还是说了。“苏暮的母亲。”

“克鲁格，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我妈已经不在好多年。”

“我是说‘苏暮的母亲’，不是养母。”

其实苏芳已经隐约猜到会是这个答案，只是还有点不敢确定。十七年前的一个深夜，她还是个三岁多的小女娃娃。一个满身是血的妇人抱着个婴儿来到苏家工坊。爸爸听到动静出门，她也跟着看热闹。也许是走累了，那中年妇人靠在门廊的柱子上，虚弱地喘气。虽然只是匆匆一面，却令她印象深刻。“你确定过她的身分？”她谨慎地再度质疑。

“你在怀疑她是假的？”克鲁格灰色的眼睛里闪着狐狸一样的神采，“假到把我也骗过了，那她还真不是一般厉害。我说最后一次，要么跟我来，要么你现在就离开。”他快步向前，拐进长而黑暗的巷道。

苏芳意识到自己眼下没什么选择，只好跟在后面，戒心满满。老实说，她痛恨跟克鲁格打交道。此人一向唯利是图，毫无原则可言。好在目前为止，克鲁格还算是恪守商业道德，没做过背后出卖之类的龌龊事。

巷道尽头是一扇厚重铁门。克鲁格取掉门闩，示意苏芳跟上。门外竟然是条大街，灯红酒绿歌舞升平，霓虹灯俗气又热闹。苏芳认出这是废铁镇的红灯区，一个有名的三不管地带。

克鲁格最后在一栋毫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底楼是卖烤鱼的小铺，天知道那奇形怪状的鱼是从哪里来的。不过克鲁格看起来也没有吃鱼的兴致。他径直走向楼梯，越过那块“每小时200乌隆，酒水另计”的黄色招牌，准备上楼。

这是什么地方？苏芳抬头观望。她看见二楼那老旧的木窗户。糊窗的纸已经熏得烟黄。黯淡灯光里，有歌舞的人影映在纸上。低劣的电子音乐和嚣张到刺耳的笑闹从窗棂溢到街面。对了，楼梯旁那块招牌上还画了个穿得很少的女人，头戴兔耳朵，身穿粉红死库水加丝袜。

很显然，这是间便宜小酒吧，兜售劣质酒水和不那么保质的姑娘。

“为什么突然想起带我逛这种低级土窑子？”苏芳叫住克鲁格。

“令堂在上面。”克鲁格说。

苏芳差点赏那得意的尖鼻子一记直拳。这家伙说话没个尊重，简直找打。

然而克鲁格面不改色。“我说的可是实话，既然她是苏暮的母亲，你叫她一声妈妈也不为过吧？别以为我挑这里安顿她有什么恶意。按照政府和红灯区达成的默契，这里没有监控摄像，是最安全的地方。”

苏芳暗暗寻思，发觉克鲁格所说也不无道理，于是跟着上楼。

二楼是个面包状的长条形屋子。第一节是大厅。他们走进屋内，从疯狂跳舞的人缝中挤过去。屋角有个涂着白脸的DJ正疯狂搓唱盘，把好好一首曲子弄得支离破碎。人人都很嗨，沉浸在自我世界，没人搭理他们。苏芳正好乐得清静，默默地跟着克鲁格离开这房间，走进相对安静的下一节。

里头都是木板隔开的单间。克鲁格推开其中一间的门，示意苏芳跟上。

屋里靠墙有张沙发，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婶正局促地坐在里面。她显然对屋里那台电视很不适应。说起来也难怪，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里头那位唱歌的小妹确实打扮得古怪了些。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苏芳看见她的第一眼，立刻确认这约摸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正是自己见过的那位。十七年前，正是她抱着苏暮坐在苏家工坊门外，浑身是血，几乎只剩半口气。

“确实是您。”苏芳十分惊讶，轻声和那位妇人打招呼。

“这倒不错，省得介绍了，”克鲁格边说边关门。“看来你们的确认识。”

“对不起，”中年妇人开口就是道歉，“我本不该再出现在你面前。但他面临危险，我又不能看着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