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山喊了声：“师父，我来了。”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董老头点点头：“洗手，吃饭。”转身进了屋子。

方方正正的堂屋里，打扫得清清爽爽，正墙贴着一张主席像，周遭陈列着一些简单的家什。屋里当中摆着一张小矮桌，上面有几样菜。王一山定睛一看：一大盘干辣椒爆炒野鸡丁，一碟煎得焦黄的小鲫鱼，一叠黄瓜片，香气扑鼻。

王一山把手里的烟酒高高举起，笑嘻嘻地在老头面前晃晃。

董老头问：“跑回来的？”

王一山说：“是哩。来回十六里，小意思。这儿离城里太远，我去乡下弄的。不知道好不好。”

董老头接过烟酒，仔细瞧了瞧说：“乡下地方，这算好的了，社员过年才舍得买一点的东西了。坐吧！”

看得出董老头还算满意，王一山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拿起快子就要开吃。

董老头说：“哎，慢点慢点，猴急什么啊。我酒还没倒上来呢。”说着，拿出两个碗出来。

王一山忙说：“师父，您喝吧。我酒量不行，这酒63度，我怕喝了会趴下。”

董老头不理他，把两碗酒满上，说：“你都叫了师父，不喝个拜师酒怎么行，就这一碗，陪我喝点儿。”

董老头咪了一口酒，长长地“嗯”了一声：“这酒够劲。我就知道抽好烟的兵兜里不缺钱。”说着，把碗放下，问王一山：“城市兵？叫什么？”

董老头做的山鸡美味可口，王一山吃得欢，一嘴的山鸡肉，点着头含含湖湖说：“王一山，上海的。”

董老头一边吃菜一边说：“可以嘛，大城市的兵。怎么给发配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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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山被高度酒辣得龇牙咧嘴，用手哈了哈嘴巴，脑子转了转，要不要告诉董老头呢？想了想，这老头子没准也是犯了什么事一样给发配的，怕毛。于是大大咧咧地说：“我犯了事，把一个造反派头头给揍了，还抢了他的枪。”

董老头一听，乐了：“哎哟，瞧不出还是条好汉呐。”

王一山尴笑道：“别提了。当兵前的事。师父，您也是老兵吧？怎么到的这里？”话一出口有点后悔，想起老翘交代的话，怕董老头生气，不禁偷偷瞅了他一眼。

董老头脸色如常，没一点生气的意思。他慢悠悠地咪了几口酒，说：“我和你差不多吧，也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比我好，你还有津贴，老子工资都停发了。抽烟喝酒吃肉都成了问题，就靠每天钓鱼改善下伙食。”

想起董老头的身手，王一山知道董老头不简单，他问道：“师父，您是个干部吧？够不够个团长？”

“差不多吧。”董老头盯着王一山看：“侦察兵？”

“是，老一团特务连的。”

董老头点点头道：“你小子身体素质不错，拳脚功夫也不赖，可比你那枪法强多了。跟谁学的？”

“我爸教的，他可没教我打步枪。”王一山说着，站了起来，双手把碗端平：“师父，我这可算是正式拜师了。您得教我。以后抽烟喝酒吃肉，算我的。”

“坐下坐下。”董老头笑眯眯的，和王一山碰了碰碗：“行。教归教，成不成得看你自个儿的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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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山喝了一口酒说：“师父，你先把打山鸡的诀窍教我吧。”

“诀窍嘛，就是三点一线。”董老头不紧不慢地说。

王一山马上搁下快子，端端正正坐着，满脸期待地等着董老头往下说。许久，没听到下文。

“就这？三点一线？”

“嗯！”

王一山失望极了，都嚷道：“可我练的一直就是三点一线啊。”

“你练的三点一线，是准心上的三点一线；我的三点一线，是刻在眼睛里的、刻在脑子里的三点一线。”董老头说着，干脆放下酒碗比划起来：“在枪手的眼里，发现目标那一刻，就会有一个虚的三点一线，这个三点一线是你的眼睛、你的心啊。然后再用你准心上的三点一线去捕捉它、重合它。——这么说吧，在我们的枪没有锁定目标的时候，先要用眼睛里的虚线把它锁住。你体会体会。”

王一山眨巴着眼睛，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董老头知道王一山不可能一下子就领悟透彻，安慰道：“好枪手都是战场上子弹喂出来的，一时半刻理解不了，正常。”

王一山问道：“师父，要达到您打山鸡那样的水平，得喂多少子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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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老头：“这个要看悟性。有天份的，打个几百发就像模像样；差点儿的那就没底了。一个连队百把号人，真正能当特等射手的掰着指头数。”

“这么难。难怪我老是比不过我们那老排长。”王一山叹了口气，想起一个问题：“师父，那你说，为什么我们在部队没有人像你那样教我？是他们没你厉害？”

董老头喝了口酒，把碗放下：“现在是和平年代，不用打仗保命，部队也不搞练兵比武这一套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话你听说过吗？能把你这新兵蛋子教成这个水平已经算不错了，你那教官算是用心的。”几碗酒下肚，董老头心满意足，对王一山说：“明天你来，我教你怎么打山鸡。”

拜了师，王一山在农场找到了生活的目标，浑身起劲。第二天早上照样穿了沙袋背心跑步，路过那小院子，大呼小叫向董老头打招呼问好。

吃过早餐，便拎着枪找董老头。

董老头带着王一山来到河边，在一颗树上用绳子栓了段小枯枝，那枯枝随着小风飘呀飘的。

站在距离小枯枝大概60米左右的距离，董老头问王一山：“看见那目标吗？”

“看见了，飘着呐。”

“好，盯着目标，心到、眼到，先用眼里的虚线瞄准它，念想着把它锁定，想到了吗？”

王一山屏住呼吸：“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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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定了吗？”

“锁定了！”

董老头喝了一声：“举枪！”

王一山“唰”地一下飞快地把枪抬起瞄准。说时迟，那时快，董老头飞快地用小棍在王一山眼前一晃，王一山忍不住手微微一抖，眼睛眨巴了几下。

董老头说：“哎呀，你手不稳，眼睛也眨了。山鸡跑了。”

王一山恍然大悟：“师父，我好像明白一点了！”

董老头哈哈大笑起来：“臭小子，有悟性啊。底子还不行知道吗？一是举枪动作不够快，二是举枪射击那一刻，天上打雷都不能影响你的意念，要稳啊。体会体会，慢慢练吧。”