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不尽的仇人血，割不完的仇人头，赢不完的仇人钱，睡不完的仇人床~~”一个雄浑而霸道的歌声从山峦下传来，向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一个敞开胸怀的白衣男人半躺在青色的驴子上，披散着长发，一颠一颠向我们的方向径直而来，远远看过去，这个男人约莫三十来岁，正值一生中最鼎盛的黄金时期，但却叼着一根草根，一条腿在驴子背上踢踢踏踏晃晃悠悠，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

江楚青看向那边，眼神微冷，朗声道：“这位朋友，江湖盟在此办事，如不相干，还望暂避一避，勿要惹火烧身。”

声音并不高亢，但却在山峦间反复激荡，一瞬间就压过了下面那个男人的歌声，甚至在遥远的对面雪峰，也隐隐传来了回音。

我不知道这个江楚青是平时说话都是这么嚣张，还是此时刚刚承受了巨大的打击，需要有个地方发泄，总之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里，都蕴含着无法压抑的爆炸性的张力，好像不管是谁，只要在此时与他发生顶撞，下一刻就会被他反手灭杀。

下面那个骑驴的男人听见江楚青的传声示威，他的歌声停了下来，从驴背上坐起来，向着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楚青的身旁有一个提着镔铁方便铲的长发头陀，脾气似乎比江楚青还暴躁，看见那个骑驴的男人盯过来，他居然先炸了起来，大喝一声，直接把他那柄方便铲从山峦山投了出去。

方便铲在空中划出一条淡红色的直线，呼啸声晚于铲影，在这个男人坐直身体看过来的一瞬间就到了骑驴男人的面前。

时间点抓的很准，事后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是想吓唬一下对方，谁知道对方居然坐了起来，这一下把脑袋削掉就不好意思了。

空气突然一片死寂。

那柄呼啸而去，转瞬里许的方便铲，突然就停了下来。

当然不会是自动停下来的，那么一根七八十斤的玩意，如果能突然刹住，那真是不知道要摁住谁的棺材板了。

方便铲被一个人伸手拦了下来，倒霉催的那家伙抓住的还是月牙形的铲刃。在短短的一瞬间，这柄方便铲与空气摩擦，已经变得微微发红了。

骑在驴上的男人突然痛骂起来：“他娘的，谁乱丢东西，烫死我了！破铜烂铁，还你！”

一声“还你”，话音落时，长发头陀茫然地摸了摸胸口，镔铁铲柄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透出来的那一段，颜色是赤红色，并非是鲜血的颜色，而是烧得滚烫通红的铁的颜色。

长发头陀双手摁在铲柄上，滋滋的烤肉声立时想起，令人牙酸。我距离江楚青比较近，看见他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又惊又怒道：“魔门妖孽！居然用卑鄙的手段偷袭了清凉山智拙师父！诸君，勿要留情，随我一并诛杀了这厮——燕大侠，这两个人烦请你看管片刻！”

燕不扬本来脚已经踏出了一步，听到这句话立刻收了回来。我眼皮跳了跳，看来下面这男人是个硬手啊，燕不扬方才的哪一步，分明是向相反方向踏出的。

江楚青一声令下，江湖盟十大高手呼啸而出，声势惊人，甚至有人贴着地飞行，脚下不管是泥土还是石地，统统一片沟壑狼藉的。第一个冲到男人面前的，还是智慧大师，或许他和那个被干掉的智拙师父本身就有旧吧，此时的他虎吼阵阵如霹雳，但好像吸取了那个智拙师父的教训，并没有使用他的器械，一双肉掌化成一片黄影，压向骑在驴上的男人。

男人坐正了身体，认真看了几眼智慧大师，抬起手向下一拍，就像是我们平时拍苍蝇一样，智慧大师一路嗷嗷叫着冲过去，那一刻就好像自己把自己送到了这个男人的掌下，啪的一声，被拍在了光头上。

智慧大师瞬间就软了下去，躺在地下。

紧跟在智慧大师身后的是一个中年道姑，一身灰色格子道袍，和我见过的龙虎山的那些道教人士不太一样，可能是今年的最新款……哦错了，可能是二十年前的旧款。

中年道姑挥舞一柄拂尘，先前在对我们形成包围圈时，就冷冰冰地轻轻拂动，好像世界上无处不是肮脏不堪一般，十步之外就把我冷得够呛。此刻她紧跟在智慧大师身后冲锋，看见前者仆然倒地，她脚下一个踉跄，本来要高高跃起的身形强行变成了向一侧转折。

但她的转折太过生硬，也太近了。驴背上的男人轻轻一拍驴耳朵，那头驴子甩了甩耳朵，不耐烦的跳转过身，两条后蹄闪电般踹出。向一侧飞速转移的师太在这一刻恰好用脸接住了驴子的两腿，伴随着一声娇嫩的惨叫，这今春最新款的道袍横飞了出去。

驴背上的男人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江楚青几乎是同时到了面前，却没有步那个道姑的后尘，他脚下脚下一顿，硬生生收住前倾的身形，伴随着他的一顿，另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突然越过他的头顶，伸手成爪，抓向驴背上的男人。

驴背上的男人向后仰身，放心大胆地闪过女人的掏眼一爪，但就在这一刻，女人的虎形双爪猛然按下，袖中两柄尺许长的袖剑弹了出来，即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剑光依旧刺痛了我的眼睛。

与此同时，刹住脚的江楚青抖开折扇，向着十步之外的男人，猛然一扇。

一道赤红色龙卷凭空出现，将男人、驴和半空中的女人一并笼罩其间。

一瞬间而已，赤红色龙卷就冲出数百步，石块碎裂的轰隆声如滚过云层的雷鸣，漆黑的焦土沟壑穿过男人原先所在的位置，一直撞上了一面山壁，龟裂碎文一瞬间布满了整座山壁。

直到这一刻，才稍微有点像样的招数出现。

赤色龙卷，漫天烟雾。

一瞬间忽然分为两半。

驴上的男人站在原地，一只手提着女人，一只手提着驴，有些恼怒地盯着江楚青。

“搞什么，原来你们有虚气境，害我忍得这么辛苦！”

虚气境？

我看向姬汤：“他是不是搞错了，不是虚神境吗？”

师父也茫然摊开手，他并不知道我内心里正在怀疑他曾经进行的普及教育。

驴背上的男人盯着江楚青，在江楚青背后，剩下的六个人已经隐隐站成了某个阵势，与江楚青有些同气连枝的样子。

男人张开手，把驴子扔开一旁，嘴里淡淡道：“你们不在乎你们的人，我不能不在乎我的坐骑，毕竟是跟我一路，骑了一路的……”

那个女人应该只是闭住了气，这时候缓了过来，气得尖叫起来：“你说你骑了谁一路！你放老娘下来，看老娘不撕了你！”

男人一惊：“哎呀不好意思，搞错了，我驴呢……”

也就在这一刻，江楚青矮身一闪，下一瞬间出现在了男人背后，手中的折扇仍在飞旋，他伸手接住。

在他身后，男人身周的空气一瞬间出现了几十道灼热的红影，仿佛一座囚牢，又仿佛几十道红色锁链，从四面八方延伸出来，缠在了男人身上。

当江楚青接住折扇的瞬间，这几十道灼热的红影在同一刻爆发，一瞬间，大地寸寸隆起，无数道红色喷泉从地下钻出来，直冲天际，喷泉的根部是血红色的，而冲上天空的尾部则接近纯白色。

这一刻，我都感觉到一股难以忍受的滚烫热浪好像一个巴掌，迎面打了过来，打得我无法呼吸，浑身如刀割。

身后的燕不扬还算轻松，他甚至还有功夫啧啧赞叹：“九凰煮海，他们江家四十年前横行天下的神功，终于再现江湖了，能把江楚青逼到这一步，这个人也是不简单……呃！怎么可能！”

在那处山脊土壤与红色气浪的冲刷中沸腾如海浪时，一个男人的身影依旧淡然站在红色火海的最中央，毫不为所动。

他甚至还耸了耸肩，摊开手，走向江楚青。

那一刻我听见江楚青第一次用有些紧张而惊恐的声音厉声高喊：“魔头厉害，诸君助我！”

但只有那个被丢到一旁的女人从地上弹了起来，向男人甩出了一只袖剑，在男人侧身避过的瞬间，那个女人滑步向前，从腰间拔出一柄软剑，剑光如莹莹碎点，穿透了凌厉的火海。

剑风威压中，火海甚至在她身后形成了一对张开的翅膀。

男人开口了：“背后带翅膀的人啊，好熟悉，好怀念。”

然后他伸出手，精准无比地从漫天卷来的雪花般的细碎剑光中，捏住了软剑的剑芒，侧身一甩，将女人砸在了江楚青的身上。

在回过头时，那些站在江楚青身后的人已经施展开他们的绝顶轻功，撒腿跑远了。

甚至起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智慧大师，此刻也仿佛驾着筋斗云，翻过了两重山峦。

我想起一件事，回头看了看，燕不扬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

偌大一片山野，除了被当胸贯穿的智拙师父之外，就只有江楚青和那个女人，昏迷在地。哦对了，还有一头驴，小碎步来到男人的身后，伸长了脖子去够他斜背着的褡裢里的红萝卜。我想给它点时间，他没准就能进化成长颈鹿了。

男人回头拍了拍驴子的脑袋，看向我们，伸手挥了挥：“嗨~~老乡，借问一下，这里是哪？什么年代？还是人间吗？”

我一个激灵，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